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詩酒風流,誤惹桃花
入夜後,殷無塵仍未歸來。
近來名劍山莊設宴,雲煙城修士齊聚,山上山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不少弟子都出去了,客棧比起白日冷清不少,見阮秋獨自一人待在房中,林松風也帶着他出去了。
雲煙城要比玄極宗山下的集市大數倍,阮秋是頭一回與人走在華燈初上的夜市裏,一時不大适應。好在修士齊聚之地,向來不乏美人,認識阮秋和林松風的人也少,便不會像在宗門時那樣走到哪裏都有人看着,偶有打量的視線也不會叫人難受。
林松風惬意的很,閑庭信步般在街上走着,英俊眉目也被夜市的喧鬧染上幾分煙火氣息,他心思比盧鳴風細膩一些,看着阮秋從不适轉為安然,此刻環顧四周滿眼新奇的神情,輕笑道:“師尊與靜海師叔是少年相識,已多年未見,靜海師叔還總愛拉着人論道試劍,想來師尊今夜都不會回來了。小師弟也別急着回去等師尊了,難得出來一趟,師兄陪你在這轉轉。說不定,師尊要等後日觀禮時才出現。”
阮秋才知道這位靜海道人原來是師尊的少年相識,難怪師尊會應邀。他跟着林松風往湖邊的花燈集走去,感慨道:“原來如此,還好大師兄也來了,不然我就該白等了。”
這段時間非年非節,只是因為名劍山莊的繼任典禮,城中又挂起了花燈。林松風仰頭望着十二生肖花燈下綴着的小竹牌,眉梢輕挑,“師尊叮囑我照看你,師兄我又怎會讓你獨自留在客棧等人?這猜字謎倒是有趣,小師弟,可有興趣來試玩一下?”
阮秋走到他身旁,輕聲念出小竹牌上寫着的詩句,“緊閉閑門賞新月,輕推西棂吹殘雪?”
林松風問:“小師弟可猜出來了?”
阮秋沒說話,只笑了笑。
林松風眸中含笑,調頭問邊上的攤販,“老板,若是猜中了,這只玉兔花燈就是我們的了?”
名劍山莊早就打過招呼,那攤販自然知道眼前氣質不凡的二人是修士,自是陪着笑應是。
“好。”林松風朗聲一笑,取下這只精致繁複的玉兔花燈,轉而遞到阮秋面前,眼裏含着三分揶揄,“那我猜,這謎底,是我家小師弟。”
阮秋怔了下。
“謎底是秋。”林松風笑看着他,“是師弟名字的秋。”
攤主是個普通人,沒敢摻和修士們之間的趣事,看了下竹牌,便去翻本子,很快過來恭喜,“确實是,這花燈便贈與二位仙人了!”
林松風挑眉一笑,盡顯風流,他一向溫厚守禮,很少流露出這樣一面。但不得不說,這樣在師尊面前不會有的一面,才是一個真正的年輕人,而不只是清徽山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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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輕輕搖頭,笑着接過玉兔花燈,“那師弟便多謝大師兄了,大師兄可還要再玩一陣?”
林松風笑着搖頭,指尖點了點玉兔花燈,“只是看這花燈像你,所以特意拿來給你玩玩。”
阮秋笑容微頓,舉起花燈,“可大師兄,這是玉兔。”
林松風看他神色嚴肅,笑嘆道:“你剛到山上那時,可不就是一只小玉兔,精致漂亮,膽子卻小得很,與咋咋呼呼的鳴風完全相反。只有在師尊面前,你的話才多一些。有句話鳴風說對了,自從謝英來過之後,你比從前開朗了許多,也突破了修為瓶頸,我和鳴風都替你開心。小師弟,其實你有什麽煩惱,師兄們都會幫你的。”
阮秋忽地頓住,凝望手上的玉兔花燈須臾,眼裏帶着幾分感激,“我知道,多謝大師兄。不過我真的沒事,我知道師尊和你們都會幫我,若真的有事,我會同你們說的。”
大師兄遠比二師兄聰慧,又怎會猜不到他今日打聽宋驚風這件事有些古怪,許是怕阮秋被什麽麻煩纏上,所以才會同他說這樣的話。
林松風點了點頭,“其實師尊對你的關心遠勝于我和鳴風,小師弟,你可以永遠相信,師尊和我、鳴風,我們會一直是你的後盾。”
雪月寒天之下,阮秋心中卻極是溫暖,他牽起唇角,笑容有些勉強,但他的眼神很認真。
“多謝大師兄和二師兄。”
“還有師尊。”
林松風笑着提醒。
阮秋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他當然知道師尊對他多好,只是心裏知道,與他人提醒時,還是不一樣的,他早已決定要報答師尊的。
攤主将新的花燈補上,笑着說:“這花燈猜謎,玩一陣也就膩了,二位仙人若有興趣,不如去萬春閣的賽詩會看看,聽聞各家公子今夜齊聚鬥詩,備了不少陳年佳釀呢!”
他這麽一說,林松風便來了興趣,“賽詩會?美酒?”
“對對,今夜不僅有許多風雅之士在,名劍山莊送來不少好酒,還有百年的寒潭香,不想鬥詩,也可品嘗美酒佳釀。這萬春閣也不遠,喏,兩位仙人看,就在那邊湖畔。”
那攤主遙遙指向湖面對岸的一座七層高樓,果然是臨水而建,燈火如晝,遠遠飄來笙簫舞樂。
林松風聽聞是百年的寒潭香,喉結滾動了下,顯然有些意動,“小師弟,你可要去看看?”
阮秋知道他這大師兄愛好不多,便是詩酒茶,再加上鑄劍打鐵。不過他對這種場合不是很感興趣,便搖了頭,“我不會喝酒,也不擅長作詩,大師兄去吧,我就不去了。”
“有詩有酒,才叫風流!”林松風聽他這麽說,惋惜地嘆了口氣,“也罷,那我也不去了。”
阮秋失笑道:“大師兄去吧,我還想再轉一會兒,我不是三歲孩兒,可以自己回客棧的。”
聽他這麽說,實在很想去賽詩會的林松風便答應了。
“那師兄去看看便回,小師弟,雲煙城修士衆多,你小心些,走累了,便來萬春閣找我。”
阮秋笑應,“好。”
如此叮囑了一番,林松風才去了萬春閣,阮秋笑着搖了搖頭,看向依舊熱鬧的夜市。此時他一個人也不覺得孤單,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時不時看看街道邊的小攤。
他與大師兄喜好不同,大師兄喜歡賽詩會和美酒,而他則對一些街頭的小玩意兒有些興趣。
秀麗的青衣少年走到街邊小攤,玉白的指尖挑起攤上面具時,遠處幾人見到,有人認出他來,同同伴說道:“那邊青衣的小美人,好像就是殷劍聖這幾年新收的小徒弟。”
同伴略微吃驚,再見到青衣少年溫柔含笑的側顏,臉頰不覺飛紅,“是他?果真如傳言一般,長得好看,不過聽聞他根骨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我聽玄極宗的弟子說過,他就是一個空有美貌的小廢物……哎,紀少!”
二人正說着話,走在前面的錦衣公子忽然朝面具攤前的青衣少年走去,他們也是一臉迷茫。
青衣少年正要拿起一面鳳凰面具,一只手忽然從側邊伸出,壓在面具上,少年面上露出幾分詫異,擡頭便對上錦衣公子俊朗的面容,他微微蹙眉,不着痕跡地松手退開了。
這錦衣公子生得好看,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透着侵略性,面帶笑容,可惜看人的眼神卻赤|裸裸的,叫阮秋一眼看見便心生不适。
這人顯然也是修士,而且衣着不凡,不知道是哪個世家或宗門的弟子,阮秋不想招惹麻煩,轉身想走人,對方卻緊追了上來,抽出折扇擋住阮秋,“你是阮秋?別走啊。”
阮秋捏緊玉兔花燈的細杆,眼神警惕,“你認得我?”
錦衣公子眼神放肆地打量着阮秋的臉,笑意不達眼底,“我叫紀天澤。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我家與你師尊家乃是世交,便是你師尊見了我爹,也得喊上一聲老哥。”
來者不善。
阮秋很快判斷出此人絕非善類,望向那柄攔在自己面前的華貴折扇,這明顯也是一件法器。他道:“是嗎?我從未聽師尊提起過閣下,或許,我需要回去問一問師尊。”
“急什麽?”
紀天澤收了折扇,卻依舊沒有放阮秋離開的意思,他斜睨着阮秋,“你一個人在這裏,很無聊吧,我想請你喝一杯酒,你是劍聖的小徒弟,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吧?”
他話裏的不尊重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阮秋想回一句不想去,可沒等他說話,便有一人在身後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輕輕帶到一邊,阮秋猝不及防,認出人後也是一臉震驚。
“阮師兄與我有約,這位,紀公子?”沈灼寒一雙狐貍眼中笑意懶散,語氣也說不得多客氣,“抱歉,我也從未聽說過閣下,若你有事找我玄極宗,不如先去找楚大師兄。”
他望向遠處,“楚師兄今夜正好也出來了,啊,險些忘了你可能不認識,他是我們掌教座下的大弟子,不知可有資格入紀公子眼?若是公子想,我這就去請楚師兄過來。”
他說話不緊不慢,可半點插嘴的機會都不給紀天澤。
紀天澤臉都青了,順着他的視線回頭,竟真見到幾個身着玄極宗弟子服飾的修士,他握緊折扇,憤憤地瞪着沈灼寒,“你又是誰?”
沈灼寒坦然道:“沈灼寒。靈犀山代山主座下弟子。”
紀天澤又回頭看了看那幾個似乎要走來的玄極宗弟子,到底咬了咬牙,憤憤離去,但沒走出幾步,他便又回頭看向阮秋,擠出陰沉的笑容,“阮秋,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阮秋看着紀天澤匆匆離去,頗為不贊同地看向沈灼寒,“你怎麽能把你的名字告訴他?這個人不是善類,說不定會找你麻煩的!”
沈灼寒沒想到阮秋一開口就斥責他,他頗有些驚奇地看着阮秋,“阮師兄這是在關心我?”
阮秋險些忘了這個沈灼寒不像話本上那麽老實,只能無奈地說:“若他當真來找你麻煩,你便告訴我。雖然我也不知自己何時得罪過他,但看樣子,他應該不會善罷甘休。”
沈灼寒欣然應下,“好。”
阮秋這才想起來他幾日前還重傷昏迷的事,眼神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的傷……”
沈灼寒伸出食指,噓了一聲,看向遠處的玄極宗弟子,其實楚越并不在,但紀天澤自己不敢與楚越正面碰上,也別怪他狐假虎威。
沈灼寒沒等那幾個弟子過來,拉上阮秋便往反方向走。
阮秋順從地跟着他走,只問:“你要帶我去哪裏?”
沈灼寒頭也不回,牽着他在人群中穿行,聲音聽上去似乎帶着笑,“送你回客棧。讓阮師兄一個人在外面,師弟我怎麽放心得下?”
等看不到那幾個玄極宗弟子,沈灼寒才松開阮秋,走向靜谧人少的街道,“走吧,阮師兄。”
阮秋皺了皺眉,揉了揉手腕,迷茫地跟上他,“你不想讓那幾個師兄弟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沈灼寒笑道:“怎麽會?只是阮師兄方才要同我說的話,我不想讓你我之外的任何人聽到。”
阮秋問:“他們不知道你受傷?”
“是啊。”沈灼寒回頭看他,笑眯眯地等着他跟上來。
他的眼神沒有惡意,可阮秋就是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主動開口,“你的傷怎麽樣了?”
沈灼寒同他并肩慢慢走着,語氣很是無所謂,“就那樣。”他說着,将一個物件遞給了阮秋。
阮秋下意識接了過來,當發現是一只白狐面具時,他雙眼微微睜大幾分,“這個面具是……”
“方才在阮師兄看過的攤子上買的,我很喜歡狐貍。”沈灼寒道:“這個面具送給阮師兄。”
“為什麽送我?”
阮秋無法理解,為什麽他喜歡的東西要送給自己?
“感謝你救了我。”
沈灼寒這麽一說,阮秋便安然收下了,這個面具确實很好看,白底紅紋,畫工精致靈動。
阮秋想了想,又說:“多謝。”
“該我多謝阮師兄才是。”沈灼寒笑看着他,“阿夕姑娘沒有隐瞞我,多謝阮師兄背我回來,為我療傷,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經落入妖獸口中了,這面具可抵不了救命之恩。”
阮秋道:“你方才替我解圍了。”
沈灼寒道:“那不算什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要我以身相許,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阮秋無語凝噎。
這個以身相許,他可不敢要,沈灼寒可是未來師娘。
沈灼寒見他不說話,狐貍眼閃過一絲精光,笑問:“阮師兄不問我那日為何在宗門裏受傷?”
阮秋沒有問,淡淡道:“你不想說,我也無法逼你。”
沈灼寒挑起眉梢,“阮師兄也沒問,怎麽就知道我不想說?倘若你再問了,我便說了呢?”
阮秋只好順着他的話說:“那你想說什麽,我聽着。”
沈灼寒似乎哽了一下,偏頭想了一會兒,“若是我說,傷我的人是宗門弟子,你會信嗎?”
阮秋的神色凝重起來,“若你說的是真的,你該去向你的師尊許長老禀明,讓他為你做主。”
沈灼寒笑了笑,沒有接茬,走了一段路,等到阮秋都覺得奇怪時,他才終于開口,“其實我在靈犀山過得不太好,我确實在醫修一道上有些天賦,可我志不在此。我喜歡練劍,許長老是我師尊,卻不會劍道。我知道他已經對我很好了,可是我沒辦法讓自己繼續做一個醫修,也不想再給他招惹麻煩。阮師兄應該也知道,一年前的宗門大比,所有人都說殷劍聖會收徒,我也确實想要拜入殷劍聖座下,所以我去了,拼命拿到第一,可是最後,他收了你。我之前便一直想見你,也不認為我會輸給你,但你就是贏了。”
阮秋沒料到他會提到這件事,神色平靜道:“我沒有贏,你我之間其實也不存在輸贏。沈師弟,說實話,不管你信或不信,在入門之前,我也不知道師尊會收我做弟子。我也知道你在劍道上有天賦,若你堅持要練劍,我願為你引薦,入我清徽山。”
沈灼寒面露驚訝,“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你将來會是師尊的道侶。
這話阮秋只敢在心裏說,面上還是從容地說:“你有天賦,心腸不壞,何況你本來有過機會的,我只是為你引薦,一切還要看師尊。”
沈灼寒心中有滿腹疑惑,阮秋竟然如此信任他,他皺起眉頭,“我記得,你我在林家莊第一次見面時,你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上回,你要送我九夜蘭,這次,你又救了我的命,還要幫我拜入殷劍聖門下……”
阮秋聽他說着,都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正要解釋,沈灼寒冷不丁伸出手,他本能地想後退。
然而他身後便是牆,當脊背抵在冰冷粗粝的院牆上時,沈灼寒的手也按在了他耳後的牆面上。
下一瞬,沈灼寒比他高大一些的身影便覆蓋上來,看着阮秋驚訝的神色,慢慢俯身。直到離他的臉只剩下半個手掌的距離,阮秋才反應過來,雙手抵在他肩上,“你做什麽!”
沈灼寒感覺到一股強力,一時未能寸進,狐貍眼卻染上幾分笑意,直直望進那雙驚恐的秋水眸裏,“我不相信有人會無端端對我散發好意,阮師兄,你究竟想做什麽?”
阮秋眉頭緊鎖,“我并無惡意,幫你,只是想幫你。”
沈灼寒輕笑一聲,稍顯嘲諷,“都到這份上了,阮師兄還不肯說實話,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誠然,這個壓迫的姿勢很不對,但沈灼寒口中說着恐怖的話,眼裏卻沒有殺意。阮秋慢慢冷靜下來,只道:“我相信你不會殺我。”
沈灼寒不解,“為什麽?”
阮秋語氣篤定,“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殺我。”
沈灼寒從不相信一個人的眼睛會說話,但看到阮秋,他願意相信是真的,他笑問:“你對我這樣好,又不圖回報,莫非是喜歡我?”
阮秋心下愕然。
對一個人好便是喜歡他,這二者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沈灼寒看着他的神色變化,狐貍眼裏有幾分自得。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生得很美,你若再這樣看着我,師弟我就做不成好人了。”
他趁阮秋驚愣之際,靠近阮秋耳畔,輕吹一口氣。
阮秋頓時毛骨悚然,手上就要用力,誰知沈灼寒在他耳邊說:“你信不信,我會在這裏親你?”
阮秋大驚失色——
這個對着他耍流氓的人,真的是師尊的天命道侶嗎?
這時,有腳步聲從街道傳來,緊接着又響起一聲低呼——
“小秋!”
有人找來了?
沈灼寒退開幾分,仍不願松開阮秋,他回頭時,阮秋也看到了從不遠走來的兩人。會這麽喊他的人,正是宋新亭,裴桓不知為何也跟在他身邊,二人的臉色都很古怪。
“哥哥,裴桓……”
而後,阮秋一雙秋水眸倏然瞪大,看到了獨自站在更遠一些的蕭瑟街尾的白衣劍聖,“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
沈小狐貍:師兄再看我,我就不做好人了=v=
師尊:我看你是不想做人了=_=
超長一章,自信小狐貍嘻嘻嘻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