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安西市最大的茶館叫清風小築,取那蘇東坡“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之句。
茶館一樓有一穿青衫的說書人,人稱快嘴李。快嘴李立于桌邊,右手持一畫扇,扇面上畫的是疏影橫斜一樹梅花,左手拿一紫檀的醒木,仔細看去木上雕着一只吊睛大蟲。
醒木一拍,今日說的是楚漢相争,楚霸王月夜別虞姬的故事。
“且說那西楚霸王項羽,騎着他那匹烏骓寶馬,提劍沖出漢軍重圍……”
正講到精彩的地方,門外進來了一個錦衣男子。
茶館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人來人往倒是沒什麽稀奇,可這男子長得着實好看,劍眉星目,還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氣質,剛一踏進店裏,就被楚玥看了個正着。
楚玥端着一杯竹葉茶,朝裏面吹了口氣,然後才把茶盞放到嘴邊。唐中坐在他對面,嗑着瓜子聽得正起勁,并沒有注意到楚玥的目光。
“子钰,你說這楚霸王贏了嗎?”唐中問。
那男人正好坐在了楚玥斜前方的桌子邊,楚玥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男人的背影。
“嗯?子钰?他贏了嗎?”
楚玥将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伸手拍了拍唐中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師兄,師父教你讀的史,全讀到狗身上去了?項羽月夜別虞姬,騎馬到那烏江岸頭,看着茫茫江水,船家在眼前,追兵在後面,你猜怎麽着……”
“等等,先別給我劇透。”唐中截住了楚玥的話頭。
楚玥滿臉鄙視,恨不得一個棒槌,打在他這不成器的師兄頭上:“師兄,你聽說過烏江自刎嗎?”
說罷,他起身又補了一句:“師父若是知道你連烏江自刎都不記得了,準能氣得從墳裏蹦出來。算了,我今日就為師門除害吧。”說罷作勢拔劍。
唐中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畢竟楚玥少年老成,絕大多數時候都一副很靠譜的樣子,很少這般同他玩鬧,便連連求饒:“好弟弟,你知道的,史書寫得個什麽玩意,我是真的看不懂。我充其量只看得懂幾本醫書,外加彈彈曲子,至于別的,我是真的提不起興趣。”
唐中只以為楚玥拔劍是做個樣子,卻未料想楚玥竟真的拔出劍來,朝他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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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钰,你……”
卻看楚玥一把三尺長劍,越過唐中,朝他身後刺去。
“公子小心!”楚玥朝坐在自己斜前方的錦衣男子喊到。
唐中如夢初醒,轉頭看去,見到一布衣裝束的男子手持短劍,正欲刺殺錦衣男子。
原來楚玥與唐中聊天聊到一半,正巧看見了意圖不軌的布衣男子,于是楚玥借着玩笑,順手抽出劍來,幫了錦衣男子一把。
唐中拍着胸脯嘆了口氣:“吓死我了,我說你今天看起來怎麽有點不對頭呢。”
唐中武功不好,幹脆就蹲在一旁看熱鬧。
錦衣男子和他身邊侍衛模樣的人也拿起武器,三個人一起欺負殺手。
幾人打鬥起來,待那殺手轉身,唐中才看出這人并非中原人,高高的額頭配上粗壯的體格,唐中能打包票這人是匈奴來的。
離國西北靠近匈奴部落,長安出現幾個匈奴人着實算不得什麽大事。匈奴雖然未受教化,愛惹事端,但在天子腳下終歸是有所顧忌,很少有人公然在長安城裏惹事。
三打一,楚玥武功極好,錦衣男子和他身邊的侍衛武功也不算差,這殺手就算是當今的武林盟主,也占不上幾分便宜,眼看着有人報了官,殺手也不再浪費時間,趁亂匆匆逃掉。
看着方才還好好的店鋪變得一片狼藉,錦衣男子吩咐身邊侍衛說:“時軒,多給老板點銀子修繕店面,畢竟事情是因為咱們起來的。”
這錦衣男子當然是謝長歌,他難得從東宮跑到茶館來玩會兒,還想着過會兒去找找秦樓楚館的幾個小倌玩玩,卻沒想到一出宮就被人盯上了。
匈奴人派了王子來談朝貢的事情,因為遲遲沒有達成共識,所以被謝家父子同南昭皇子一起晾在驿館好幾個月了,怎料這匈奴王子如此沉不住氣,竟派人前來刺殺。難成大器,謝長歌暗嘲。
把時軒派去善後之後,謝長歌才抽出功夫好好謝謝這位出手相助的恩人。
之前慌亂未能仔細端詳這人相貌,現在細細品來,只見這人生着一雙上挑的雙鳳眼,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鼻子略有些塞外人的鷹鈎狀,加上兩片薄唇,雖是笑着,但卻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是個英氣的美人。
謝長歌從未想過自己會單憑一張臉就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動心,但看清對面人的一剎那,他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悸動,完全忘記了自己數月前說過的絕不看臉的話。
他向來風流成性,當即就對楚玥起了心思。
“在下謝故之,不知道恩公如何稱呼?”謝長歌躬身一禮,端的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楚玥自知身份尴尬,面對剛剛相識的人不敢輕易報上姓名,只将自己的字報給了他:“在下子钰。”然後又朝謝長歌介紹了自己身後的唐中:“這位是我的師兄,唐中。”
“方才多虧恩公幫忙,不然在下現在已經在奈何橋上排隊等湯了。”謝長歌說。
時軒從掌櫃的處回來,正巧聽到這句,心中暗笑:太子為了與這人結交,竟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方才若是這位公子未曾出手,那賊人也斷然傷不了太子分毫。
謝長歌又說:“聽口音二位不是長安本地人。”
真正的身份是斷然說不得的,而遮遮掩掩又顯得欲蓋彌彰,楚玥便随意編了個身份:“不瞞公子,我師兄弟二人剛剛出師,下山游歷。”
謝長歌點頭,心道:果然是江湖中人。
謝長歌還想同楚玥多說些話,但時軒在一旁小聲催促道:“公子,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謝長歌看了看日頭,自己今日是偷偷溜出來的,這個時辰确實該回宮了,但又不舍得白白錯過這等極品美人,于是心生一計,朝楚玥說:“恩公,我家中有事,先行回去,但救命之恩不得不報,否則謝某着實心中有愧。不如這樣,三日之後,會豐樓一聚,我請二位吃個便飯,聊表謝意。”說罷不等楚玥開口拒絕,就帶着時軒跑得沒影了。
“額,那位公子可真是個好人。”唐中眺望着謝長歌離開的方向說道,“咱們去嗎?”
“他都這麽說了,去去也無妨。反正他打不過我,也毒不死你,怕什麽。”楚玥道。
回去的路上,唐中說:“突然想起來,那人都沒告訴我們他的身份。”
楚玥:“很好猜。他說他姓謝。謝是離國的國姓,他應當是皇室的人。而且他衣着考究器宇不凡,身邊還帶着一個挺厲害的侍衛,若是沒有猜錯,他應當是哪位王爺。”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救他的原因?”唐中問。
楚玥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救他,單純是因為他長得合我胃口。”
唐中:……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師弟。
“開玩笑的,正巧遇上了罷了,舉手之勞就能救人一命,方才若是換做你坐在我的那個位子,肯定也會出手幫他的。”楚玥見唐中真的信了,連忙開口解釋道。
“你說他氣度不凡,應是皇室中人,那說不定他是太子呢。”唐中福至心靈,問道。
楚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唐中,道:“應該不會。我調查過,離國的太子荒淫無度風流成性,他看起來不像那種人。”
“荒淫無度”的太子打了個噴嚏。
“殿下您着涼了?”時軒問。
謝長歌搖搖頭,說:“沒有。說不定是孤的小美人想孤了。”
時軒笑笑,問:“那殿下明日還去秦樓找白公子嗎?”
謝長歌擺擺手,朝時軒道:“孤今日一見子钰,就知道他會是孤攜手一生的人。在孤把他追到手之前,別說秦樓的白公子,就連張公子李公子王公子還有紅袖坊的琴兒姑娘,孤都通通不見了。”長袖一揮,好個翩翩公子做派,若此時謝長歌不是在說他的那些姘頭,時軒就真的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了。
“那美人的身份殿下不派人好好查查?”時軒問。
謝長歌擺手:“子钰這麽漂亮的人,還會騙我怎麽着?”
時軒也就作罷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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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玥和唐中回到驿館,見青松正坐在一樓廳堂的椅子上與墨竹掰手腕。
“你能贏了墨竹?”唐中走到青松背後,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問道。
“他當然不能。”墨竹用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麽溫度的聲音說,“我自幼習武,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孩子,哪裏贏得了我。”
墨竹比楚玥和唐中都要大上六七歲,當年楚玥被送出宮時,就是墨竹陪着他一起上的山。墨竹是那種天生不怎麽會表達自己的情感的人,雖然和楚玥他們感情不錯,但總算給人一種非常冷漠的感覺。好在其他人都習慣了他這樣,也并不覺得他無禮。
青松氣鼓鼓地喊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見我是大丈夫。”
唐中哈哈笑起:“好的大丈夫,我和子钰忙了一下午也該到吃飯的時候了,請大丈夫幫我們哥倆準備些吃食。”
唐中說話間,青松又輸了一輪,便一臉沮喪地問道:“你們不是去茶館聽說書的去了嗎?怎麽還能餓着?”
“還不是因為你家殿下路見不平,救了一個美男。”唐中說。
青松立刻轉頭看向楚玥。
楚玥微笑:“別聽他瞎說。”然後他又突然想起什麽,朝墨竹交代:“你去打聽打聽,今日太子有沒有出宮。”
“子钰你這是?”唐中問。
楚玥道:“萬一呢?若真是太子,便不能深交。”
但楚玥就算再厲害,也沒能猜出離國不着調的太子會批了一半折子就偷偷翻牆溜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