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知道什麽,我用什麽和他交換?用自己的随心所欲,不辭而別?還是用床榻上的壓迫力量——他總是在那時候快樂的滲出淚水,那淚水有時候很鹹,有時候很甜,有時候很苦。最開始愛德華以為那是柯林的緣故,是情緒在當做調味劑;現在想想,可能是自己舌頭的問題,寡淡的時候鹹,動情的時候甜,發洩的時候苦。

如此,卑鄙的是自己。

愛德華撤回到東市的藥鋪。那高高壯壯的男人沒有看到,艾麗的外套被揉得像團碎紙堆在香囊中,內衣上的亮片被蹭地,地上滿是星星。椅子上一張報紙把臉罩着,呼哧呼哧地打着秀氣的呼嚕,角落裏的小字被排擠到沒有陽光的地方,皺皺巴巴,歪歪扭扭。愛德華湊近要去把呼呼大睡的人給叫醒,這人也不怕誰來偷——正想着,警覺地回頭。原來不是錯覺,是實實在在的十多雙眼睛,從瓶瓶罐罐的透明裏,從霧氣飄飄的香熏裏,從五彩斑斓壘得高低的小玩意兒裏,伺機而動。愛德華不太敢動彈,眼睛不着調地到處瞟,而他眼前最近的又是那張報紙。他一邊喚着安妮,輕輕碰碰軟塌塌的肩膀,周圍的眼睛好像靠得更緊了。

“喂,安妮!醒醒!”

報紙那幾行小字又閃了一下。

我第一次與風見面,我以為他貪戀。

我第一次向風求愛,他遮住了眼。

我第一次看風道別,只有鈴與潮濕把我淹。

愛德華覺得索然無味,不再讀下去。這種廣泛的大衆情緒不比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好任何一點,都一樣無聊。相比之下,布蘭特寫的東西好很多——“夜裏有人起舞,牆中人影起舞……”接下來的,他忘記了。一兩句可以憑着肌肉記憶,其餘的就很困難了。

“夜裏無人能起舞,牆中人影起舞。”啊對,愛德華想起了牆上的釘子。哦對,是在酒館裏,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大概也不重要吧。

倒是很默契的接話。那人打着哈欠,把報紙吸得凹進嘴裏微微濕,又勉強給吹得鼓起來。

“先生,你今天真忙。”陰陽怪氣的。一只胳膊擋住愛德華過來要揭報紙的手,腳往前一蹬,推着前屈的膝蓋磕磕絆絆地往後退。“我不想看見你,先生。”

“……好,行。”愛德華聽上去有點喪氣,一副流落街頭的可憐樣,“我問你……我問你!你、你就是東市的老大對吧,啊?對不對!”

報紙下的吧唧吧唧的嘴停了一下,然後又開始饒有興致地吧唧吧唧起來。

“你可真擡舉我,先生。東市不存在什麽老大。”

“哼,得了吧。”愛德華又着急地向前,然後挨了一腳在小腿上,吃痛地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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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為了個小小的香囊,把自己弄得這麽辛苦,”那人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顯得舒适自在,高高在上的樣子。“何必呢。”

“就是你搞的鬼是吧!”愛德華幹脆彎着腰一把掀翻前面小小的攤鋪,誰知緊跟着像觸動了什麽機關,後面的大箱子砸下來,他踉跄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要把那箱子撂走。“如果不是,怎麽西市沒有這種東西!你——”

“你他媽閉嘴。”那人依然仰着頭,手裏的香囊狠厲地打在愛德華的嘴,很準,很痛。

“你好聰明!”報紙底下嘿嘿地笑了兩聲,聲調卻左拐右拐,像是嘴巴在笑,喉嚨在哭。“先生!你好聰明!這分明是青兆花同根的東西,你怎麽會跑到東市怪罪爪格花呢!”

“哈?”愛德華沒有管這種控訴,“東西在東市,你們竟然都能怪到西市去?還殺了人?殺人!真了不起!”

“……殺誰?”

“別裝了。你可真虛僞,這地方我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說着扭頭要走。

“你就這麽愛你哥哥!”

愛德華破口大罵起來。

“不管你這麽講,我只能說這怨不到東市頭上,是西市自己的事,東市也不插手管。”

愛德華拿起一個工藝瓶要砸過去,後腦勺卻先被鑿開,耳朵嗡得一下。他不用回頭,他知道是誰,他知道在哪兒,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如果我告訴你真相,才會真的開始死人。真相是傳染病。”

“你不要在呆在這裏,也不要信我,也不要信你哥,最好誰都不信。”

愛德華忍着冷汗,心想着誰都不信,真是笑話。說的好像我信過誰。他正考慮着誰這麽蠢的時候,想到了小小的蜘蛛,那些龐大的同類,他當做朋友,當做家人的,最後陷入了争食的厮殺。不會有誰損失,死的只有自己。

孤零零夾着尾巴從懸崖上跳下去被大魚吃掉吧——沒人會覺得可惜的。

愛德華甚至懶得想是不是這個人作祟,毀了他織的漂漂亮亮的網;他晃晃悠悠扶着牆走了。不知道能去向哪裏。

32、“我和你只是像,不代表愛。”

布蘭特還是想辦法遮掩了一下,他從椅子後面拽了一件外套,那外套糾纏得緊,不願去,他着急地把椅子掀翻了。不僅衣袖纏住了椅子,幾顆扣子擠在縫隙裏,怎麽也弄不出來,布蘭特一使勁兒,那扣子連着幾條絲線躲在裏面。他慌忙地要去追,被椅子腳絆了一跤,本來攤鋪上的香囊能接住他,可那上面零散得很,大部分都被掀翻到地上了,硬板磕着他的下巴,弄出一個血口。

“布蘭特!”先是有人喚了一嗓子,接着這名字三五成群地出現在人們口中。布蘭特知道其中的意味,但他苦着臉搖頭。“我得去……我得去才行……”背後的貓叫讓人心煩。

“……等等!”布蘭特追着那個方向去,去查看細長的小巷,就像扒開空隙去夠扣子。喝醉的、嘔吐的、病氣的,統統都像是牆上的浮雕,不是人自然生長的,是牆中蛻皮出來的,踩一腳就變成灰塵。“等等……愛德華……”小聲地。

他看見一個不倒翁一樣的背影,跳躍着躲閃着橫七豎八的腿腳,沖向那個寬大的背部。手指先碰觸,溫潤的材料,滑溜溜的,鼓囊囊的,結實又可靠,但是卻駝着背,頭發也亂糟糟。他懷念那個主動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眼睛裏的欲好浪漫。

愛德華反射地扔開背後攀上的手,一左一右地退後。他先是盯着褲子喊着滾,然後擡起頭看到布蘭特,他張張嘴,沒有聲音。他的目光裏有暫停的空白,看着那雙游離在唇間的眼,他在想他能看出什麽,讀出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該死”。

“為什麽”。

“為什麽”。先是急促地,接着沉重地,一下有一下,很慢,說了整整三次。

“愛德華……那、那不是我做的。是你哥——”緊接着一巴掌,布蘭特半張着嘴,口水從一邊的嘴角掉下去。他隐秘的一半眼已經流出了淚,但明面上的一半眼還瞪大着強撐。

“哈……哈哈哈……”愛德華憋出了聲。布蘭特想着他要說什麽維護的話,耐心地等着。

“我想了好久,”他指指太陽穴,布蘭特看得出,在他擠壓的動作之間,那些牆和釘子,影子和舞,那些文字,還有他粉紅的臉和身體,像膿液一樣戳破洩出。

“我發現我不知道你是誰。”

33、“虛無的冷水從頭頂澆到腳下,地面的泡泡從隆冬漂流到盛夏。”

“……愛德華。”弱弱地喊着,泡泡頂端的小娃娃本來還在嬉笑着蹦跳,他看着凹陷的透明膜,覺得自己的力氣是這樣大。誰知那凹陷的小嘴一吸,整個人都落進去,東市裏成堆的玻璃球裝着各式各樣的老套故事,一下子成真了——人不是踩着影子,影子也不是托着人,有光的時候人跳得好高,黑暗一來,就被影子吞了,嚼碎了,分不清人和影子,只剩下牆和釘子了。

愛德華不顧那個挺胸昂頭的、直直地就要給自己一拳的人,他擡手擋了一下,被壓着往後釋放着壓力,輕輕閃躲,把那外套撸下,罩着這個滿身利器的身體,快步逃開了。布蘭特眼前一黑,手舞足蹈地瞎摸瞎撞,沒想着把外套取下,只是盲着在抓,在舞拳頭,在踢,用膝蓋撞。他的腳砰一下踢在一塊帶着深色斑塊的石頭上,腳趾縮着,抽着冷氣歪倒下去。他抱着腳的時候在想,這是愛德華的外套,有愛德華的味道。

柯林躲在巷子裏側着眼睛看,出了口惡氣似的覺得剛才的事情不會如他想象的那樣陷入後悔。盡管布蘭特顯出敗和失的灰白,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天還是亮的,港口的風吹得更加厲害。

這還不是最糟的。柯林仰着頭,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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