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待那道士走近了,楚玥和唐中俱是一愣,異口同聲地朝那人喊道:“師父?”
那道士走到道觀門口的屋檐下,一本正經的收了傘,然後皺着眉頭上下打量了楚玥和唐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別瞎說,我哪有你們這麽大的徒弟。”
兩個人方才看到熟悉的面孔太過震驚,那句“師父”根本就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現在回過神來才想起來,師父那個老隐士最愛的就是面子,別的不說,就那一身的衣裳上繡的花都是上好的蘇繡,平日裏甭管出不出門都會打扮地人五人六,根本不可能這麽衣衫褴褛的出現在長安的一個小山頭上。
可眼前這道士長得和師父真的一模一樣,這又該作何解釋?
道士可能也是想起了什麽,伸出幹瘦的手撓了撓腦袋,朝眼前二人問道:“你們是不是打南邊兒來的?那個叫什麽山來着……”
“清荷山?”唐中接下了道士的話。
道士拍腦袋,朝他倆露出了一個笑容:“對對對,是叫這麽個名字。你倆誰是小唐中啊?”
唐中指了指自己。
道士拉着唐中的手,把他從頭到腳又細細打量了一番:“一眨眼都這麽大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只會在我後面喊師叔的奶娃娃呢……”然後又小聲嘟哝了幾句:“當時我就說你命好,我哥還不信,今天再見你,我還是覺得你命好。小唐中啊,好好珍惜眼前人,一輩子都能順順利利大富大貴的,白頭到老的因緣。”
唐中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真的有這麽一位師叔,印象裏就瘋瘋癫癫的,和師父的關系好像也很一般。
聽他碎碎念了這麽長一段話,唐中只能尴尬地笑笑,也沒怎麽當真。
老頭可能也是看出來唐中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兒了,好像有些生氣,又朝他說:“你可別不信我的話,我給人批命一向都是很準的,也就是看你是我哥的徒弟,我才把這話告訴你的。”
唐中不置可否,楚玥在一旁也看得新鮮,朝老道說:“師叔,我也是清荷山出來的,你也給我看看吧。”
老頭這才注意到唐中身邊還有一個人,擡眼瞧了他一下,神色當即變得有些嚴肅,接着低頭思索了片刻,方才問道:“你是想問你自己的呢,還是想問你肚子裏的那個的呢?”
楚玥當即一愣,愣是沒想明白老道的話是個什麽意思。唐中也滿臉震驚,轉頭看着楚玥。
過了好一會兒楚玥才反應過來老道到底說了個什麽,他像剛剛從十殿閻羅那裏走了一遭似的,整個人面色鐵青,朝老頭問道:“師叔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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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擡了擡眼皮,回道:“怎麽,還不知道?小唐中,過來給你師弟診診脈。”
唐中這才如夢初醒,将抖着地手搭在了楚玥細白的腕子上,過了一會兒把手拿開,朝楚玥點了點頭:“确,确實是有了……兩個多月了。”
雖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不太對勁,楚玥确實沒料到自己會懷了孩子。楚家的男子雖可生子,但傳說很難能懷上。而且楚家是皇族,近幾代幾乎沒聽說出過斷袖,就算是有也都是上面的那個,根本也沒有懷孕的機會。因此,楚玥也一直不怎麽相信自己真的能懷孕。畢竟女人還是來了月信才能生孩子呢,楚家的男子和一般男子沒有任何區別,怎麽就能懷上孩子呢?
楚玥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上小腹,他好像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似乎真的是有那麽一點隆起的,但這隆起太過細微,肉眼幾乎看不出什麽區別。
怎麽就偏偏這個時候有了孩子呢?他懷着孕不敢用假死的方子,到時候該怎麽脫身,怎麽和謝長歌在一起呢?幾個月後又該怎麽朝鴻胪寺交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呢?
帶着滿腹疑問,他看向自己的師叔,朝他說道:“能不能兩個都說說。”
老道不知道從哪兒拿了一塊磚頭上掉下來的磚塊,蹲在地上拿着磚塊劃來劃去,不知道在寫着些什麽玄而又玄的東西,片刻後才拍拍手站起來朝楚玥說:“可惜了,你心在天下,卻偏偏有個皇後命。”
楚玥心髒一抽,皇後命……是指他日後會與太子成親嗎?
唐中看出來楚玥的心思,開口安慰他說:“不一定就是太子登基,萬一安王謀反了呢?”
楚玥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但他堅持着聽那老道繼續說了下去。
“□□雖然是劇毒,但只要用量合适就能治病救人。因此我也不敢斷言你日後的經歷對你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前路雖有坎坷,但若能好好面對,未來總歸是好的。”老頭說,“再詳細的我就不能說了,透露太多事情是要遭天譴的。”
楚玥面帶猶豫,但師叔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下去,只說:“那,我這個……這個,腹中的……呃,孩兒呢?”
老頭古怪地笑笑,說:“這孩子跟我有緣,說不定日後還能與他見着。不如給他起名叫臨淵吧,戰戰兢兢,如臨深淵,步履薄冰,這名将來能幫他安身立命。”
說話間雨停了下來,天色還是有些陰郁,說不準過一會兒還是要下雨。
道士看了看天空,拿起剛剛被他扔在牆邊的雨傘,抖了抖上面的水,然後把它打在頭頂,朝身後兩個小輩說:“天晴了,走咯。”
“師叔要去哪?你不是這道觀的?”唐中問。
道士頭都沒回,朝楚玥和唐中揮揮手,說:“我和你們一樣,也是來躲雨的。前路未蔔,我得往前走了才知道之後會到哪裏。這就是人生啊,孩子們。”
老頭揮一揮衣袖,留給了楚唐二人一個看起來有些瘋癫的背影。
老道走後,唐中擔心老頭的一番話對楚玥造成什麽打擊,趕緊地寬慰他說:“師叔這人不怎麽靠譜,從前也是瘋瘋癫癫的,你看師父從來沒提過他,想來也是覺得他丢人。子钰,他的話不可全信。”
“寧可信其有……不過我倒是覺得他臨走時的那句話說得好。前路未知,不往前走走,怎麽能知道之後的路是好是壞呢?若是前路坎坷,我便平了那路,若是人心易變,我只管堅持本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說罷,楚玥的手不知不覺間又撫上了小腹。
楚玥自己想得倒是開,但唐中還覺得不放心,朝他說:“咱們一起去院裏讨兩段紅綢,挂樹上讨個好彩頭,我總覺得那老頭說的糊塗話不怎麽吉利。”
兩人一起去道觀的小院裏要了兩塊小臂長的紅布條,又問看院子的道士借了毛筆,楚玥拿起筆來,往布條上寫了“平平安安”四個字,楷體的小字,一筆一劃間皆透着淩厲。唐中也寫了,寫的是“事事如意”。
世間百姓千萬種念想,歸根到底都在這八個字當中。
道觀外面的桃樹不高,但剛下過雨地面泥濘濕滑,楚玥便将紅綢遞給唐中,讓他代為挂上。雨後的清風吹着紅布,楚玥站在桃樹下,閉着雙目虔誠默念:願我與這孩子都能平平安安,願我日後不必流離,能有個安穩的家。願望與故之,可以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楚玥原先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尚且不怕雨天路滑,一路上山也不覺有什麽不妥,眼下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就開始有了恐懼,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傷了孩子,故而回去的路上變得小心翼翼,唐中一直在一旁攙着他,生怕他有個什麽閃失。
一路緊張的下山,回到驿館楚玥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快去沐個浴吧,過會兒晾了汗,當心着涼。”唐中說。
楚玥咬咬嘴唇,有些緊張:“可是……”
“之前不知道的時候不也是好好地過來了嗎?怎麽現在知道了,倒變得連沐浴也不敢了。”唐中打趣他說。
楚玥說:“畢竟是第一次懷上,我還是有些害怕的。”
古爾真路過:“什麽?懷上什麽?誰懷上了?”
唐中朝古爾真的腦袋扇了一巴掌,說:“你懷上了。閑着沒事就回房去,不要亂轉。”
古爾真乖乖回了房,過了不一會兒,唐中的房間裏傳來了一曲《湘妃怨》,琴聲如怨如訴,好似彈奏者被情郎抛棄了一般。
唐中:不要攔我,我現在就去揍他。
楚玥:大哥冷靜。
解決了古爾真,唐中回來跟楚玥說:“這樣吧,我在外面和青松一起等着你,若是有什麽意外,你喊我一聲就行。”
楚玥這才放下心來,叫來青松為他準備沐浴用的熱水。
楚玥從小住在山上,沒有過過一天皇子該有的生活,故而也沒有貴族的嬌氣,日常的穿衣脫衣都是自己親自動手,很少讓青松伺候。
解開了衣衫泡進了水裏,楚玥方才有機會好好看看自己的肚子。他從前平坦的小腹真的有了一絲細微的弧度,但也只有一點點。這一點點難以察覺的弧度,竟然代表着一個小生命的成長,這讓楚玥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它還這麽小,可能連具體的形狀都沒有,但它在我的肚子裏呆上十個月後,就會成為一個會哭會笑的小嬰兒。楚玥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不易,同時又有了一種微妙的責任感湧上了心頭。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讓謝長歌也見見他們的孩兒,想讓謝長歌同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和憂慮。
作者有話要說:
唐中:太子不一定能登基,萬一安王謀反了呢?
謝長歌&謝子墨:????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步履薄冰——《詩經·小雅·小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