第27章
宋南鳶像是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态, 自顧自笑吟吟地看着他,語氣是一貫的天真無邪,“夫子,奴家想學寫你的名字, 這又什麽問題嗎?”
有那麽一瞬間, 沈淮清忽然有很多話想要問她,可是, 他還是怕了, 害怕這些話會惹惱了她, 因此, 他只是佯裝鎮定自若地将狼毫筆撿起來,放在一旁的筆架上, 左手悄悄疊起這一卷髒掉的宣紙, “無礙, 姑娘若是想學, 在下這便教你。”
他擡手鋪開一張新的宣紙, 這宣紙竟是比純潔無瑕的雪花還要白上三分, 沈淮清拿起一根狼毫筆遞到宋南鳶面前, 低聲道:“許姑娘?”
聽見他這樣的稱呼, 宋南鳶便是臉色一變, 她深吸一口氣、态度決然道:“公子,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你以後不要這樣喊我。”
“念雲姑娘?”他輕挑眉頭,語氣中帶着幾分疑惑, 這不是她的姓氏嗎, 這樣的稱呼難不成是有什麽問題嗎?
聞言,宋南鳶的臉色更是陰沉了兩分, 她嬌豔欲滴的唇|瓣變得蒼白,她輕咬唇|瓣、極力控制着自己才能保持冷靜,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她的額角便沁出幾滴冷汗,“不要這樣喊我!”
她像是抗拒極了這個稱呼,清脆的嗓音被撕扯地驟然拔高、像是斷掉的古筝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宋南鳶拔下手中的銀簪,在胳膊上劃了一道,疼痛襲來,她的頭腦才稍微清明了一些,明明只是一個名字,她卻覺得如此難以忍受,雙|腿發軟、眼前發黑,她顧不上跟他道別,便一個人踉跄着跑開了,因為動作太過倉促,在跨過門檻的時候,她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直直地摔在地上,可是她卻是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重新跑了起來,像是一只折翼的蝴蝶,享受這最後的無憂無慮。
她一路跑到屋中,雙手顫抖着阖上木門,顧不得喘一口氣,身子便靠着木門無力地滑落,像是一只斷線的風筝,她覺得難以忍受,腦海中似乎有無數只野獸在嘶吼、咆哮,胳膊上的血痕滑落,桃紅色衣衫染上幾點紅梅,瞧着很是觸目驚心。
宋南鳶靠着木門,左胳膊上的紅痕猶自滴血,可是她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白淨的右手死死地握住掌心的銀簪,那股熟悉的懸溺感再次襲來,她面無表情地再次用簪子在胳膊上劃了一道,這次的痛感更強烈了一些,她蒼白的唇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接着泣血的銀簪砸落在地上,鮮血四濺開來,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她額頭早就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天邊忽然閃過一道驚雷,緊接着豆大的雨點便從天邊砸落,庭院中原本在桃花樹下打滾的小貓、也早就撲棱着逃走了,雨點砸落在江南水鄉的青石板上、驚起一陣陣漣漪,雨越下越大。
宋南鳶整個人仿佛脫力一般靠在地上,她緊緊靠着身後的木門,仿佛這樣就能找到一點安全感,縱然這一丁半點的安全感只是杯水車薪,驚雷閃過、她着了魔一樣擡頭看向房梁的位置,那裏分明是一片空蕩蕩的,她卻能看見一個女人,那是她的娘錢。
她如今快要恨死她了。
你說,她死的時候為什麽不把她一起帶走呢?
嗯,阿娘,帶我一起走,不好嗎?
阿娘,你都覺得活不下去了,憑什麽要我一個人好好活着?
這些話宋南鳶問了自己無數遍,可是始終沒有答案,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雷聲總算是過去了,院落中淅淅瀝瀝的雨聲越發明顯,她拖着身子走到窗邊,但見雨落如雪、滴滴灼人,她伸出手,看着晶瑩的雨花在掌心凝落、冰冰涼涼的一點,似乎跟她掌心中的紅血一并融合。
宋南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可是她哭不出來,她以前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能說話就不錯了,又怎麽能哭出來呢?
越來越多的雨花砸落在掌心,掌心的那一點紅痕逐漸消逝,她的神色也逐漸恢複平靜,有些事情她永遠都忘不了,可是,這不代表她就要一直沉溺在噩夢中,她現在能開口說話了,不是嗎?
思索片刻,宋南鳶踱步走到梳妝臺前,她從一個暗格中報出一個木盒子,她伸手打開木盒子,這些年,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陸陸續續丢掉一些東西,這木盒中原先就沒有多少東西,如今更是不剩什麽了,一眼望過去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張泛黃的平安符,這麽多年,她什麽都扔了,也就剩下這麽一張平安符了。
她右手從盒中捏起這道平安符,清麗的眉眼間浮現一道嘲諷,真是好笑,為人父母不在孩子身邊好好陪伴着,居然希望這一道符紙能夠保佑人長安和久?
好不好笑?
她在梳妝臺又翻了一陣子,總算是又找到了一個火折子,她抽開火折子,沒有半分猶豫便點燃了這道平安符,火舌滾滾、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便徹底吞沒這道符紙,泛黃的平安符終究是化成了一片黑色的灰燼。
窗外忽而吹進來一陣冷風,裹挾着這灰燼便消失了。
原來這些年的念想,到最後竟是什麽都不剩了。
宋南鳶唇邊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她要那個女人知道,她能平平安安活到這麽大,靠的都是自己,而不是她那道符紙,她要她死了也不能安心。
菩薩啊,沒用。
據說當初這道符紙也是這女人叩拜了一百零八道臺階、去找高僧求來的,為了感動菩薩,她好像還在菩薩像面前跪拜了三天三夜。
可是,這有什麽用啊?
沒用啊。
宋南鳶看着那空蕩蕩的木盒,并不覺得有多難過,相反她心中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歡愉,回憶如刀、片片割喉,她這人不戀舊、也從不回頭,棄我而去者、永不再念。
唯有自己才是這世間不變的神明。
她擡手動作幹脆利落把木盒摔在地上,這木盒本就是買來觀賞的小玩意,自然是不禁摔、落在地上就成了一片碎渣。
她悠悠然離去,那些過往一同被她甩在身後。
宋南鳶剛剛推開門,便看見沈淮清一動不動站在門口,他現在的模樣狼狽極了,瓢潑大雨,他穿過走廊的時候,約莫是不小心被絆了兩下,此時他纖塵不染的白衣早就染上一片泥濘,束起的頭發也散落了一部分,唯有那根白玉簪仍舊如初。
沈淮清的鼻尖再次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現的桃花香,他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一道笑容,他知曉她站在他面前,他看不清楚她如今的模樣,可他隐隐有一種感覺、她現在的狀态很不好,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思來想去,他還是試探性地開口道:“姑娘,你現在怎麽樣了?”
“很好啊,奴家很好。”宋南鳶身子斜斜地依靠在木門上,她看着自己猶自泣血的左胳膊,如玉的胳膊上兩道血痕很是觸目驚心,可是她的神情卻是那樣懶洋洋的,就連語氣也帶着一股漫不經心地旖旎味道。
她在撒謊。
許是因為失明的緣故,沈淮清的聽覺和嗅覺都敏銳了許多,他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她明明受傷了,可是她又說自己很好。
沈淮清輕珉薄唇,抑制住自己想要問到底的念頭,他眉心蹙起,頗為艱難道:“那就好。”
她不想說的事情,他都不會問。
只是他有些厭棄自己是個瞎子的事實,就連看看她身上的傷重不重,也是不能。
見她不開口說話,沈淮清只當自己在這裏打擾了她,他神情中染上兩分落寞,果然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人,只要一日在這處宅子,她就永遠高他一等,他們之間永遠都無法做到真正的平等,若是兩個人一開始就處在不對等的位置,那麽一段感情又該如何開始?
“既然姑娘安好,在下便先離開了。”他清潤的嗓音染上些許晦澀,嗓音也微弱的像是一陣遙不可及的風。
只是他才剛剛轉身,身後人便忽然撲上來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她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兒,輕輕地用臉頰蹭着他的後背,嗓音軟綿綿道:“公子,別走。”
“公子,奴家現在很不好。”她側臉貼着他的背,嗓音忽而低低道。
雨聲淅淅瀝瀝,她就這樣抱着他,動作中帶着下意識的依賴和信任,沈淮清忽然清晰地感受到從身後傳來的一點冰涼,她哭了。
方才不是好好的,怎麽哭了?
他想要轉身替她拭淚,可是她卻不願意,胳膊牢牢地鎖住他的腰,像是害怕他忽然消失。
“姑娘,我不走,你放心,”他苦笑一聲,終于妥協般道:“姑娘,在下不過是一個瞎子,全憑姑娘才能茍活,在下又能去哪裏呢?”
她這才将信将疑松開了手。
沈淮清轉過身,憑着自己的記憶,擡起右手舉動輕柔地替她擦了擦淚,言辭輕緩安慰道:“姑娘,別哭了。”
你一哭,在下的心口就發疼。
“可是,奴家難受。”她抽泣一聲,撲在她懷中,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貓兒。
“在下能為姑娘做些什麽事情嗎?”沈淮清将她攬在懷中,猶豫道。
其實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幫不了她,可是讓他看着她如此傷心難過卻也是不能。
他想,如果能夠讓她開心一些,他做什麽都是願意的。
“那公子什麽事情都願意為我做嗎?”她忽而擡頭,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死死地看着他。
若是他能夠看見,就會發現她眼眸中早就半點淚意也無。
有的只是躍躍欲試的作弄。
“自然,只要姑娘能夠開心,在下做什麽都是願意的。”
可惜啊,他看不見。
“公子,奴家要你哭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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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我們周六要上架子,所以會推遲更新,等到周日淩晨會發六千的更新,挨只親一下,麽麽噠。
謝謝小吳寶寶送的營養液,愛你呦 親一下。感謝在2022-04-20 20:19:30~2022-04-21 12:34: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吳同學別鬧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為難【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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