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風萬裏,送君歸去

殷無塵沉默許久後,竟當真擡手,召出長劍熒燭。

熒燭劍還未出鞘,衆人便感覺到了沖天劍意,果真浩浩如蒼龍之勢,連風雪也停了下來。

“好。”殷無塵神色淡淡地看着謝英,說道:“看在紫陽劍法的份上,我給你一劍的機會。”

謝英眼中迸射出驚喜之色,“多謝殷前輩成全!”

阮秋與盧鳴風都習劍,此刻二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家師尊,劍聖難得出劍,可不容錯過。

謝英急忙抽出背上的不恕劍,微涼的玄鐵劍柄握在手上時,他的心才平靜下來些許,他深吸一口氣,雙目灼灼,“殷前輩,這是大師尊傳我的不恕劍,我接下來使出的劍法,是紫陽劍法的第三重,踏雪尋梅!”

殷無塵輕輕挑眉,“你們紫霄宮出招前都會喊劍名?”

“啊?”謝英愣了下,“也不是……可至少要讓對手知道我用的是紫陽劍法,尤其對手還是您……”

他看殷無塵的眼神很是崇拜與敬仰,還有幾分羞澀。

阮秋和盧鳴風都沒忍住笑了,好在殷無塵沒有受到影響,面不改色道:“我記住了,來吧。”

謝英重重點頭,許是殷無塵沒有嫌棄他的修為給了他信心,他深呼吸一遍,雙手緊握在不恕劍劍柄上,紫陽劍法,純陽之劍,紫氣附于劍身,浩然正氣瞬間溢滿天地。

阮秋心神大震,恍然有種被滌蕩一清的錯覺。盧鳴風更是面露驚喜,小聲評價,“有形劍氣?這小子天賦不錯,看着也有幾分劍意了。不過要論起來,還是不如師弟你。”

謝英的紫陽劍法乃是正兒八經的除魔之劍,阮秋哪兒敢同紫霄宮最高劍法比?他連忙搖頭。

謝英臉上滿是認真,他雙眼裏滿是堅定,提着劍沖向殷無塵,又道:“殷前輩,請指教!”

大概是謝英太過禮貌,殷無塵望着他的劍意,眼底染上幾點笑意。不過謝英傾盡全力的一劍即将近前,他只是不緊不慢地擡手,熒燭甚至沒有出鞘,就這樣随意的揮下!

劍氣湧現,勢如浪潮翻天覆地,轟然撞上不恕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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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英目瞪口呆,但他沒有放棄,而是咬了咬牙,傾注全身靈力于劍上,握緊劍柄頂上去!

好厲害!謝英咬緊牙關,卻止不住雙腿顫抖,不受控制地被強力推出去,“我頂……頂不住了!”

他此刻清楚地明白,他拼盡全力的一劍,與殷無塵的一道劍氣,可謂螢火與皓月的差距。

謝英會敗,是顯而易見的結局,于是當他的不恕劍脫出手中,整個人大叫着倒飛下山時,圍觀幾人并不意外,然而阮秋正想掐訣托他一把時,一道劍光驟現劃過謝英身後!

紫光劃過半空,最後穩穩地托住謝英,将人帶回殿前。

當謝英撲騰着從闊劍上滾到地上時,回頭看見這柄三尺長的玄鐵闊劍,也被吓得毛骨悚然——

“不平劍!”

殷無塵微微擰起的眉頭舒展開,手中熒燭靈劍化為劍氣消失,随後淡漠雙眸望向山道上。

看到玄鐵闊劍,躲在遠處山坡上的紅衣掌教咦了一聲。

“他來了。”

楚越問:“誰?”

在殷無塵注視下,一人坐着輪椅從山下飄上來,他是真的飄來的,穿着一身紫袍,俊郎面容看上去很年輕,不過眉目間有幾分滄桑憂郁,阮秋一見到他便認出來他是誰。

“燕前輩!”

這不正是那位在靈犀山養傷的燕不平,燕前輩嗎?

盧鳴風卻是不認得的,小聲問:“小師弟認識他?”

阮秋點下頭,殷無塵便冷淡地開口:“看了這麽久熱鬧,總算出來了,将你的人帶回去。”

燕不平笑着同阮秋颔首,不慌不忙地驅使輪椅靠近殷無塵,“多年未見,你還是這臭脾氣,都是當師尊的人了,有晚輩前來虛心請教,也不多給一點耐心,多指點一下。”

盧鳴風愈發好奇,“這誰?”

阮秋低聲道:“紫霄宮五宮主。”

盧鳴風吃驚道:“他是來幫謝英撐腰,來砸場子嗎?”

阮秋沉默,不至于……

謝英趴在地上,腦袋扭到一邊,愣是不起來。燕不平看不下去,“丢人現眼,還不起來!”

謝英吐了吐舌頭,一個鹞子翻身蹦起來,便露出一臉要哭的表情,沖着燕不平滑跪下去。

“五師尊!我錯了!我不該離家出走,偷偷跑到玄極宗問劍的,求您別告訴大師尊好不好!”

“你出來這麽久,以為大師兄會不知道?”燕不平看他灰頭土臉的模樣就頭疼,“老老實實站在這等着,我同殷道友敘舊幾句。”

殷無塵道:“敘什麽舊。要帶晚輩,你自己不就行?”

燕不平苦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他拍拍自己輪椅上的雙腿,“我都這樣了,沒有力氣了。”

殷無塵仍舊相當冷漠,“你的腿斷了,劍也斷了?”

燕不平氣得嘴角微抽,半晌才道:“行,說不過你。代我向李掌教告辭,在玄極宗叨擾多時,我也該回去了,順道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帶回去,就不勞煩您了。”

他能及時趕到,自然不是頭一天知道謝英在玄極宗,而等到現在才出現,就是想看謝英能不能讓殷無塵出劍,沒想到這傻小子還挺有福氣,可殷無塵的嘴巴還是那麽毒。

殷無塵望向遠處,眼裏有些不耐煩,“她已經聽到了。”

燕不平不知是想到什麽,也笑了起來,便瞪向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推我下山吧。”

謝英整理幹淨衣裳沾到的灰塵,聞言不情不願地喊了聲“五師尊”,不舍地看向阮秋二人。

“大師兄很擔心你。”

燕不平一句話,便叫謝英做了決定,他還是舍不得跟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分別,可還是點了頭,走前又回過頭拔回自己掉在地上的劍,正兒八經地沖着殷無塵師徒三人抱拳。

“多謝殷前輩指點,也多謝盧師兄、阮師兄,我會記得這些天的你們對我的照顧,我先回家去了,山水有相逢,我們日後再相見!”

殷無塵微微颔首,殿前的盧鳴風和阮秋便上前,整齊地回了一個抱拳禮。盧鳴風笑了笑,故作老成地擺手道:“回去吧回去吧,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不會離家出走了。”

阮秋輕聲一笑。

燕不平也笑了笑,同阮秋道:“今日走得匆忙,還沒機會同阮小友道別。”他問殷無塵,“不知這位鼎鼎大名的北岸劍聖,能否割愛讓你的小徒弟送我與這臭小子下山?”

殷無塵能說出不準的話,但他知道阮秋給燕不平治病長達半年,看阮秋似乎也有話想說,他便點了頭,又瞥了眼耷拉着腦袋的謝英,“待他結丹之後再來,可再接我三劍。”

謝英驚喜,“真的嗎!”

燕不平也有些錯愕,立馬說應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可事先說好,你得真的出劍才行!”

殷無塵無語地看着他。

他這次要是真的拔劍,謝英人已經沒了好嗎?至少也得等到謝英結丹之後,才有能力接劍。

燕不平又何嘗不知道,高興之餘都有些酸了,這傻小子福氣可大了,竟能得到劍聖的承諾!

重活一世,阮秋還是才知道殷無塵與燕不平似乎關系不錯,他好奇地看了看二人,同師尊和師兄說了一聲,便送燕不平和謝英下山。

下山時,謝英完全高興不起來,悶悶推着輪椅下山,燕不平還笑眯眯地往他心口上紮刀,“別想太多了,你輸給殷無塵,是因為你太弱,而不是我們的紫陽劍法不夠強。”

謝英好一陣沉默,“我知道的,我師尊你就別埋汰我了……”他說着頗為內疚地看向阮秋,“阮師兄,對不起,我之前隐瞞身份欺騙你時其實也很慚愧,不過我一直沒有使用紫陽劍法,一個字都沒提紫霄宮,你到底是怎麽認出來我是紫霄宮的人的?”

阮秋才想起來他提前将謝英的身份暴露出來這件事,他其實也有些心虛,不知該怎麽回答。

總不能說他重生了吧?

沒等阮秋說話,燕不平便笑道:“傻小子,即使你什麽都沒說,你手上的劍就足以證明一切了。阮小友是殷無塵的徒弟,殷無塵怎會不認得你大師尊曾經用過的不恕劍?”

被無意解圍的阮秋暗松一口氣,聽到這個最合理的說法時也愣了下,但誤解也比說實話好。

謝英撓了撓頭,果然沒有再問,阮秋便道:“無事,你來清徽山情有可原,師尊他沒有計較,我與二師兄也都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謝英聽着更慚愧了,“還請阮師兄幫我給盧師兄,還有劍閣的師兄們帶句話,我知道錯了。”

阮秋失笑,“好。”

這不是什麽大事,便當是滿足一下知錯認錯的小孩。

燕不平也是無奈搖頭,“你日後便老實些吧,回家之後專心修煉,別忘了殷無塵的承諾。”

謝英點頭,“我會好好修煉的,十年之內,再來拜山!”

阮秋微愕,謝英這是要十年之內從半步築基到結丹的決心,不過以他的天賦确實有可能做到。

謝英又同阮秋說:“要不,阮師兄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阮秋愕然,“什麽?”

“你來紫霄宮吧!”

謝英想得很美,“若阮師兄就是我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師兄就好了,不會揍我、罵我,會在我受傷時給我上藥!”他興致勃勃地邀請阮秋,“阮師兄,我們紫霄宮也很好的,要不你先随我們去看一看,我相信,你見了大師尊,一定會答應做我師兄的!”

燕不平沒有說話,只是在笑。

阮秋笑着婉拒,“為何見了大宮主我便會答應?謝英,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已經有師尊了。”

謝英毫不氣餒,“因為我大師尊長得好看啊!整個紫霄宮乃至北岸第一好看的人就是我師尊!”

燕不平沒再由着他胡說八道,出言道:“行了,這傻小子總愛做夢,阮小友別同他當真。”

謝英不服,“你們總說我和姐姐頭上還有個大師兄,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長什麽樣,我看阮師兄就特別好!”

燕不平神色微變,笑容淡了下來。謝英看見後不敢再說下去,忙道:“好啦,我不說了,三師尊和四師尊的孩子,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也是我們唯一的大師兄。”

見氣氛不對,阮秋沒再說話。

可燕不平聽着謝英的話,不知為何看向阮秋,“我曾經也希望阮小友便是我那位小師侄,只可惜他還未出世,便被四師姐帶走了……”

他眸光定了定,淡笑道:“讓阮小友看笑話了。我第一眼見到你時,便想過你會不會就是他,但他母親應當不會帶他來玄極宗。倒是這半年來,多虧有阮小友為我治病。”

難怪阮秋總覺得燕不平對他過分親切,原來是與故人相似嗎?他對自己的身世從來都是沒有半點懷疑的,便沒有多想,只道:“燕前輩言重,我其實也沒能幫到你什麽。”

“能為我緩解痛苦,已經足夠了。”燕不平道:“說真的,若不是殷無塵先給了這臭小子承諾,我是真的想将你挖到紫霄宮來的,我已許久沒碰到像你這樣投緣的後輩了。”

他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山道四周,眼底笑意更濃,故作惋惜道:“可我現在後悔了,殷無塵的承諾我想要,他座下的好苗子我也想要,阮小友,你真的不跟我去紫霄宮嗎?”

忽地,山風似乎凜冽了幾分。

阮秋沒有留意,猶豫着在儲物戒中取出一個錦盒。

“燕前輩說笑了。先前我給燕前輩煉了一些丹藥,不知能不能取代萬象回春的緩解之法,但也能起到養神健體之用,燕前輩若是不嫌棄,便将這些丹藥帶回去試一試。”

這丹藥是阮秋用兩世的經驗所煉制,但到底沒有給燕不平用過,故而他此刻心裏也沒底。

燕不平卻是十分驚喜,毫不猶豫便接下了丹藥,“那就多謝阮小友了,此藥我定會服用的。”

謝英也是一臉感激地看着阮秋,“多謝阮師兄還記挂着五師尊的病。說起來,都怪宋驚風……”

“英兒!”

燕不平一聲低斥,謝英立馬住嘴,晦氣道:“呸,那個叛徒的名字不配污了阮師兄的耳朵!”

燕不平臉色陰沉,“別說了。”

謝英聽話地閉上了嘴。

可宋驚風這個名字,阮秋并沒有錯過,他迷茫之餘心下大驚,因為不久前這個名字才從鬼劍林庸嘴裏說出過,那時候……是他哥哥宋新亭使出家傳劍法自在飛花之後。

宋驚風是紫霄宮的叛徒?阮秋想到方才盧鳴風同他說過的那個故事,登時緊張得偷偷攥緊了拳頭,宋驚風是不是就是紫霄五子中的二弟子?那他與宋新亭是什麽關系?

不管如何,看燕不平和謝英對宋驚風怨恨的态度,若是宋新亭和宋驚風真的有關系,說不定會被紫霄宮遷怒,阮秋決定先找宋新亭打聽一下,暫時不将這件事告訴他們。

“阮小友?”

燕不平再出聲,阮秋呼吸一滞,僵硬地擠出一笑。

“阮小友怎麽了,你的臉色有些難看,可是有何不适?”

山間的風在這一刻隐約柔和了幾分,但阮秋方才已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這麽一吹,果真冷得輕輕顫抖。對上燕不平關切的眼神,阮秋心中也有過幾分掙紮,而後慢慢放松下來,搖頭道:“無事,只是有些冷。”

燕不平道:“下雪了,天冷,阮小友身體不比我好多少,可得記得添衣,好好照顧自己。”

謝英便在一邊用力點頭。

阮秋攥緊衣袖,垂眸道:“我知道,多謝燕前輩關心。”

說話間,三人已到了淩絕峰山腳下,燕不平示意推輪椅的謝英停下,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遞到阮秋面前,阮秋不免有些驚訝。

“這是?”

“道謝總不能只在嘴上說說,這是我為阮小友挑選的謝禮。”燕不平對阮秋一向是親切溫和的,仿佛對待自家孩子一樣的态度,他道:“收下吧,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了。”

阮秋怔怔接過,指腹輕擦過木盒,燕不平溫聲道:“別!這是暗器,暴雨梨花釘,如今只剩兩發。我知道你不常下山,但世事無常,就怕萬一。切記,這暗器威力極大,便是元嬰修士也很難躲避,待你遇到致命危機方可使用,屆時注入靈力即可。”

阮秋已徹底呆住,須臾後忙将木盒推回去,“前輩,如此珍貴的保命暗器,我不能收下……”

“你必須要收下,你給我和英兒的,遠比這暗器珍貴,我将它給了你,還能借大師兄之名再去求。你是我最喜歡的後輩,它在你手裏,便是一張保命符,我也才能放心。”

燕不平輕輕一推,木盒便被一股強力硬塞到阮秋懷中。

阮秋很快便反應過來,燕不平在巅峰時已是元嬰修士,即使重傷,他依然有着元嬰期的修為,自己力氣再大也打不過元嬰期修士!

看着手上的木盒,阮秋心下越發羞愧,随後神色鄭重地朝燕不平躬身抱拳,“多謝燕前輩,晚輩也會盡我所能,研制出能醫治燕前輩頑疾的丹藥,讓燕前輩早日站起來。”

燕不平朗聲笑起來,“好,今日得你們師徒二人的承諾,我和這臭小子都沒白來玄極宗。送君千裏,終有一別,阮小友這便回去吧。”他別有深意地望向山上林間,“再不回去,只怕你師尊誤以為你要同我們去紫霄宮,要氣得拔劍追下來砍我們了!”

阮秋聞言也笑了,他知道師尊脾氣不太好,但應該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追殺紫霄宮的五宮主?

已經送到了山腳下,阮秋便不再送了,他朝二人拱手。

“二位珍重。”

謝英一臉哀愁,“告辭。”

阮秋看他這模樣就想笑,這次燕不平二人也沒再停留。

少年推着輪椅,離開淩絕峰。

長風萬裏,送君歸去。

作者有話要說:

師尊:盯——

第2卷 青鋒試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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