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看見一個淺粉色的物件從他的袖中掉落, 宋南鳶歪頭思索片刻,自打帶他回來,他的衣物便都是她買來的,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她從來沒有給他買過任何粉色的物件。
至于冷月, 她生性冷淡,平日裏也不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顏色。
所以, 顯而易見, 這東西是她的。
斜風細雨, 宋南鳶輕笑出聲, 倒是有意思,他藏的挺嚴啊。
沈淮清把右手握着白玉簪,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 濕漉漉的發絲從白玉似的額邊垂落, 狼狽中又顯出一身世家公子的風骨, 他抿唇、默不作聲把白玉簪塞到懷中, 白玉微涼、可是他的心跳聲是滾燙的, 一下一下堅定地為一人而跳動。這荷包本就輕巧, 況且雨聲淅淅瀝瀝, 荷包輕飄飄落在地上, 他也聽不見什麽聲響。
他彎着腰在院中四處尋找,希望可以找到那一口井, 為他心愛的姑娘打水清洗傷口,他不知道, 他心愛的姑娘就站在一邊, 冷眼旁觀他的一舉一動,面無表情看着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可是分明他可以做天上月, 如今卻因為一人跌成泥中花。
這院子本不算大,可偏偏他是一個瞎子,什麽都看不見,只能寸寸搜尋。
他本就重病未愈,冰涼的雨砸落在身上,他逐漸覺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可是想到她方才喊疼,他就鐵了心一定要為她清洗傷口,而後為她包紮傷口,姑娘家的,若是傷口感染了,只怕會留疤。
宋南鳶看見他這般狼狽的樣子,心頭微微一顫,不過是短短一年,他早就不是記憶中光風霁月的貴公子了。
也不是那個喜歡揉她頭的文弱書生了。
她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眼前連接成一條線,過去和現在似乎被這條線無情地割裂開來,一頭是她和他,另一頭是這些年亘古不變的時光。
沉默半響,宋南鳶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她在城南剛碰見他的時候,他便是這般狼狽的模樣,她既然把他帶了回來,就不能讓他比從前還要狼狽。
她擡手拿起放在門後的油紙傘,撐傘便走到了院中,米黃色的油紙傘舒展開來,像是一朵葳蕤迤逦的杏花,這院子本就不大,是以她走到他身旁也沒有花費多少力氣,只是剛走下臺階的時候,她視線的餘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了那粉色的物件上——原來是一個粉色的荷包。
細細算來,她這段日子也就丢了這麽一個荷包,還是昨天晚上扔出去的。
怪不得今天早上沒在院中找到這荷包,原來是他拿走藏起來了。
心思倒是藏得夠深。
雖然心中是這樣想,可是宋南鳶卻沒有半點要彎腰撿起這個荷包的意思,她只是眉眼含笑,輕飄飄從這個荷包上方跨過去,神情中沒有半分留戀。
她不是一個念舊的人,況且這荷包本就是她昨日自己扔出去的,他若是喜歡、那便好好留着吧。
沈淮清在院中摸索着,忽然察覺上方沒有雨花飄落,他有些疑惑地伸出手、掌心朝上向前方探去,不應該啊、江南的雨季連綿,每次下雨都要好一陣,今天怎麽這會兒就結束了?
冰涼的雨花灑落在掌心,奇怪,明明還在下雨啊?
“公子。”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頭頂上方忽然傳來她清脆的聲音,沈淮清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從地上起身,問道:“姑娘,你怎麽出來了?”
“奴家不出來的話,難不成公子真要在這裏淋一下午的雨?”她語氣玩味,具體也聽不出來究竟是嘲諷還是擔憂。
沈淮清想到自己方才的狼狽模樣,他抿唇,心中忽然有些自卑悄然滋長,他悄悄往旁邊拉開一些距離,害怕把身上的泥點站在她的衣裙上。
不想,她卻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躲什麽?”
“在下害怕把姑娘的衣裙弄髒。”他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宋南鳶垂眸、實現落在她桃紅色的衣袂處,那裏不知何時早就染上一點泥濘,她拉着他的手、往身邊帶了一段距離,言辭柔和安慰道:“不用擔心,沒弄髒。”
況且,現在早就弄髒了。
她撐着月牙黃的油紙傘,桃粉色的裙裾蕩漾開來,像是一朵迤逦的桃花,桃紅色的裙擺時不時跟他的白衣交纏在一起,看起來宛如戀人的親密無間。
笑話,他們恐怕是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不多時,她便拉着他的手走到井邊,側首沖他道:“公子,你先撐着傘。”
而後,她彎腰動作極其熟練地打了一盆水。
宋南鳶把銅盆放在地上,這才重新直起身子,右手直接握着油紙傘的傘柄,她的食指不小心從他的手背劃過,一圈漣漪就此蕩漾開來,“公子,你蹲下來。”
她如是道。
沈淮清毫不猶豫蹲下身子,她也跟着他一起蹲下,右手帶着他的手摸到盆邊,平靜的嗓音中聽不出來太多的喜怒哀樂,“公子,你不是要打水嗎?現在這盆水打好了。”
說完這句話,宋南鳶這才悠悠然直起身子,她看着連綿的雨幕,神情中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落寞孤寂,“公子,我們回屋吧。”
沈淮清端着這一盆水,情緒是說不出的複雜,她如果是可以捉弄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這水分明是她自己打的,可是如今她說這是他的。
他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宋南鳶撐傘朝前走去,思索片刻,還是用左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一路輕聲提醒。
“此處是臺階,公子注意一些。”
“前面要拐彎,公子當心。”
……
她對他的态度分明是不涼不熱、若即若離,可她的話語卻是輕而易舉便照拂到了一切。
他垂眸,情緒有些說不出的複雜。
走到屋檐下,宋南鳶便收起了油紙傘,雨點搖曳成一條線從傘尖滑落,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平和了許多,看他也多了幾分順眼,“公子,重嗎?”
他未曾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她便這樣牽着他,一路走到屋中,坐在屋中的圓凳上,沈淮清躊躇片刻,還是低聲道:“姑娘,能否先替在下打濕一個帕子,在下需要先洗手才能為姑娘處理傷口。”
宋南鳶垂眸實現落在自己左手胳膊的紅痕上,那兩道紅痕如今也不再流血了,除了瞧着有些吓人,實際上傷口并沒有多深,只是她卻不打算告訴他,右手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她兩手握着帕子在清水中微微一絞,将帕子擰了個半幹,遞了過去,道:“公子,給你。”
沈淮清接過帕子,其實方才他手中沒有沾染多少泥濘,那點泥濘早就在衣袂處擦拭幹淨了,他又用雨花清洗了一番,如今他的手其實很幹淨,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可是一想到要給她處理傷口,他總覺得自己要再清洗一番,若是手上不小心沾染了什麽髒東西,恐怕會引起傷口感染,到時候就麻煩了,姑娘家若是留疤了,那可該如何是好?
他仔細用手帕擦拭過手指後,擡頭沖着她語氣溫和道:“姑娘,還有帕子嗎,在下要用手帕先給姑娘擦拭一下傷口。”
宋南鳶從圓凳上起身,走到梳妝臺彎腰拉出一個抽屜,輕盈的手指再次取出一方手帕,指尖觸碰到柔軟的手帕時,她腦海中忽然不由自主浮現一個念頭,自從碰見他以後,旁的先不說,就單單是這帕子,她倒是損失了不少。
她微抿唇角露出一個笑容,神情中難得帶了幾分妙齡少女的活潑和可人。
走回桌邊,她輕輕把帕子遞了過去,微擡下巴,“挪,帕子。”
沈淮清接過帕子,語氣有些猶豫,“姑娘,麻煩你把胳膊伸過來,若是疼的話,記得告訴在下。”
聞言,宋南鳶依話照辦,她攬起桃紅色的衣袖,露出來的一段胳膊白白淨淨,只是在這白玉似的胳膊上,兩道紅痕血跡斑斑,多少有些觸目驚心。
尋常姑娘若是身上劃了兩道這樣的口子,定然會紅着眼眸撒嬌,可宋南鳶面容上卻是一片淡定,甚至态度中還有些怡然自得。
沈淮清打濕了帕子,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傷口,冰涼的帕子蘸在傷口上,有一股涼絲絲的感覺,同時也有一種明顯的刺痛。
只是這次刺痛比起先前銀簪劃過皮膚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宋南鳶也不覺得有多痛,她卻偏偏故意發出一道埋怨,“疼,公子,你輕一些。”
沈淮清替她擦拭傷口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手下的力道更加輕柔了一下,像是害怕再弄疼她,只是無論他動作怎麽輕柔,好像都會在無意中弄疼她,她時不時發出一道悶|哼聲。
只是擦拭傷口,他如玉的額角便沁出點點汗水。
他一個瞎子看不見,自然也不知道有沒有為她清洗完所有的傷口,時不時,沈淮清便會擡起頭來、低聲詢問她。
可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
“公子,胳膊上的血污還沒有擦拭幹淨。”
她的嗓音軟綿綿的,像是三月枝頭最嬌嫩的那一朵桃花。
起先他真的以為自己沒有擦拭幹淨,後來她回答的次數多了,他便知曉她是在刻意逗弄他,可偏偏,他不想戳破她這淺薄的謊言。
他只是這樣靜靜地跟她待在一起。
即便什麽都不說,即便什麽都不做,也能讓他感受到一股無法言說的美好。
宋南鳶右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眼前面色微紅的青年,她眼眸微眨、唇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嬌氣道:“公子,胳膊還是很疼啊。”
“姑娘,忍一下。”縱然他擦拭的力道已經最輕了,可是胳膊上的劃痕還是會隐隐作痛。
“公子,你為什麽不問我,有沒有可以不疼的法子啊?”
“姑娘,有什麽可以止疼的法子嗎?”他乖乖聽話如是道。
“公子,你親親我,你親親我就不疼了。”
她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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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不要隐藏作話啦,以後有情況我會提前通知大家的,寶寶們一定要記得搬着自己的小板凳過來啊,挨只親一下,我們五月份周六周日都會日萬的哦。
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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