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為在城牆上吹了冷風,楚玥回去之後就生起了病。縱然是發了高燒,躺在床上暈暈乎乎地,楚玥還不忘了扯着唐中的袖子朝他托付:“記得去跟謝長歌說一聲,不是我最近不想見他,是真的下不來床。”
說完又覺得不好,然後改口:“等等,你還是随便編個理由,不要告訴他我病了,不然還得害他擔心。”
“祖宗,先擔心擔心自己吧。”唐中端着藥碗,不知道該說他什麽是好。
楚玥這一病,直接病到了春獵那日。
本來想着春獵時要裝病避開謝故之,卻沒想到是真的把自己給咒病了。
楚玥從上了馬車就開始睡覺,醒來時就已經差不多到了骊山。
春獵時住的行宮修建在骊山腳下,從骊山上引了溫泉水下來,和唐時的華清池類似。白日裏的安排是去獵場打獵,獵到的獵物由專門的人統一清點,然後列出一張排行榜,待春獵結束之後皇帝會按照榜單排名依次封賞。
這場狩獵楚玥雖然不能親自參加,但昭國是一定要派人去的。而且昭國派去的人,在榜單上的最終排名也大有講究。若是太低,會丢了昭國的臉面,若是太高,則搶了離國的風頭。思來想去,楚玥能派出去的人,也就只有墨竹了。
當年平定長沙之亂的時候,楚玥親自挂帥,墨竹則一直擔當着他的副手,他的騎射水平楚玥向來是放心的。
獵場上有墨竹奔波,楚玥和唐中就整日悶在行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悶了兩天後,唐中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子钰,聽說行宮有溫泉,離國皇帝還專門給使臣準備了一個大池子,不如我們去泡泡吧。對你的風寒也有好處。”
唐中這麽一說,楚玥也有些動心了。他們年幼時住的山澗有一股溫泉,冬天裏他們二人加上墨竹常常一起跑去那溫泉泡澡,轉眼孩童都成了大人,楚玥也是多年未曾泡過溫泉了。
反正白日裏行宮幾乎沒有什麽人,也不怕謝故之突然出現,楚玥吩咐青松帶着幾個丫鬟,給他們拿上換洗的衣物,之後兩個人就去了使臣專用的池子。
骊山行宮的溫泉,按照官職品級不同,劃分了幾十個池子。
專供使臣使用的池子裝飾的并不富麗堂皇,但勝在體積很大,室內霧氣蒸騰,楚玥站在一頭,望不到另一頭的邊。
溫泉水有些燙人,空氣中也散着一股溫泉特有的味道。
Advertisement
“若是冬天時來的,就更快活了。”唐中兩手攀着溫泉的邊沿朝楚玥說。
楚玥的滿頭黑發已經被泉水打濕,他一邊攏着自己的頭發,一邊道:“我倒是有些懷念當年在清荷山上的日子了。”
唐中也倍感唏噓:“若早知下山後是如此光景,當初倒是不如在山上過上一輩子。”
“你是能在山上一輩子,可是我不能。父皇總會有想起來我的時候。唉,不如未生帝王家,好歹還能有幾份親情。”楚玥說。
見到楚玥又傷感了起來,唐中趕緊換了個話題:“子钰,你真的同謝公子在一起了?”
楚玥朝他點點頭。
“那……太子那邊怎麽辦?”唐中問。
楚玥張了張嘴,剛想回答,卻聽到溫泉深處傳來了一噴嚏聲。
“誰?”楚玥當即警覺了起來。本以為這種時候,行宮裏除了伺候的宮人和一些後妃之外再無其他人,卻未想到這溫泉池子裏還藏了一個同樣未去打獵的人。
“抱歉抱歉,剛剛在池子裏睡着了,真的不是有意偷聽二位談話。”霧氣深處傳來了一個有些痞氣的男聲。
唐中朝楚玥低聲說:“我去看看是誰。”然後朝池子裏面走去。
蒸騰的霧氣漸漸勾勒出了一個人影。這人身材高大,體态勻稱,只看輪廓便可看出是個常年習武的人。
唐中隐隐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人。
終于,唐中穿過了層層霧氣,看清了靠在池子盡頭處的人。
那人白得近乎于霧融為了一體,回眸剎那,一雙藍眼,像貓的雙瞳。
“入雪?你怎麽會在這裏?”
唐中愣住了。
古爾真也愣住了。
兩個人呆若木雞,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你不是個大夫?”
“你不是個琴師?”
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到底是誰?”兩人又異口同聲的說道。
聽到池子另一頭的兩個人的話,楚玥有些無奈地也走了過去,這唐中,怎麽能在這種地方遇到熟人?
見到了古爾真,楚玥也是一愣:“你不是那個街頭賣藝的嗎?”
唐中:???
楚玥朝唐中解釋:“你不記得了,這人就是咱們之前在朱雀街上遇到的那個表演幻術的人啊。你的那個銀酒壺,不就是他扔給我的嗎?”見唐中還有些疑惑,楚玥便補充道:“他把胡子給剃了。”
唐中這才恍然大悟。
在楚玥和唐中雙重的質疑目光之下,古爾真不得不老實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得知古爾真是匈奴王子之後,唐中感覺氣不打一處來,畢竟自己是真的已經打算好了為他贖身,結果你現在告訴我你根本不是什麽家境凄苦的琴師,而是在大草原上飛鷹走馬的王子??
“那你為什麽會在街上賣藝?還扔給了我一個酒壺?”見唐中不說話,楚玥就繼續問道。
古爾真:“體驗生活嘛。好不容易來一次中原,我得好好體驗體驗中原的風土人情是不是……至于那個酒壺,真的是随手一扔。我們草原上的人,做事都比較随性,很多事情都是一時興起。”
好一個一時興起,一時興起就把老子當傻子耍。唐中臉色鐵青,朝古爾真道:“我們兩個出去單獨談談。”
兩個人将楚玥丢在了一邊,快速穿了衣服,找了個院子面對面站着。
“你看,其實我是個王子也挺好的,至少你不用湊錢為我贖身了對不對。”古爾真嬉皮笑臉地朝唐中說道。
唐中用盡全力,将字從牙縫裏擠出來,道:“我是真的打算為你贖身的,我連我們兩個人以後的生活都考慮好了。”
“你剛剛說你們草原上的人做事都随心随意,是不是就連我也是你的一時興起?”唐中質問。
古爾真說不出話來了,因為的确是的。一時興起地去柳巷彈琴,一時興起地約了唐中,一時興起地與唐中有了夫妻之實。
“不必說了。”唐中轉身想要離開。
古爾真急了,他們的開始是他的一時興起又怎樣?當他看着唐中滿臉真誠地說要對他負責的時候,那所謂的一時興起就散為了雲煙。
他是匈奴王的第三個兒子,母親又是異族,從小就在夾縫中茍延殘喘,在他成年之前,從來沒有人把他當個人看。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地往上爬,讓整個匈奴部落都信服了他。族人對他的感情從唾棄逐漸變成了畏懼,但從來沒有人把他放在過心上。
唐中是他此生見過的第一個。
古爾真拽住唐中的衣袖,說:“不要走。不管我究竟是什麽身份,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心的。日後等我登上了王位,你就是我的王妃。”
“誰要做你的什麽勞什子王妃。”唐中想要把身後的人甩開,但卻因為兩個人力氣過于懸殊,被古爾真緊緊摟在了懷裏。
唐中剛想繼續說話,卻聽古爾真在他耳邊輕聲道:“噓,有人來了。”不等他反應,古爾真就抱着他藏到了假山後面。
“是太子和安王。”古爾真說。
唐中探出頭去,果然看到了謝故之和另一個男子。
原來謝故之真的是安王,唐中想。
不過他泡了自己的侄媳婦,他侄子知道嗎?
古爾真問:“要不要我們出去打個招呼?”
唐中可不敢因為自己而暴露了楚玥的身份,便立刻勸阻了古爾真。
謝長歌與謝子墨是半場溜回來的。謝長歌不想在獵場繼續丢人,謝子墨也不喜歡打獵,兩人一拍即合,幹脆一起溜了。
謝子墨是謝長歌的小叔,也就是那個貨真價實的安王殿下。他年齡和謝長歌差不多大,與謝長歌長得也很像,但偏生了一雙略顯輕浮的桃花眼,以至于同自己的侄子在一處時,對比着謝長歌的衣冠楚楚,總有人誤以為他才是那個花名在外的太子殿下。
兩個人一路從獵場溜達回來,眼見着再過幾個院子就是使臣暫住的地方了,謝子墨朝謝長歌問道:“你真的不打算去見見你那個未來的太子妃。”
“當然不見啊,孤不會娶他的。”謝長歌答。
謝子墨不死心,朝他說:“我可是聽說了那皇子長得比姑娘還好看,而且不到十七歲就帶兵平亂,當年昭國百姓見了他都得尊稱一聲‘楚郎’。”
“那他還不是落魄至此,不得不委身嫁與孤?”謝長歌對謝子墨的話嗤之以鼻,“若你真覺得他這麽好,不如孤朝父皇說一聲,把他配給你算了。”
“別開我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來喜歡女子,是絕對不會娶那昭國的皇子的。”謝子墨說這話的時候,正巧走到假山後面。
兩個人前面說的話唐中是一個字也沒聽清,就聽見了謝子墨的這句。
原來如此,我要把太子這句話告訴子钰,想來他也能放寬心了。
唐中為自己的機智悄咪咪地點了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