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聞言, 沈淮清的身子頓時便僵硬了,怎麽會是她呢?

“幾日不見,公子倒是風姿依舊啊。”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方才說過的話,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是在誇他, 還是在揶揄他?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筆杆, 因為太過用力,骨節都是微微泛白, 這或許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甚至連他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到, 可是偏偏宋南鳶注意到了。

她把藥碗放在桌子上, 輕輕用力便奪過他手中的狼毫筆,似笑非笑道:“公子不是說握筆力度要适中嗎, 方才瞧着公子倒是像恨不得直接把這筆杆折斷。”

“還會公子把這筆杆當成了奴家, 恨不得把奴家挫骨揚灰啊。”

沈淮清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 或許是因為好多日子沒見了, 他此時覺得她陌生又熟悉, 聽見她這般暗含譏諷的話語, 他下意識地就想要開口解釋, 可是他張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話, 末了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道嘆息。

他想, 無論他說什麽,她或許都會生氣, 那他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是不是無論他做什麽事情,在她眼中都是比不上那個書生?

他想, 他已經弄丢了一顆心, 不能再丢了這一身铮铮傲骨。

他在思索這些事情的時候,宋南鳶也在垂眸打量他, 不過是短短五天,他就消瘦了許多,身子更顯得颀長,面容也顯得更加蒼白,只是一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

其實看見他這般沉默寡言的模樣,她原本應該是生氣的,可是瞥見他蒼白的神色,她便隐隐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不好。

她吃穿用度也沒有短缺他,可他為什麽還是過得不好呢?

宋南鳶眉眼低垂、把棕褐色的陶瓷碗遞到了他手中,嗓音平靜、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公子,先把藥喝了吧。”

沈淮清握着手中發燙的陶瓷碗,覺得自己原本平靜如鏡一顆心也重新沸騰,她這是不是在關心她,他明明應該一飲而盡碗中的藥,可是他偏偏發現自己做不到,他眉頭蹙起、嗓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低聲道:“姑娘,我如今喝不下藥。”

他想吐,聞見這股苦澀的味道就想吐。

宋南鳶回想起那小厮為難的神情,她擡手再次結果他手中的陶瓷碗放在桌上,“飯也吃不下?”

“是。”他眉眼低垂,清俊的眉眼處是顯而易見的憔悴。

“怎麽了?”她又問道。

沈淮清覺得好笑,她難道不知道嗎,她把他一個人扔在這漫長無邊的黑暗之中,她把他當成一個無聊時逗弄的玩物,她如今又關心他到底怎麽了?

“姑娘,我很想你。”他想了想,只是嗓音委屈道。

“想我想得飯都吃不下了?”宋南鳶原本以為會從他口中聽見一些刻板無趣的回答,沒想到短短五日未見,他如今倒是有趣了許多,她輕笑一聲問道。

“是。”

“那為什麽不喝藥呢?”

“太苦了。”他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像是兩只受到驚吓的蝴蝶,蝴蝶随風而起,輕輕降落在她的掌心。

宋南鳶心中微動,她右手指頭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睫毛,果然很軟。

視線再度落在書桌放的藥碗上,她不自覺摩挲了兩下指頭,嗓音含着一絲溫柔,“公子把藥喝了吧,我以後每日都過來陪你。”

“姑娘若是來陪我,那書生可該怎麽辦?”他并未答應她的要求,嗓音低啞道,他若是真為那書生着想,此時就應該擡手摔碎這藥碗、冷臉相對将她趕出去,可是他偏偏露出這般憔悴的神情,話裏話外都是他有多麽想她、暗戳戳訴說他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他這是為了那書生考慮?

他怕是恨不得她以後再也不要去見那書生。

那書生最好跟他一樣肝腸寸斷。

他許是第一次做這樣“表裏不一”的事情,語氣也是生疏的不成樣子,瞧着倒是比起那些後院中的女眷差遠了,但是宋南鳶還是被他取悅到了。

他啊,終于開竅了。

這才對嘛。

他既然喜歡她,自然應該事事都讨她歡心。

輕笑一聲,宋南鳶笑着遞過去藥碗,許是因為心情好,她嗓音也柔和的像是一朵雲,“公子,只要你一直聽話,奴家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先喝藥吧。”

沈淮清接過藥碗,有意無意他的指尖輕輕碰到了她的指尖,他擡頭一飲而盡碗中的藥,奇怪,平日裏哭得發澀的藥汁今日卻是格外甘甜。

“苦嗎?”她輕聲詢問道。

“苦,很苦。”他沒有半分猶豫便回答道。

聽見他的回答,宋南鳶的眸色幽深了兩分,她彎腰右手指尖輕輕地挑起他的下巴,笑道;“公子,擡頭。”

他方方擡頭,便察覺到一股柔軟的觸感貼上了他的唇|瓣,她的唇像是一團雲煙、一團桃粉色的雲煙,這股雲煙緊緊地貼着他,無孔不入、親密無間。

那一刻,他漆黑的眼眸中綻放了千萬樹桃花,朵朵桃花綻放在枝頭,等風來臨的時候便撲簌作響。

這股久違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他竟是有一種落淚的沖動。

于是,他不受控制地抱着她,迫切地反客為主。

天知道,他多想把這股桃花香揉碎在他的胸膛。

這是他一個人的桃花。

她讓他覺得分外的鮮活。

她讓他如此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如今還活着。

屋中靜悄悄的,回蕩在屋中的只有兩個人紊亂的呼吸聲,過了許久,他們二人才分開,他的唇|瓣原先是病怏怏的淺粉色,如今已然是波光潋滟,瞧着便讓人不由自主地産生些旁的心思。

宋南鳶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她覺得呼吸平穩的時候,她這才坐在他面前的書桌上,嗓音輕柔道:“公子,如今還苦嗎?”

“不苦,”許是因為抱恙在身的緣故,他的呼吸還是有些紊亂,說完這句話,他似乎是覺得不妥,補充道:“很甜。”

這句話顯而易見取悅到了宋南鳶,她輕笑一聲,拉着他的手朝着屋外走去,“公子啊,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奴家心中很是歡喜,今日帶着你出去走走可好?”

她以為他這麽長時間悶悶不樂,定然是因為長時間悶在一個地方,好端端一個人,沒有讓她養廢的這個道理,她想如果帶他出去轉轉的話,他定然會心生歡喜。

卻沒想到沈淮清只是順着她的力道從椅子上起身,并未随着她超前走去,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神若有所感落在她的身上,她聽見他如是道。

“姑娘,我們不用出去了,只要姑娘能夠時常來看看在下,在下心中已然是心滿意足。”

他眉眼低垂,語氣近乎讨好,像是一只被圈禁的小貓。

這招對旁人不管用,但是對宋南鳶卻是極為管用的。

她視線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身上,話中有話道:“公子,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在下所言句句是真心,姑娘當初救了在下,在下的性命便已經屬于姑娘,承蒙姑娘不棄,在下以後願意長長久久陪在姑娘身邊,只求姑娘憐惜。”

他神情中的脆弱是那樣的顯而易見,他似乎是完全忘記了他們從前的種種不愉快,他也忘記了她從前那些傷人的行為,此時此刻,他只求她能夠留下,不要忘了他。

可是,事情的真相就真是如此嗎?

沈淮清覺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只兇獸,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的,她既然已經喜歡上了他,又怎麽能夠喜歡旁人呢?她不應該全心全意都是他嗎?她若是負了他,他便帶着她共赴黃泉,這樣好不好?

他很想這樣問她,可是想到兩人之前的數次不歡而散,他抿唇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這樣的想法說出來會吓到她吧?

那可就不好了。

這般想着,他緩緩拉起她的右手,讓她的手貼上他的臉頰,他眉眼低垂、輕聲道:“姑娘,只要你喜歡我,我就永遠不會離開。”

說完,他便側首在她的手上落下一吻,那模樣看起來似乎是真的情深不壽。

宋南鳶感受着手背上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她輕輕地躲開手,似笑非笑看着他反問道:“公子說的可是真心話?”

“若是有一日奴家不喜歡公子了,公子會如何?”她笑吟吟道。

沈淮清只覺得心尖發顫,她不喜歡他了、那她是準備喜歡什麽人?她既然說過喜歡他,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能改變的事情,為何又要忽然改變主意,她若是騙了他,他就帶着她一同赴死、兩人在黃泉做一對快活鴛鴦,這樣可好?

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攥緊,內心深處那些陰暗的想法如同潮水一般襲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的、可是偏偏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末了他指尖發顫、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句虔誠的誓言,“在下會一生一世陪在姑娘身邊。”

姑娘若是變心了,在下就與姑娘一同赴死,死後一同埋在桃花樹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如此可好啊,姑娘?

宋南鳶杏眼中的笑意盡數收斂,她琥珀色的眼珠流動着一股奇異的色彩,她眼眸中的情緒是那樣的複雜,可是最後所有的掙紮還是變成一片虛無。

一生一世嗎?

她很期待啊。

那會是怎樣的一生一世?

“公子,你餓嗎?”

他搖頭。

宋南鳶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袖,朵朵淺粉色的繡花熠熠生輝,她的眉眼在金光照耀下宛如山林間攝人心魄的鬼魅,語氣幽幽的像是一口幽深的泉水,百年死寂、等到一顆石子重新投入的時候,便會控制不住地泛起圈圈漣漪。

“公子,脫衣吧。”

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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