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承認吧,你不過是不敢去見他。”古爾真歪在唐中身上,一語中的。

見楚玥不答,古爾真又說:“你不敢去見你兒子,你更不敢見到謝長歌。我沒說錯吧。”

楚玥不置可否,倒是唐中先跳了起來,罵道:“古爾真,你不說話會死嗎?”

“阿中又兇人家。”古爾真哭唧唧地跑了出去。

“他還是這幅樣子。”楚玥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唐中有些無奈,但言語之中卻包含了些許的寵溺:“他素來這樣。可在朝堂之上,玩起手段來卻又是另一副模樣。跟他回了匈奴以後我才發現,我以前見到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或者說,只是他的一部分。”

“十年裏面,連青松都學會了虛與委蛇,更何況我。古爾真這麽多年,能一直這麽分裂,也可以說是保持本心了。”楚玥三分嘲諷,三分玩笑,說得帳內二人哈哈大笑。

笑意闌珊,唐中忽然發現楚玥的臉色紅得有些不太自然,忙止了笑意,用手背拭上楚玥的額頭:“怎麽這般燙?從何時開始燒的?”

楚玥也這才覺得頭暈,摸了摸自己的腦門,然後說:“我也不知。許是多年沒出過遠門,把身子養得嬌氣了,這才行了幾天軍,居然就燒了起來。”

唐中對着楚玥怒目而視,斥道:“五殿下,你都多大了,自己身體啥樣子,心裏能有點數嗎?臨走時我教你配的傷寒藥學會了嗎?”

“會了會了。”

楚玥朝他擺手,随後又小聲嘟哝道:“什麽嘛,方才還在說古爾真,結果八年過去,唐大夫不也是完全沒變?譏諷我的語氣和從前一模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十年的江湖夜雨,都恍若化作了清荷山間的桃李春風。

雖然我們都不再單單是十年前的我們,但所幸,我還是我,你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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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人敗象已現,我方就更要先發制人,防止如今日一般陷入被動局面。”主帳內,燈火葳蕤,謝長歌坐主位,古爾真、唐中居右,楚玥與另一名副将居左,五人坐着在認真的商讨着之後幾天的作戰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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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玥從未見過這般認真的謝長歌,總覺得有幾分的陌生。不過,對他而言,謝長歌陌生與熟悉都無關緊要,當務之急還是先幫北離把仗打完,之後安安穩穩地回朝去才是。

“殿下所言甚是。可我軍須得把握好先發制人的時機才是。”副将沉吟了片刻才開口,“如若不能出奇制勝,這先發制人反倒成了上趕着給遼人送人頭的買賣了。”

楚玥頭還有些暈,不自覺地輕叩了幾下自己面前的矮榻,開口道:“據我所知,北方行軍用的糧食多為粟米,遼國苦寒,粟米一年一熟,且要等到九月方才可以收獲。”

“安陽王的意思是?”謝長歌問。

“遼人想來如今糧草不多了,咱們派人燒他一燒又有何妨?且不如派兩隊人馬,一隊在明,一隊在暗,攻其不備,燒其糧倉。”楚玥說着,衆人眼前仿佛出現了戰場的畫面一般,紛紛叫好。

“安陽王大名,孤今日乃知。”謝長歌大笑,“可惜閣下棟梁之才不能為我大離所用,當真讓孤心有不甘。”

他從前是這麽關注社稷的人嗎?楚玥心想。按照謝長歌的臺詞,難道不該是‘可惜閣下傾城之貌不能為我所有’嗎?拿錯劇本了吧?

楚玥正困惑着,忽聽門外有人在說話。

“皇孫殿下,太子正與各國使臣議事,殿下暫時還不能進去。”

“各國使臣?我一早聽聞幹爹和幹娘都來了,想來他們都在帳子裏吧?那我便在帳外等他們議完事出來,将軍可不必在意我。”

謝長歌也聽到了門外說話的聲音,一張嚴肅的臉旋即流露出了溫情,朝帳外道:“是淵兒嗎?讓他進來吧。”

楚玥本來傷了風寒還有些難受,聽到了謝長歌的話,一時間竟全然遺忘了身體的不适,連汗都流出了些許。他開始慶幸,還好自己臉上挂着面具,不然自己現在的臉色如若被唐中看去,定會嘲笑他個沒完。

楚玥目光掃向唐中,暗示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臨淵來了,好教我有些準備。

唐中明白楚玥的意思,趕緊把這事兒撇得幹幹淨淨:我同你差不多時間到的北離駐地,我怎會知道謝長歌這個心大的,居然敢把兒子往戰場上拎。

謝臨淵掀起簾子,邁着碎步踏進主帳,當然不知幹爹與父親之間的暗潮洶湧,只站在五人中央,朝衆人挨個行禮,甜甜地喚過了爹爹、幹爹、幹娘,随後又喊了副将一聲伯父,最終目光停在了楚玥身上。

“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臨淵兩手橫在胸前,廣袖輕垂,朝楚玥行禮道。

兩雙鳳眼對視着,楚玥覺得自己近乎要哭出聲來。他的臨淵,長得同他夢中的孩童不差分毫,七分像自己,三分像謝長歌,溫潤懂禮,進退有度。

楚玥想開口說,我是你的父親,當然也只是想想。臨淵是北離的皇孫,他是南昭的賢王,他又有什麽資格站在臨淵的身邊,讓臨淵喊自己一生父親呢?

最後開口回答臨淵的人是謝長歌:“這位便是昭國的安陽王。”

“你就是安陽王?”臨淵到底還是小孩子,看到話本裏的大英雄,難免興奮了起來,“可你為何要戴着面具呢?”

楚玥拼命抑制着嘴唇的抖動,柔聲說道:“因為楚某相貌醜陋,羞于見人。”

臨淵盯着楚玥從面具間露出的眼睛,眨了眨眼,說:“怎麽會呢?爹爹說了,你是父親的兄弟。爹爹說我父相貌無雙,你既是他的兄弟,也定同他風采相似才是。”

“我怎敢與王兄相提并論。”楚玥心中五味雜陳,甚至生出了幾分逃避的意思。

他只知自己一刻也沒辦法在這軍帳內待下去了,遂帶了幾分慌張,朝謝長歌說道:“今日車馬勞頓,楚某路上染了些風寒,身體有所不适,今日之事大都議完,楚某就先行告退。”然後逃也是的離開了屋子。

唐中在一旁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我可是說錯了什麽話嗎?”看到安陽王走得這般匆忙,謝臨淵以為是自己方才的言論失了禮數。

唐中暗罵楚玥是個縮頭烏龜,但明面上還是在笑着安慰臨淵說:“沒有,臨淵什麽都沒說錯。”

“是那個安陽王自己古怪……”古爾真剛要開口,被唐中的白眼瞪得把話硬生生憋了回去,“是那個安陽王自己身子弱,禁不得風吹罷了。他回去怕是要躺上許久,和臨淵你沒有任何關系。”

“走,幹爹帶你去匈奴那邊的帳子玩玩。”唐中将臨淵攬在懷中說。

臨淵擡頭看了看謝長歌,在征得他的同意。

“天色不早了,帶好侍衛,莫要玩得太晚。”

有了謝長歌的話,臨淵這才安安心心地跟着唐中和古爾真離開了帳子。

人都走後,謝長歌望着楚玥方才坐過的位置,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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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玥逃也似的回了南昭營地。海河邊繁星似錦,他獨自一人上去了營地後面的小坡。

他将面具摘下拿在手裏,擡頭仰望起滿天星河來。

他少時讀詩,讀到“近鄉情更怯”,完全無法理解宋之問的“怯”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今日他見到臨淵,體會到了那股他從未體會過的慌亂之感,方才明白,宋之問對家的“怯”,同他對臨淵的“慌”,從本質上其實是同一種感情。這是一種夾雜着害怕的期待,是想愛又不敢愛,是想要觸碰最後又縮回的手。

楚玥此生,無愧于親人,無愧于百姓,無愧于手下将領,甚至無愧于謝長歌……可偏偏愧于臨淵。

謝臨淵從匈奴營地回去,路過南昭軍營,便帶着侍衛朝裏走了進去。

無論如何,他都想同安陽王多說幾句話,不僅僅是因為安陽王名聲顯赫,更是因為他是自己父親那邊的親人。

謝臨淵朝昭國的守衛打聽,帶着人順着小路走到了楚玥所在的小坡。

夏天還沒徹底過去,坡上開了星星點點的野花,軍營裏火把的光芒映在花上,使花朵仿佛在閃着光芒。地上的花同天上的星連在一處,星河仿佛從夜空一路鋪到了地面。而在這星星鋪成的路上,站了一個素衣的男人,他背着手,仰望着前方的道路,恍若要去天上走一遭。

臨淵恍惚了片刻方才認出,這男人便是自己想要來尋的安陽王。

“安陽王殿下。”他開口,行禮。

楚玥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臨淵就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于是他又慌亂地戴回面具,故作鎮定地說道:“這麽晚了,皇孫怎麽在這裏?”

“我能去你身邊嗎?”臨淵有點緊張,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自己再将眼前的男人吓跑了。

楚玥背在身後的手掐了掐手心,說了一句皇孫請便。

“我從幹爹那兒回去,路過了昭國營地,便前來看看你。”臨淵的話裏帶着些許的歉意,“我方才看到你,太過激動,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那邊的親人。如果我剛剛說的話讓你覺得不開心,我就來朝你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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