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子钰,還沒睡?”
唐中推門而入時,楚玥正靜靜坐在床邊,床頭和床尾各點了一只紅燭,紅蠟從燭心順着蠟燭堆積在銅制的燭臺上,暖橘色的光伴着楚玥濃黑色的影子映在素色的床簾上,氣氛顯得有些怪異。
楚玥聽到唐中的聲音,擡頭朝他笑笑:“師兄進來坐坐?”
唐中随手帶上楚玥房間的門,坐在了正對着床榻的那張凳子上,問:“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麽到現在都沒睡?”
“不知道怎麽的,總覺得有些心慌,睡不着覺。”楚玥說。
唐中也不勸他快點去睡,而是說:“那我陪你聊會兒?”
楚玥點點頭,剛想說些什麽,突然眉頭微蹙,單手摸着肚子悶哼了一聲。
“怎麽了?”唐中見他突然這樣,急得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楚玥緩了一陣,才朝他擺擺手,說:“別急別急,臨淵踢了我一腳而已。”
唐中這才放下心來,又坐回了凳子上,弓着身子對着楚玥的肚子說道:“哥們兒,別皮了行不行,沒看見你爹心情不好?”
楚玥推了他一把,道:“怎麽別的沒學好,淨是把古爾真戲多的毛病學了個十成十?”
“我不鬧了,說說吧,你究竟在擔心什麽?”唐中正色道。
楚玥說:“不知道,但總覺得非常不安。”
唐中走到楚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什麽好怕的,萬事有謝長歌擋着呢。若他把你放在心上,定不會讓你受半分的委屈。”
然後唐中又說:“我記得你的嫁妝都是你父皇親自準備的。前幾日盤點嫁妝的時候,我看見裏面有兩大箱子的絲綢。”
楚玥愣了一愣,旋即想起江南嫁女的習俗。兩箱絲綢取的是兩廂厮守之意,承載着長輩真摯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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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他女兒,他也沒有為我種過香樟樹,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楚玥問。
唐中:“我只是覺得……他大概也是疼你的。”
楚玥諷刺地笑笑,沒有回應唐中。
“你什麽時候跟古爾真回草原?”半晌,楚玥問。
雖然唐中嘴上說着自己絕對不會跟着古爾真回去的,但楚玥知道若是古爾真真的要走,唐中一定也會跟着離開的。
“呃……等到明年開春了以後吧,我還想看着小臨淵出生呢。”唐中難得坦誠,“古爾真這幾天去找宅子了,等你成了親,我們就搬到西市那邊的宅子裏去住。”
“好啊。師兄,你要當臨淵的幹爹嗎?”說到了臨淵,楚玥突然想起來了這茬子的事。
“哎?”唐中伸出手指撓了撓臉,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啊。”
時辰不早了,唐中看出楚玥有了些睡意,跟他扯了幾句閑話就離開了房間。
楚玥一夜睡得不怎麽安穩,天快亮的時候肚子裏的孩子又鬧騰了一會兒,一點睡意基本上全都散了個幹淨。他幹脆不再繼續睡下去,披了件外衫,靠在窗子邊上看起了日出。
雲際一點亮光,天邊漸漸泛出了魚肚白,朝霞萬裏,各種色彩從極東之地鋪散開來,像以天地為畫的仙人不小心弄翻了盛放顏料的盤子。
青松将早飯端入房間朝楚玥說:“過會兒宮裏會派人來伺候您梳妝,殿下您多吃一些,要忙上一整天呢。”
楚玥朝他笑道:“別擔心,我撐得住。當年在長沙,還有過好幾天沒吃過一口飯的時候呢,我不是都挺下來了嗎?”
“那能一樣嗎?殿下你現在又不是一個人。您撐得住,小殿下也撐不住呀。”青松說罷,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當起了背景板。
楚玥嘆了口氣,然後轉念一想,反正現在這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日子只是暫時的,等生下孩子,自己依舊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好漢。
剛放下筷子沒一會兒,時軒就帶着幾個宮女走了進來:“殿下,這幾個人是專門來侍奉您梳洗換衣的。晌午的時候殿下會親自來接您進宮。”
“辛苦大人了。青松,帶時大人去喝杯茶。”楚玥交代道。
青松帶着時軒離開了楚玥的寝室,其他的宮人們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楚玥是男子,自是不能用女子成親時的裝束。他鬓角的頭發被宮人挑了幾縷攏在後面,因為擔心太素,宮人特地準備了用金線繡着祥雲的紅底抹額沿着他的額頭一直繞到發間,然後再順着發絲垂下。
婚服是謝長歌親自參與設計的,沒有普通禮服那般層層疊疊穿戴複雜,而且将楚玥接近五個月的肚子遮住了七七八八。
古爾真拿着一串糖葫蘆路過,往屋裏探了探腦袋,朝楚玥吹了個口哨:“不錯嘛。太子殿下也是挺用心準備的嘛。”然後又看了看日頭,跟楚玥說:“時辰差不多了,我要去攔門,好好坑太子殿下一筆。”說罷,蹦蹦跳跳地下了樓去。
“你給我回來。”唐中在後面大吼。
這兩口子有些鬧騰過了頭,楚玥低聲笑笑,問身邊的宮人:“他剛剛說的攔門是個什麽意思?”
“回殿下,是大離民間的風俗,一般是新娘的親朋攔在門口朝新郎讨要喜錢。”
楚玥:“這方面他倒是比我還熟。”
“他閑着沒事就往街上跑,知道的自然多。”唐中倚在門框上,扶額道。
吹吹打打的鑼鼓聲響起,謝長歌騎着一匹白馬,帶了浩浩蕩蕩的一隊人到了驿館門口。
古爾真搬了個馬劄,不偏不倚地坐在大門的正中間,嘴裏還嚼着他的糖葫蘆:“喲,太子殿下親自來的。”
謝長歌下了馬,道:“別人來接子钰,我總歸是不放心的。”
“你疼愛他一時不難,難的是疼他一輩子。”古爾真站起身,把糖葫蘆往謝長歌面前一遞,“吃嗎?”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謝長歌問。
古爾真自顧自地将最後一棵山楂放進嘴裏:“想吃也不給你……交代交代你罷了,我可是娘家人。”
謝長歌懶得繼續和他貧下去,想繞過他進去,卻見古爾真輕輕松松地往他面前一擋:“你收買我,我就讓你進去。”
“謝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子钰在房裏等你呢。”唐中單手把古爾真給拎到了一旁。
謝長歌在青松的帶領下到了楚玥房前。
按照離國的習俗,婚禮的準備期間,兩位新人是不能見面的。雖然期間謝長歌偷偷溜來找過楚玥幾次,但每次也就只有說上幾句話的時間,基本上緩解不了相思之苦。
楚玥一身紅裝,配着額前的抹額,看起來比平日裏多了幾分張揚的感覺。
“故之,你來了。”楚玥起身相迎。
謝長歌快步走上前去,摟住他的腰,在楚玥的臉頰處吻了吻:“子钰,想死我了。”然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臨淵又長大了些。”
“嗯。它長得挺快的。”楚玥含笑道。
謝長歌拉着楚玥的手,帶着他一路走到門口。青松、墨竹還有唐中他們跟在謝長歌和楚玥的身後,驿館的門在他們離開後合上,預示着它接待昭國皇子的任務告一段落。
“子钰,你是和我一起騎馬,還是去後面的轎子?”因為“太子妃”是男子,所以不用顧及所謂的“抛頭露面”。
楚玥拍了拍馬的脖子,說:“當然是同你一起騎馬了。可惜我現在沒辦法一個人騎馬,不然我們兩個一起策馬到宮裏,也能成就一段佳話。”
“太子大婚,帶着太子妃和小皇孫,共乘一匹馬,也會是一段佳話。”謝長歌将楚玥小心翼翼地扶上馬,然後自己也騎了上去。
夫人和幼子在懷,縱然秋風吹拂,也全無悲寂之感,反倒是生了幾分“春風得意馬蹄急”的快意。馬蹄踏過特意清掃過的街道,身後跟着數百人的隊伍,朱雀大道的兩側擠滿了前來觀禮的百姓,時軒則帶着一小隊的人朝人群抛灑裝着銅板的紅包。
十裏長街,挂滿了紅綢。街角不知何時燃起了炮仗,幾個孩子捂着耳朵圍在一旁。剛剛落在枝頭的喜鵲,被爆竹驚地騰空而起,嘹亮的聲音幾乎蓋過炮聲。
“我第一次見子钰的時候,他連字都不怎麽認得,常常跟在我的屁股後面師兄師兄地叫,一眨眼居然都已經要當爹了。”唐中熱淚盈眶地朝古爾真說。
古爾真将唐中擁入懷裏,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頭。
墨竹直接從時軒手裏搶了一個紅包,将那一枚小小的銅幣放在手心,愣了許久的神。眨眼十幾年,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孩子也到了成親的時候,五味雜陳湧上心來,墨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一行人裏,只有青松樂呵呵的,他年齡尚小,還不太懂成親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麽一個兩個的都看起來這麽傷心?
人馬一路進了東宮,舉行典禮的宮殿是謝長歌派人加急修繕的,叫同心殿。
下了馬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捧着一碗米飯,朝他們二人行了一禮,說:“老奴給太子、太子妃道喜,陛下賜的米飯,請太子妃嘗一口。”
“有什麽講究嗎?”謝長歌問。
大太監笑着朝太子妃解釋:“有道是‘本宅親人來接寶,添妝含飯古來留’,吃了這口飯,您就是謝家人了。”
楚玥接過米飯,說了句“有勞”,然後扒了一口飯。米嚼在嘴裏,伴着津.液,變得香甜,離國人喜愛面食,楚玥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米飯了,米飯入口,竟無端起了些思鄉之情。
進宮殿前,有幾個太監拿着筐子,拿着些豆子朝地上撒去。
“我不是吩咐了不要撒的嗎?太子妃有着身子,萬一踩到豆子不小心跌倒怎麽辦?”謝長歌皺着眉頭朝身後的時軒問道。
時軒趕緊單膝跪地,朝謝長歌解釋:“本來是吩咐了下去的,但陛下叮囑還是撒些豆子驅邪,讨個吉利。”
謝長歌不敢違背了父皇的意思,只能口稱謝恩,然後将楚玥打橫抱起:“那,子钰,我帶你進去吧。”
楚玥雙手環着謝長歌的脖頸,将額頭與謝長歌的額頭相抵,兩個人的鼻息混合在一處,低眉擡首,恍若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婚禮風俗參考《宋代市民日常生活》,還有一部分是自設。
兩廂厮守:古時江南大戶,生女,辄植香樟于庭院,待女嫁,樹亦成。媒婆觀樹院外,知有女待字閨中,欣然登門。女歸,父兄伐樹,箱成,具以絲綢,是為嫁妝,取“兩廂厮守(兩箱絲綢)(摘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