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公子, 你幫我舔傷口一下,好不好?”

聽見這話,沈淮清的身子猛地僵硬了,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既然不想要嫁給他, 可是如今又百般在言語上挑|逗他, 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淮清在宮廷中長大,這些年來見過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監和宮女對食、侍衛和冷宮中的妃子厮混, 他都不覺得有什麽, 在他看來, 人性本就是醜惡的,欲|望像是一張牢籠, 牢牢地網住所有湧動的心思, 他只是冷眼注釋這一切荒謬的發生, 甚至還在背地裏推波助瀾。

可是, 如今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卻又覺得無法接受, 甚至是難以忍受。

她若是不喜歡他, 就不要來招惹他, 既然招惹了, 無論如何都應該負責到底。

“姑娘,你願意嫁給在下嗎?”他開口語氣幽幽問道, 眼眸幽深的像是一汪沼澤。

宋南鳶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神情,心底乏味的感覺退散了一些, 他這個樣子倒是比從前要鮮活許多, 她輕笑一聲,輕飄飄松開了他的手腕, 慢條斯理從床榻上起身,先是不緊不慢整理了一下衣擺,笑道:“自然是不願意。”

聞言,沈淮清剛開始是覺得心底松了一口氣,她總歸是大發慈悲給了他一個答複,緊接着他的一顆心便又化成泡沫,被她揉碎了肆無忌憚踩在腳下,她既然不喜歡他,又何苦來招惹他?

宋南鳶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看着他,她眼眸含笑、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公子,你喜歡我嗎?”

被她這話猛然一刺,沈淮清下意識地睜開眼眸想要看清她的模樣,可是他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輕珉薄唇、他的語氣帶着一股顯而易見的自我厭棄,“喜歡,姑娘,在下喜歡你。”

在下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奴家不喜歡公子啊。”她站在原地,右手百無聊賴把玩着腰間的系帶,模樣看起來多情又無情,明明是說着這樣薄情的話語,她唇邊卻始終噙着一抹笑,仿佛是一位普度衆生的菩薩,“公子,我不喜歡你啊。”

天光乍現,沈淮清一瞬間似乎是明白了許多,他仔細回憶起他們之間相處的細節,最後卻無力的發現,她仿佛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可以肆意捏扁搓圓的玩物,心血來潮的時候逗弄一番,興致乏味的時候便會毫不猶豫舍棄他。

可是,放肆,實在是太放肆了。

當朝天子又豈是她手中的玩物?

她可知她在對待什麽人?

她可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1】?

她當真是做事從不計較後果嗎?

沈淮清眉眼低垂,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湧,他的右手掩蓋在寬大的繡袍下,因為太過生氣,他的指尖甚至在微微發抖、骨節也微微泛白,他真害怕自己會不小心掐住她的脖子,若是她死了,是不是就會安安分分待在他的身邊,是不是就會滿心滿眼都是他一個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害怕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

人家姑娘家心善救了他,他應該心存感激的。

他在心中默念大悲咒,這才覺得心情稍微平複一下,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勉強露出一抹溫潤如玉的笑容,彬彬有禮道:“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年少時用來打發時間的大悲咒,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真是可笑。

說完,沈淮清便想要轉身離開,再不走,他面上的笑容就要維持不住了,再不走,他怕自己會徹底失去理智。

“公子,奴家如今不喜歡你。”宋南鳶看着他決然離去的背影,輕飄飄一句話便再次讓他停下了腳步,她看着他頓住的身影,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可是,公子,你不想讓我喜歡上你嗎?”

公子,我如今是不喜歡你,但是你可以努力啊,努力讨我歡心,讓我喜歡上你啊。

她輕挑眉頭,想到莺莺曾經跟她說過的話語,玩弄一個男子的心才算是報複的上乘之策,可是她如今瞧着,他似乎已經喜歡上他了。

事情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呢。

他不是想要讓她喜歡他嗎,那他就自己努力啊。

努力讓她喜歡上他。

還有些日子,這大好時光可不能白白辜負,漫漫孤寂歲月,總要找一些有趣的事情打發時間。

她想要看看,高高在上的太子爺究竟能卑微到何等地步?

她原先想着親手敲碎他的骨頭,讓他跪在她面前求饒。

可是如今她改變主意了,強扭的瓜不甜啊,她要他親自敲碎自己的铮铮傲骨,成為她一個人的囚|奴。

這件事情,想想就有趣極了。

沈淮清的步子微微一頓,他自然是聽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意思,他站在原地、不肯回頭看她,其實他回頭了,也是看不見她,她像是一直山鬼,用言語蠱惑他,只盼着他畫地為牢、永不翻身。

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該回頭,可是心裏又隐隐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如果呢,如果呢,如果她真的會喜歡上他呢,如果她真的能做到滿心滿眼只有他一個人呢?

許是察覺出了他的猶豫,她站在他身後,游刃有餘加重自己的籌碼,“公子,你還記得我從前跟你說的話嗎?”

哪一句,她從前對他說的話有許多,到底是哪一句?

“公子,我喜歡你的長相,”她倒也不在意他的茫然無措,只是自顧自開口提醒道:“公子,你長得如此好看,想必從前有許多姑娘喜歡你吧。”

有許多姑娘喜歡他嗎?

他只記得從前落魄時,那些名門閨女只是嗤笑從他面前走過,背地裏又在偷偷議論他的容顏,笑他将來指不定會成為哪個千金的男|寵,或者是某些大人物的娈/童。

可就是這麽一個讓她們瞧不上的人,如今成了九五之尊。

想必,她們如今很害怕吧。

“公子,那麽多人都會喜歡你,你為什麽不能賭一把呢,說不定奴家也會喜歡上你。”她踩着繡花鞋走到他面前,低聲誘|惑道:“到時候,奴家眼中只會有公子一人,奴家的喜怒哀樂都會為公子一人所牽動,這樣不好嗎?”

“公子,這樣真的不好嗎?”她站在他面前,右手像是一條靈活的藤蔓滑入他的繡袍中,她握住了他的右手、牽着他的右手放置在臉側,語氣纏|綿悱恻道:“公子,你真的不喜歡這樣嗎,不喜歡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人,不喜歡像現在這樣可以對我為所欲為嗎?”

“住口,別說了。”沈淮清似乎是忍無可忍地訓斥道,可是他的嗓音分明比羽毛還要輕柔,他的喉結甚至因為難耐上下滾動了一圈。

宋南鳶并不覺得生氣,她只是站在原地,感受着從臉頰穿過來的熾熱溫度,她下意識地踮腳蹭了蹭他的手,作為一個耐心十足的獵人,她在等這只小鹿乖乖就範。

“姑娘,我答應你。”最後,他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眉眼間染上一絲無能為力的挫敗。

他終究還是受到了山鬼的蠱惑,他願意為她付出所有。

只要她心中只有他一人。

沈淮清的臉色蒼白極了,他颀長的身姿站在原地,像是一根搖搖欲墜的松柏,讓人覺得憐惜,可惜宋南鳶永遠不會心疼他。

“公子,我胳膊疼。”她再度開口,嗓音嬌俏如斯,像是忘卻了方才那些所有的事情,像往常一樣對他撒嬌道。

沈淮清輕珉薄唇,他似乎是聽不得任何她受傷的消息,他低聲道:“姑娘稍等,在下去打一盆水過來,給姑娘清洗傷口。”

他明明看不見,就連想要平穩地走路也是不能,他明明是那樣的孱弱,可是他口口聲聲說要幫她清洗傷口,恐怕他如今平穩走到井邊都是不能,如何還能端着一盆水走回來?

宋南鳶就是為了折騰他,他若是不願意,大可以拒絕,可是他偏偏同意了,他像是一只飛蛾,為了那片刻的希冀義無反顧奔向烈火。她想過千萬種這只小鹿的反應,唯獨沒有想到這只小鹿會主動把脖子湊到刀刃上,任由她為所欲為。

她抿唇,并未出聲阻攔,只是看着他走到院子中,身姿筆直、荒涼寂寥。

他來了這麽久,她都不曾主動送他拐杖,就是為了折騰他。

沈淮清雙手摸索着跨過門檻,這條長廊他走過許多次,因此也不算陌生,可惜啊,腳下的路再熟悉,他一個瞎子也沒辦法做到如履平地,他憑借着記憶走到院中,下臺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便直接摔落,空中的雨小了一些,細雨蒙蒙、如同亂花飄搖而落,他如雪的白衣染上塵埃,墨色的長發也散落,只剩一根白玉簪松松散散挽在頭發上,他雙手撐在地上沾染了滿手的泥濘。

他撐着從地上起身,右手想要觸碰發上的簪子,只是右手剛剛擡起便滞留在空中,他攤開右手、掌心朝上,近乎貪婪地接着細細密密的雨花,可是這雨實在是太小了,沖刷不盡他手上的泥濘,他眉心微微蹙起,躊躇片刻、還是扯過如雪的衣袍擦了擦手,這才動作珍重地摘下頭上的白玉簪——這是她送他的禮物,可不能弄碎了。

他右手骨節修長、白玉在他的掌心也是稍遜一籌。

宋南鳶倚在門口,将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雨絲綿密、順着屋檐滴滴答答墜|落,像是一道珍珠簾幕,她在這頭,他在那頭。

兩個世界,溝壑分明。

她眼皮微掀,看見他從臺階墜|落,忽然想起在城南的驚醒,那時候他可比現在要凄慘多了。

只是他摔落在地的時候,忽然一個淺粉色的物件從他袖中摔落。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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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記錯章節了,或許等到我被鎖的那一天,寶寶們就知道什麽時候要早來了,狗頭保命。

【1】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戰國策·魏四·秦王使人謂安陵君》

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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