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覺醒來,唐中只覺得腰酸背痛,渾身像昨晚跟誰打了一架一般這麽難受。
待清醒了幾分後,發現眼前的紅色幔帳太過陌生,方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在柳巷過了一夜。
他扶着腰坐起,看見古爾真正坐在床邊的桌子邊,低頭系着腰帶。
一夜醒來,古爾真已經換了一身裝扮,身上的衣服不是昨夜那種寬大的文士服了,而換成了素色的武袍。頭發也工整紮起,額間綁了一黑底金邊的抹額。
看到唐中醒了,古爾真朝他一笑:“早上好。”
居然不是夢。
昨夜的一場巫山雲雨悉數湧現在了唐中的腦海當中。本來想娶回家當賢內助的人,居然莫名其妙的成了自己的“夫婿”,這件事讓唐中覺得很幻滅。
而且這人長得雖然好看,但技術,是真的,很,差。
但總歸還是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事情通通都發生了個遍,唐中自诩是個正人君子,絕對是幹不出提了褲子就走的事情,于是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古爾真哈哈大笑,朝他說:“那我也會對你負責的。”
“我沒有開玩笑,等我過幾日就來贖你。”唐中說。
古爾真:“我也沒有當你是在開玩笑。不過你不必急着給我贖身,我過幾日有要事要辦,需要離開幾天。等我回來,你再為我贖身可好?”
唐中覺得古爾真大概是不會騙自己的,當即答應了下來。
臨走前又不放心,朝古爾真問道:“那我何時來找你?”
“十日之後,來柳巷,還是在碧海廳。你不必拿錢來,我和你私奔了就是。”
這話說得相當豪邁,但唐中心裏想了想,決定到時候還是找楚玥借點錢來給柳巷,畢竟如果真的和古爾真私奔,自己就不能留在長安陪着師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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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中一夜颠鸾倒鳳,這廂從柳巷出來,步子都是虛的,卻不知楚玥一宿未眠。
昨夜唐中未歸,又是與謝長歌一起去的那煙花之地。兩個人單獨在一塊兒,會發生什麽,能發生什麽,楚玥心裏清清楚楚。
楚玥不知道什麽叫做喜歡,因為師父從來沒有好好的跟他講過如何去喜歡一個人。但當在清風小築第一眼看見謝故之起,他整個人就仿佛中了什麽毒一般。他開始坐立不安,開始不停地焦慮,稍微一愣神,腦子裏就會不斷浮現謝故之的臉。讓他覺得最可怕的是,有好幾次,他都在不知不覺中念叨出來了謝故之的名字。
所有的症狀只有在看見謝故之的時候才會開始緩和,所有的焦躁都随着謝故之的出現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開始懷疑謝故之給他下了什麽蠱,不然他怎麽可能變得這麽鬼迷心竅。
楚玥清楚,他此次來離國是來與太子和親的,不管太子對他是什麽想法,在太子親口提出退婚之前他是斷不該和安王有什麽牽扯的。甚至……連太子退婚後,他都不該與前未婚夫的小叔有半點關系。他可以不顧一切,但謝故之不能。
他這一夜想了很多,多到他自己都未曾發現,原來自己開始考慮起了自己與謝故之的未來。
當楚玥看到了唐中脖頸出的星星點點後,一顆心也跟着冷了下來。
一邊是頗有好感的安王爺,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楚玥的一顆心,像給人扔在杵臼裏搗碎了一般的疼。難道自己真的一語成谶,唐中難道真的已經和謝故之心意相通了嗎?
“你昨夜在柳巷睡了一宿?”楚玥問。
縱然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唐中還是覺得羞愧難當,紅着臉低下了頭:“是。”
楚玥冷聲說:“脖子上的痕跡注意一點,影響不好。”
唐中在楚玥房中的銅鏡前照了一下,脖子上果真散落這斑駁的紅色印記。那古爾真,未免太過分了。想起古爾真,唐中心頭一熱,不覺嘴角抿了起來。
“沒事的話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楚玥說。
楚玥明顯狀态不對,唐中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是同謝長歌一起去的柳巷,當即知道了楚玥大概是誤會了,連忙解釋說:“昨晚謝公子去見了刺殺他的主使,原想着你武藝高強能幫幫他,沒想到……”
聽到謝長歌的去見了殺手,楚玥當即急切了起來:“然後呢?”
“然後他就和時軒兩個人一起去見了,我就留在了下面觀賞。然後我遇到了一個西域的琴師,長得特別好看,氣質也特別高雅出塵……”
楚玥:“所以你這一身,是那個琴師弄的?”
唐中點點頭,然後又怕楚玥覺得他随便,于是補充了一句:“我是真心對他一見鐘情的,我打算給他贖身,和他好好過日子。”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昨夜一宿沒睡,讓先我睡一覺再說。”送了一口氣,楚玥也懶得管唐中對那個琴師是虛情還是假意了,只想着把人趕出去,自己好好睡上一覺。
楚玥醒時已經過了晌午,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疼,大概是睡前忘記關窗,被涼風吹的。
因為睡前有些心煩意亂,楚玥并沒有脫去衣服,故而他随意理了理衣衫,就下了床。青松見他醒了,就将午飯給他擺在了桌子上。今早心情起起落落,又加上頭疼,楚玥着實沒有什麽胃口,随意動了動筷子,就下了樓。
唐中依舊坐在大堂的桌邊挑揀藥材,墨竹在一旁給他幫忙,墨竹不愛說話,故而氣氛有些過于安靜了。
“喲,醒了。”唐中看見樓梯上的楚玥,朝他打了個招呼。
楚玥扶着腦袋點點頭。
唐中一眼瞧出他有些不舒服,便問:“怎麽了?頭疼?”
“睡覺忘了關窗子。”楚玥回答。
唐中:“過來我看看。”
一邊給楚玥瞧病,唐中一邊還不忘了唠叨他:“五殿下啊,咱的身體怎麽樣,咱得自己心裏有數是不是。你習武多年,确實身體是比小時候好了許多,但也得注意着是不是。”
唐中一般不會喊楚玥“五殿下”,除了在寒摻他的時候。
在專業方面,唐中向來認真負責,楚玥只能在一旁乖巧如雞。
“墨竹,照着這個方子去給你家殿下去藥鋪抓藥吧。”然後唐中又一拍腦袋,朝楚玥說,“我都忘了,昨晚謝公子說過要朝你賠禮道歉來着。他找你是不是一般都去清風小築啊?”
楚玥瞪了唐中一眼:“這種事情怎麽現在才說?”說罷急匆匆地想往外跑。
“快去快回,在熬好藥之前必須回來。注意保暖,春天最容易傷寒,你剛還說頭疼,可小心着點。”唐中不忘朝他交代。
楚玥哪裏還有心思聽唐中絮叨,只想着快點去茶館看看謝長歌是否還在。
還好謝長歌最近除了練習騎射沒有什麽事情要做,反正練了這麽久也有些自暴自棄的想法,幹脆今天一天都在茶館裏等着楚玥。
耗了整個上午,喝掉了店裏四壺茶,聽完了快嘴李的一本書,在第二本書講了四分之一的時候,謝長歌終于等來了楚玥。
楚玥跑得滿頭大汗,看見謝長歌的時候臉還有些紅撲撲的。
看見楚玥,謝長歌立刻起身朝他彎腰行禮:“謝某昨日并不知子钰如此厭惡煙花之地,故而惹得子钰不快。謝某甘願領罰。”
楚玥見他如此正式,當即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我并非是看不起那些個煙花柳巷,确實是另有隐情。昨日答應了故之要去幫你,但半路落跑,該道歉的應是我才對。”
“那既然我們兩個都錯,那我們就相互原諒,放下芥蒂如何?”謝長歌說。
楚玥小聲道:“本來也沒有什麽芥蒂。”
見楚玥沒有生自己的氣,謝長歌這才放下心來,又朝他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如何?”
楚玥擡頭看看他,沒敢随便答應。畢竟他前日也是這麽和自己說的,結果一言不合就把人帶去了柳巷。
謝長歌也發現了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妥,開始慌亂地解釋:“不是,不帶你去那種地方了。我想起了一個看景的好去處,想帶你去玩玩。”
楚玥看到謝長歌如此,忍不住笑了起來。美人一笑,似春風含露,百花盛開。謝長歌見過很多美景,但和眼前人比起,竟都失了風采。
謝長歌将楚玥帶上了城樓。
長安城城樓,尋常人是上不去的。
楚玥在金陵時也曾登上過金陵的城樓,大報恩寺的九重佛塔像一座巨大的長明燈,照亮了金陵的半個夜空。從城牆向下看,十裏秦淮管弦嘈雜,隐約可見夫子廟集會的人群,若是到了上元佳節,擡頭便可看到滿城的煙火從綻放到消散。
長安城樓亦可看到長安的全景。但長安建築不似金陵人家那般粉牆黛瓦,棟棟房屋皆透露着北方的古樸雄壯。立于城牆之上,縷縷春風拂面,身後是平曠的原野,這是與金陵完全不一樣的美。
楚玥靠着城牆,閉起了雙眼,任春風撩起發絲。謝長歌站在他身側,忍不住伸出手,摟在了他的腰間。
楚玥睜眼朝謝長歌投來了一個疑惑的眼神,謝長歌像被燙到了一般地将手縮了回去。
楚玥又朝他笑起。
不知怎麽地,謝長歌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也跟着低聲笑了起來。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笑的,但大抵情人相接的四目,永遠有着旁人無法理解的趣味。
接着,楚玥面對着謝長歌,又閉上了雙眼。謝長歌小心翼翼地靠近,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像兩個孩子一般。
也或許本來就是兩個孩子。一個什麽都未曾經歷過,另一個雖然正處在人生的低谷但卻仍然願意相信未來的美好。
但願,他們能永遠保留着這份天真。
但願,多年後他們仍能記得今日城牆上的這個吻。
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