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會豐樓作為長安城最大的酒樓,每日都要接待無數的達官顯貴。但楚玥到離國兩三個月,還從未踏足過這裏。
原因特別簡單,就倆字兒,沒錢。
從小長在山上,好不容易回朝,不到兩年就被派往鄰國和親的落魄皇子,能在長安街頭吃點路邊攤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裏來的錢去這種頂級消費水平的酒樓呢?
雖然叫做會豐樓,但它并不是單一的高樓,而是一個園林式的院子。院子裏種滿了松竹,院子裏還堆了幾塊造型奇特的太湖石。要知道太湖地屬昭國,能從鄰國運來如此多的頂級奇石,酒樓老板的財力可見一斑。
院裏除了松竹,還錯落地排列了三棟樓。中間的那棟樓只接待皇親國戚和朝廷高官,不單單菜肴講究,連樓裏陪酒的都是紅袖坊裏打小培養出的歌伎和舞伎,個個貌美無雙才華驚豔。餘下的兩棟樓就稍微遜色了一些,但裏面的服務也都是長安城最頂尖的。
楚玥和唐中剛走到會豐樓的大門口,就看見了在門口等着的時軒。
“二位公子可算是到了。”時軒看見兩人,就立刻快步迎上前去。
會豐樓的院子裏,曲徑通幽,錯落的山石鱗次栉比,行走在其中,仿佛所處之地并非酒樓而是姑蘇的園林。離開故國數月,觸景傷懷,楚玥不禁有些懷念起江南風光。
時軒把他們二人帶去了第三棟樓的雅間。
“我還以為我們今日能進第一棟坐坐。”唐中悄悄朝楚玥咬耳朵。
楚玥搖頭笑道:“多半也是不想暴露身份,怕咱們訛上他。”
廂房門口的夥計笑得如同見了親人,手上汗巾一甩,朝楚玥他們道:“三位裏面請,今日紅袖坊的名角忍冬姑娘當值,幾位可算是有耳福了。”
楚玥推門進去,入眼是一面屏風,上面畫的是錦繡山河。越過屏風,只見桌前坐着一俊秀公子,着黑色的袍子,上面用金線繡了錦簇花團。公子墨色頭發工整束起,唯額前留了半縷,平添了幾分風流。
公子對面坐一佳人,粉面朱唇,花钿翠翹,懷抱琵琶,正低頭彈撥。
“子钰,你們可算是到了。”謝長歌一見楚玥,立刻放下了手中酒杯,起身朝楚玥招呼道。
忍冬姑娘雖美,但和楚玥相比就少了些東西,謝長歌說不出來到底少了什麽,但心中就是覺得楚玥漂亮得有些失了天理,任誰也難比得上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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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兄款待。”楚玥拱手,與唐中一同入座。
玉盤珍馐外加美人撥弦,謝長歌仗着這些年流連秦樓楚館聽到過不少民間異事,一直說與楚唐二人聽,唐中又是個會來事的主,三個人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得好不快意。
酒足飯飽,謝長歌和唐中竟難得生出了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兩個醉鬼勾肩搭背,時軒扯了半天也沒把兩人給分開。
“子钰是真的漂亮,我在長安這麽多年,見過的美人多了去了,就沒見過這麽漂亮的人。”喝醉了酒,謝長歌好色的本性就暴露無遺。
唐中點點頭,又伸手去捂謝長歌的嘴:“噓,別讓他聽了去。子钰他最讨厭別人說他長得漂亮,若是聽見了,定會惱你。”
怎會不惱?
那年不過十六,剛剛回朝,離家多年回來後盼的不就是個兄友弟恭親人和睦。倒也過了幾天父慈子孝的日子,一腔熱血撲在朝堂,也确實做出了些成績,金陵百姓無不尊稱一句楚郎。
楚家五郎,絕代風華,文可安天下,武能定長沙。
父皇寵愛,二哥拉攏,引得異母三哥側目。
那日風月樓一聚,沒有等來三哥,卻等來了一杯迷魂的酒。
再次醒來,身邊多了一衣冠不整的小倌,眼前多了一剛正不阿的丞相。
父皇平生,最恨斷袖。連帶着整個昭國江山,都對斷袖避之不及。
不過一夜間,名動金陵的楚郎就成了一個笑話。
那張豔麗無雙的臉,竟成了斷袖的最直接證據。
各種污言穢語傳入耳畔。
從此,再聽不得旁人說一聲漂亮。
謝長歌醉得不輕,卻也将唐中的話聽進了心裏,點了點頭,說:“懂了,日後定不再提。”
楚玥從茅房回來,便見二人摟肩搭背抱做一團在桌邊竊竊私語,登時有些不爽了起來。
唐中不比楚玥漂亮,但眉宇間的那股子英朗卻是誰也比不得的。
當年在山中,師父就曾說過:“來日,你們二人最招人的定會是唐中。”
楚玥漂亮,但漂亮得過了頭,宛若荷花,讓人只敢遠觀不敢亵玩。而唐中呢,唐中是那路邊不知名的藍色小花,乍看也就那樣,但過路的姑娘見着了總想摘一朵插在鬓間。
當時唐中還漲紅着張臉,說師父沒個正形。但如今看來,師父當年戲語,說得再對不過。
楚玥心情莫名不爽,走到二人身邊,随手一拽,将唐中和謝長歌分了開。
“謝公子見諒,我師兄酒量不好,給您添了麻煩。”嘴上是這麽說的,但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楚玥自己都尚不怎麽明白。
但這般言語,這般動作,到謝長歌這眼裏卻變了味道,以為楚玥是吃了他的醋,見不得旁人與唐中親密。
楚玥的動作無遺激起了他心裏的那點勝負欲,這唐中,拿什麽跟他争?
喝得渾渾噩噩的唐中哪知身邊兩人皆因自己吃了味,左手攬着楚玥,右手勾着謝長歌,搖頭晃腦,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哥幾個繼續喝,喝多了也莫怕,我回去給你們熬點醒酒湯。”
“我師兄喝多了,我先帶他回去。”楚玥一個手刀,将唐中劈暈了過去。
謝長歌只能與他二人作別,臨走時不忘詢問:“天色已晚,你們二人又都飲了酒,不如讓時軒送你們回驿館?”
楚玥趕忙推辭,道:“我未喝幾杯,不妨事。況且若遇上歹人,倒是說不準是他劫我還是我劫他。”
開什麽玩笑,鴻胪寺管制下的異國使臣的驿館就那麽兩個,一個住得是北邊游牧民族的使臣,一個住得是南面諸國的訪客,若是帶謝長歌過去,不就相當于把自己的身份直接告訴了他嗎?
楚玥一點也不想讓這人知道自己是太子的未婚夫。
謝長歌知道楚玥武功厲害,也不再堅持。
謝長歌看着楚玥背着唐中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來自己并不知楚玥下榻的地方,日後不知該如何尋找他,便朝他喊道:“我與二位相識一場,不知日後該去何處尋二位?”
楚玥回頭朝謝長歌道:“我與師兄每隔幾日便會去清風小築聽快嘴李說書,謝公子若是路過,可進去看看。若是有緣,自會再見。”
看着楚玥背着唐中漸行漸遠的身影,謝長歌突然腦子一熱,朝那遠去的人喊道:“子钰。”
楚玥回眸,莞爾一笑:“謝公子還有事?”
佳人回眸一笑,好似上元節夜空中炸起的煙火。
多情公子雖自萬花叢中而過,但卻從未知曉何為動情,亦不明朗楚玥驚鴻一眼,在自己心頭到底留下了些什麽。但心頭悸動是真,此刻竟冒出了想讓時光就此停留在這夜的念頭。
“你……你以後可以喚我故之嗎?”謝長歌慌亂地垂下頭去。
楚玥一雙眼,宛若天上星子墜入凡塵。
“好啊,等下次見面的時候。”
多年後謝長歌想起今日,悲痛欲絕。若早知今夜自己就已對這人愛得如此深沉,日後也就絕不會有半分蹉跎。奈何世間種種感情,皆要經歷生死離別方才能恍然大悟。
徒留一句,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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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唐中覺得自己腦子像炸開了一樣,但又着實想不起自己昨晚幹了些什麽。
“你昨夜抱着那位謝公子不願撒手。”這是楚玥給他的回答。
唐中覺得自己三觀碎了一地:“怎麽可能,我是那樣的人嗎?”
楚玥點點頭,當然。
“你就由着我抱別的男人?你個負心漢。”唐中哭唧唧。
楚玥随手拿起扇子往他頭上一敲,說:“戲精閉嘴。我若是真的由着你,還會把你敲暈了帶回來嗎?”
“什麽,楚子钰,你居然敲暈我。”唐中說。
楚玥朝他一笑:“若是你稍微管好自己,也不至于逼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你劈暈了帶走。若我不攔着,你把謝故之帶回驿館繼續喝的事兒,大抵也是做得出來的。”
唐中摸了摸鼻子,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怎的?瞧上那謝公子了?”楚玥打趣,“想嫁入帝王家?說不定日後我還得喚你一聲嬸子。”
若謝故之真的是個王爺,唐中嫁了過去,身為未來太子妃的楚玥可不是得喚他一聲嬸嬸?
唐中被楚玥氣得雙頰通紅,朝他嚷道:“我不過多喝了幾杯,你就這般說我,若是旁人看了,指不定說誰瞧上了謝公子呢。”
唐中的這句話,為他的腦袋換來了兩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