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人曾言:“春風十裏揚州路。”又雲“夢繞秦淮水上樓”皆言江南坊間秀色瑰麗無雙,卻不知長安風華,亦無邊溫柔。

楚玥問謝長歌要把他們帶去哪裏,謝長歌未說,只是讓楚唐二人跟着他一同。

眼見着遠離了集市,四周小巷門前皆是挂上了紅色燈籠。紅燭透着墨綠紗窗,偶有幾處高樓,樓前要麽站着穿紅戴綠的女子,要麽是一身素白的清秀小倌。謝長歌把楚玥和唐中帶去了什麽地方,不言而喻。

楚玥看到柳巷門前招攬顧客的老鸨,當即下了一身冷汗。

“故之,我要回去。”楚玥從容的面孔難得覆上了一絲驚慌。

謝長歌以為楚玥覺得自己是帶他們來嫖的,笑出了聲:“子钰,莫要誤會,我當真是來辦事的。”

“不行,你和我師兄去吧,我先回去了。”說罷,轉身就要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被煙花地毀了一輩子,對這種地方本能地抗拒。

唐中清楚楚玥的心結,便朝謝長歌解釋:“子钰曾立過誓,此生不踏入煙花柳巷半步。謝兄若是真的有要事要辦,不如我陪你過去,就讓子钰先行回去吧。”

謝長歌如意算盤本打得極好,過會兒在柳巷辦完了事情,可以借機把唐中引開,自己則同子钰做些快活事情,卻未想到子钰竟不肯踏入此地半步,讓自己的想法落了空,還惹得子钰如此不快。

“師兄,故之,我現行告辭。”楚玥朝二人說完,就直接快步離開了這裏。

“沒想到他竟如此厭惡此地。”謝長歌有些失落。若是日後讓子钰知道了自己是煙花地的常客,那該如何是好。

唐中并未朝他詳細解釋前因後果,只問:“不知謝兄有何要事,非要到這種地方來解決。”

“這種地方又怎麽樣?姑娘們又不是只賣身。都是從小學成的伎藝,一個姑娘也就有幾位恩客罷了。都是苦命人。”謝長歌嘆息道。

然後又朝唐中說:“我來這裏,是為了會一會前些日子在清風小築派人刺殺我的那位。本想着子钰武藝高強,萬一那人又起歹心,能幫我和時軒一把。沒想到惹了子钰不快……今日事畢,我得親自找他謝罪。”

“早知如此我就同他一起走了。”唐中滿頭黑線,“我的武功,我師父都不讓我在外提他的名字,恐辱沒了他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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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你可在樓裏逛逛,逛累了來二樓歸雁廳找我。”謝長歌朝他眨眨眼,湊到唐中耳邊輕聲說,“這地方好得很,你且去玩玩,不要怕花錢,今日算我請你。”

說罷,謝長歌帶着時軒上了二樓。

一樓的大堂正有幾個舞女跳着西洋學來的舞蹈,幾個看起來書生打扮的人拿着紙筆在為她們作詩。唐中湊過去看了一看,覺得這幾人的文采也就平平,除去了華麗辭藻的堆疊,仔細品來竟沒有當年在山中讀書時墨竹絞盡腦汁寫出的那幾篇文章來得妙。

不一會兒,樂器聲停,跳舞的姑娘們離了臺子。

唐中覺得無趣,剛想上去二樓,就聽見有一女人在臺前說:“前幾日樓裏新來了位西域的琴師,叫入雪,古琴彈得比咱們中原人還要好上幾分,現在就請他為各位公子彈上一曲如何?”

聽見有人要彈琴,唐中停了腳步。他生平除了研究醫術,最愛的就是琴,一聽到有人敢聲稱琴技出群,當即來了興趣。

只聽臺上響起一脆生生的聲音:“入雪不才,獻醜了。”

當即臺下就有纨绔高喊:“不知讓入雪公子陪上一晚,要幾兩銀子。”

“公子打趣了,入雪賣藝不賣身。”

唐中這才回頭,只見臺子上面站了一人,一身白衣,膚如凝脂,當真未曾辱沒了入雪這個名字。

入雪并非漢人,比中原人高大了幾分,生了一張波斯人的臉,皮膚白得有些不正常,仔細看去眼睛竟呈藍色,好在頭發是黑色的,倒也不顯得過于怪異。

他抱着一把桐木的琴,直接盤腿坐在了臺子上,低頭就開始撫起琴來。

琴弦被指尖挑起樂音,一首鳳求凰響徹了整個一樓大堂。

昆山玉碎鳳凰叫。

公子若雪,低眉擡眼盡顯風情。

唐中以為自己天天對着楚玥那般的人物,早已經對俊秀的相貌免疫了,卻未想今日會在花柳之地,腳踩着一階樓梯,入了魔魇。

入雪彈完了曲子,對臺下纨绔說了句“今晚有約”,就徑直朝樓梯走去。

“公子,麻煩借過。”清脆的聲音傳入耳畔,唐中方才如夢初醒。

“入雪公子。”他呆呆地喊出了聲。

入雪朝他一笑,這笑容讓唐中想起了寒冬臘月的一縷暖陽,想起了師父院子裏那覆雪了的青竹。

“你倒是有趣,叫什麽名字?”

聽見入雪在詢問他的名字,唐中的思緒才從山上的小院回了柳巷:“我叫唐中。”

“我叫古爾真。你之後若無事,一個時辰後去碧海廳等我。”

啊?

唐中又瞬間陷入了驚呆的狀态,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入雪不是這人的真名,還是因為莫名其妙地被美人約了私下見面。

沒有再管呆若木雞的唐中,入雪抱着他的那把桐木琴上了二樓之後徑直走進了歸雁廳。

不過是進了一扇雕花的木門,方才入雪身上出塵的氣質,一瞬間就全然消失了,就好像方才那入松一般的人只是個幻象一樣。

還是穿着那件白衣,還是那個白得觸目驚心的人,但身上的氣質完全變成了街邊混混那般。他随手把琴往進門處的櫃子邊一扔,邁着大步朝裏間走去。

謝長歌懷裏抱着他在柳巷的“姘頭”,正一人一杯酒劃着拳,看見入雪之後,把懷中的小倌推到一邊,朝來人吹了一聲口哨。

“孤到底是該驚訝于匈奴王子長了一張波斯人的面孔呢,還是該驚訝于匈奴王子竟在長安柳巷當了琴師呢?”謝長歌問。

匈奴王子古爾真将右手覆在胸前,朝謝長歌行了一禮,說:“古爾真見過大離太子。”

接着古爾真又答:“我母親是波斯女子,所以我長得不像匈奴人。至于當琴師,不瞞太子說,陛下将我匈奴使臣晾在一旁太久了,吃喝用度都要用錢,我們一行人都是粗人,只好由我來柳巷掙錢度日了。”

謝長歌知道他說的是鬼話,畢竟匈奴人有的是錢,哪裏會讓王子親自當街賣藝呢?他也懶得同古爾真閑扯,當即挑明了主題:“前幾日在清風小築想要刺殺孤的,是你的人嗎?”

古爾真當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在下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

謝長歌眼神示意了一下時軒,時軒掏出了一疊紙放在了古爾真面前。

古爾真蹙着眉,将紙上寫的東西翻看了一遍,然後朝謝長歌道:“既然殿下已經什麽都調查過了,又何必要來問我?”

謝長歌冷笑:“孤總得弄明白你是怎麽想的。”

“古爾真管教手下不利,他們竟膽敢瞞着我行刺殿下,實在是令人氣憤。希望殿下能相信匈奴的誠意,千萬不要因為幾個喽啰而對匈奴喪失了信心。”古爾真字字誠懇,仿佛自己真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王子。

古爾真的話謝長歌當然一個字也不信,但也得把表面工作做足了:“那希望王子殿下回去之後能好好管教管教你手下的那些人,不要想動歪腦筋,四日後骊山春獵,父皇自會和你們談的。”

兩個人談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古爾真才從歸雁廳出來。他剛想回去,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約了一只小貓咪在碧海廳,但時辰有些過了,不知這小貓走沒有。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唐中連怎麽給入雪贖身的事情都想好了。

“我來遲了,沒想到公子還沒有走。”見到唐中的第一秒,古爾真當即又恢複了方才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他這樣子若是讓謝長歌看見了,怎麽說也得封他個梨園總管當。

戲子們的頭頭,戲精本精了。

唐中低着頭,紅着小臉,扭扭捏捏地朝古爾真說道:“入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對你一見鐘情……你若是不嫌棄,我回去就湊錢給你贖身,你以後跟了我吧。”

他見古爾真不答,以為自己唐突了,又補充道:“我是真的真心想給你贖身的。你別看我這樣,我其實是個大夫,從前在昭國當過禦醫,你跟着我以後我們兩個一起開個藥鋪,肯定能讓你衣食無憂的。”

古爾真湊到唐中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快速地給自己編了一個凄苦的身世,聲淚俱下道:“我從西域一路上颠沛流離,輾轉多地,他們皆垂涎我的美色,你是第一個提出要給我贖身的人。”

然後又将自己從小到大的種種經歷說與了唐中聽,唐中不覺感到紅顏薄命,與古爾真抱做一團,兩人一同感慨起了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公子,你真是好人。”說完古爾真就往唐中懷裏鑽,開始解唐中的衣服。

唐中頓時不知所措起來:“入雪,你不要沖動。”

“公子,就讓奴家伺候你吧。”古爾真朝唐中眨眨眼,做出了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不過介于他身材有些高大,這個樣子倒顯得有些詭異。

唐中:“可是你不是說自己賣藝不賣身的嗎?”

古爾真:“對呀,可我是自願的。奴家是自願服侍公子的。”

唐中美色當前,頭腦也開始不清醒起來,半推半就也就任由古爾真解他衣服。

“等等,不是說好了你伺候我嗎?”當唐中發現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的時候,為時已晚。

罪魁禍首古爾真朝他眨了眨藍色的眸子,說:“沒錯呀,我一定會把公子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謝長歌站在碧海廳外,聽着唐中的哀嚎,感覺自己有些對不起楚玥,人家把師兄好好的交給了自己,沒想到半路被古爾真占了便宜。

“殿下,唐中公子……該怎麽辦?”時軒問。

謝長歌扶額道:“回,回宮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古爾真:刁難我有用嗎?我只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王子呀。

謝長歌&唐中:我信了你滴個邪。

夢繞秦淮水上樓——王士祯《秦淮雜詩》

春風十裏揚州路——杜牧《贈別二首》

昆山玉碎鳳凰叫——李賀《李憑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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