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玄極一絕,劍閣崔嵬
上靈界的靈氣源自貫穿整個大陸的雲水河,數千年來,河岸林立起無數大小宗派,而今以南岸紫霄宮、北岸玄極宗、東洲蒼耀國、西方雪域佛國以及中州十方城為首。
這北岸玄極宗,又分三山二十四峰,三山為清徽、開陽、靈犀,互不相幹,而又互相扶持。
其中清徽一脈六峰,是玄極宗的戰力精銳所在,全都是劍修;靈犀一脈,則以醫修為主;開陽一脈十五峰,又被弟子們戲稱之為大雜燴。這一代的玄極宗掌教也是從開陽山選出,正好,還是那天下十聖之一,不輸于清徽山殷劍聖的刀聖,李三思。
此外,靈犀一脈,還有一位這些年來神隐的醫聖。
一宗三聖,讓玄極宗成了實至名歸的北岸第一宗。
身為玄極宗的弟子,自然是有驕傲的底氣的,尤其是那幾位在內門中三聖座下的弟子,更是羨煞旁人,但唯有一人,總引人非議。
那人正是阮秋。
一年前,阮秋被劍聖選中,入清徽山,成為劍聖徒弟,那時寂寂無名的他掀起了一陣熱議。
整個玄極宗,竟沒有幾人認得阮秋這個人,但任是誰看了他這一張臉,都挑不出半點刺來。
據聞,李掌教曾遠遠看了阮秋一眼,也不禁感慨,人如其名,豔若秋水,實乃玄極宗一絕。
可當衆人發現,這位劍聖的新弟子居然是一個根骨奇差,羸弱無能的廢物美人時,即便明面上不敢說,私下還是流出了許多類似阮秋“德不配位”,早該退位讓賢的閑話。
阮秋平日不怎麽出門,這些話他不常聽到,但心裏也有數,又因為他小時候曾被殷劍聖救過的恩情,他對自己這位師尊十分敬重,也因為自己的無能,總覺得愧對師尊。
阮秋便一直在想,他該做些什麽,才能報答師尊的恩情。
直到半年前,師尊忽然回山,因身中妖咒,險些因走火入魔自爆,那時內門空虛的清徽山主峰淩絕峰上只有他們師徒二人,好在阮秋在古籍中發現了一個能救師尊的法子。
不過這個法子有些難以啓齒。
此法揭開了阮秋深藏多年,不敢與外人言的傷疤,他的身體與常人有異,小時候曾被人說過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便是他對師尊那樣敬重,也從不敢将這件事告訴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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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他在書上發現,他這是極為罕見的玄陰之體,那時也唯有他這副身軀可以救師尊時,他毫不猶豫爬上師尊床榻,以身相替……
這個秘法果然沒騙人,阮秋成功地将師尊身上的妖咒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沒想到雙修時會将師尊體內妖咒的源頭鬼珠吸入體內,之後那顆鬼珠詭異的消失了,卻給阮秋留下了後遺症——他本就比常人弱上一些的體質,從那一日起,虛弱到時不時便會吐血的地步。
同在山上,殷劍聖自然也發現了自己的徒弟兼恩人的病,之後又發現阮秋在鬼珠影響下,每月月圓都會病發,必須及時與人雙修。
殷劍聖向來不近人情,卻也自覺負起責任,他不再閉關,竭力為阮秋尋找續命的法子,甚至,成了每月在那時為阮秋緩解病症的人。
可是阮秋還是死了,在一年多後,被殷劍聖連累,死在了這位劍聖的仇家魔門少主手上,全身經脈寸斷,沉下魔門至陰至寒的暗河。
魔門少主讓阮秋等了七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的師尊卻遲遲未到,直到魔門少主的耐心耗盡,用嘲諷的語氣告訴阮秋,他的師尊殷劍聖去救了宗門裏的另一位弟子。
那時,阮秋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只知道暗河的水好冷,刺骨的陰冷鑽進骨縫裏,空氣被擠壓着從他的胸腔逃離,當河水灌入他口中時,他的耳邊也只剩下一片寧靜。
人将死的時候,果真會夢回到他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刻。
在多年前的那個秋日,母親溫柔地撫摸着阮秋後背,說着上靈界的傳說,哄着小阮秋入睡。
她說,小秋,你要好好活着。
……
“娘……師尊……救我!”
阮秋自夢中驚醒時,下意識大口汲取空氣,心髒跳動快得幾乎要躍出來一般,渾身僵冷顫抖,直到秋風鑽進窗縫,帶來一陣冰涼,夢中令人窒息的痛苦才如潮水一般褪去。
“是夢啊……”
他又夢到前世的事了。
“沒事,我還活着……”
阮秋冷靜下來,他已經回到了一年前,還沒有落入魔門少主手上。他的聲音沙啞,無比的慶幸發出喟嘆,用還在輕顫的手抹去臉上已分不清冷汗還是淚水的一片濕冷,這才後知後覺,房門在砰砰大響。有人在外面敲門,力氣大得像在拆門一樣,他微蹙起眉頭,披上外衫起身,走到門前時,蒼白面容上已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來了。”
阮秋輕呼出一口氣,拉開房門,一眼便見到挂着星子的昏暗天幕,以及門外抱劍的紫衣少年。
一眼,阮秋利落地關上房門。
砰一聲,門外的謝英碰了一鼻子灰,緊跟着繼續拍門。
“阮師兄!是我啊!”
阮秋當然知道是謝英,見到謝英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時,他心頭的沉重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英上輩子就是這樣糾纏着他,非要他出劍跟他比上一比,對劍道無比癡狂,固執得要命。
阮秋剛被噩夢吓到,面對這樣的麻煩,難得失了平日的周全禮數,他真的不想跟謝英比劍。
沒等一會兒,門外居然安靜下來了,謝英也不再喊話。
阮秋反倒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就停了?人走了?
他正要出去看看,忽然聽見窗邊吱呀一聲,定睛去看,就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頂開了窗戶——
謝英亮晶晶的眼睛蹭一下看過來,眼裏充滿了興奮,“阮師兄!我是謝英,昨日才上山的啊!”
阮秋只看着他頭頂的木窗咔噠一聲,裂開了一條縫隙。
“……”
阮秋扶額,昨日一上山就削了一半竹林,今日一大早又弄壞窗子……為了讓自己的窗戶還能再撐一會兒,他艱難擠出一個微笑。
“抱歉,我睡糊塗了,方才沒看見你。你從門口進來吧。”
“不用了!”謝英擺了擺手,一把推開木窗,撐着窗臺跳進來,客氣地笑道:“我就知道,阮師兄是好人,剛才不是故意的。”
随着他這麽一推,搖搖欲墜着的木窗哐當一聲,掉到地上,阮秋看着洞開的窗口良久不語。
謝英聞聲回頭,也知道闖禍了,趕緊跳出去,将木窗裝回原來的位置,接着溜到門前去……
敲門。
阮秋:“……”
他看着還勉強卡在窗臺上的木窗,深吸一口氣,最終,只能無奈地朝門外說了一句,“進來吧。”
謝英嘿嘿笑着,推門進來,先是小心翼翼地偷瞄阮秋一眼,發現這位好人師兄沒有生氣,他心中暗喜,雙手啪的一聲抱拳道:“阮師兄,昨日是我魯莽了,我鄭重地向你賠罪!你真的很厲害,我能不能,再請教你一下,就一劍!一劍就可以了!”
阮秋幽幽道:“不能。”
他早就跟謝英說過,他只是一個練氣二層,就連被稱為劍聖的殷無塵也教不了他劍道,他這樣一副身軀哪裏打得過一個半步築基?
不過……
阮秋看着謝英,想起上一世的事,謝英在他的人生裏,就像一顆稍瞬即逝的彗星,風風火火而來,從未嫌棄他的修為比他低那麽多,一直請求他出劍,還想要問劍劍聖。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拜師,而是要見識一下劍聖的劍。
但最終,謝英沒能達成他的心願,就遺憾離開了。因為一個意外,他經脈寸斷,修為全廢。
由一個朝氣磅礴的天才變成一個廢人,不過短短數日,見到他,阮秋難免生出恻隐之心。
算了,跟一個小孩氣什麽。
阮秋暗嘆一聲,望向門外,“你可知道,此刻是寅時。”
謝英呆了呆,看了一眼昏暗的天幕,一臉無辜,“可我想了一夜,真的等不下去了,想來阮師兄此刻一定也在潛心修煉,不如我們切磋一番,興許能對阮師兄有所助益!”
阮秋看他越說越興奮,摩拳擦掌,耐心道:“我沒有在修煉,謝英,我病了,需要時間休息。”
他前世就見過謝英,對這個冒冒失失的小孩還算了解。
果然,謝英聞言便露出了懊悔而又充滿遺憾的神色,再看阮秋顯然剛起床的模樣,素白長衫外就披了一件青衫,腰杆顯得格外纖細,瘦弱的身姿顯露無疑,他立馬乖乖地垂頭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要不……”他擡眼看向阮秋,試圖補救,“你們玄極宗的靈犀山上全是醫修,我去找一個過來,給阮師兄看病?”
阮秋沒忍住笑了,蒼白的面色總算添了幾分紅潤。
“不必了,我的病誰也治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還記得前世他就說過自己病了,婉拒謝英比劍的請求,結果當天晚上,謝英就背着一個醫修來給他看病。阮秋很少下山,也很少碰到謝英這樣的人,當時也愣了一陣。
為了不麻煩同門醫修,阮秋還是得阻止一下謝英。
望向天邊的魚肚白,阮秋忽然有一個好主意,他走到門前,謝英便屁颠颠地跟過來,看着他指向星光之下,雲霧之中的一處高閣,“你真的很想與人比劍?看到那裏了嗎?”
謝英用力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一臉認真地說:“也不是……阮師兄既然生病了,我也不會趁人之危,你病好前,我不會再來了。”
竟還是個懂事的,阮秋輕笑,“你想比劍,可以。那處,是我清徽山的劍閣,也是給內、外門弟子設立的比武臺,每日都會有不少出色的弟子在劍閣切磋,你想要問劍劍聖,怎麽,也得先闖過劍閣這一關吧?”
“劍閣!比武!”
謝英激動起來,“那我肯定不能錯過!我這就去!”
他抱着劍轉身就跑,跑出門外又回過身來,語氣雀躍。
“那阮師兄,我先告辭了!等你病好,我再來找你比劍!”
阮秋看着他一溜煙跑遠,暗道果真還是個小孩子,按住心口輕咳兩聲,思索了下,又有些心虛地小聲喃喃,“謝英是劍道天才,但師兄弟們也不差,不如提前支會劍閣那邊的弟子一聲,讓他們幫忙照看一下?”
話音剛落,屋中響起清脆的哐當聲,阮秋擡眼,就見那方才被安回窗臺上的窗子,又掉了。
只餘下一個大洞,任晚秋清晨含霜帶露的冷風侵襲。
一陣緘默後,阮秋搖頭回屋。
“還是讓師兄弟給他一個教訓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