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沈奉月喝得很急,敬酒的人也只多不少,一杯接一杯下肚,她只覺得自己踩在雲端,身子輕飄飄的,渾身發燙。她趁空檔站起來,堅持着走出去透氣。

剛剛走出去不遠,便倒在地上吐了一地的污穢,見到追随上來的穆亦修,苦笑道,“你不知道,我也是酒量淺的。”

穆亦修抱起她送到馬車上,命人送回王府。再回來時,林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摸摸她的頭,道,“沒事,已經叫車夫送側妃回去了。”

穆亦城冷然地看了眼穆亦修,卻沒有說什麽,低頭與安榮交談。也只有這種空檔時刻,穆亦城才敢與安榮交談幾句。

安榮壓下心中怒火,“當下太子選定,靖王又不是個好相與的,心底指不定有什麽盤算。你左右也沒個幫手,又出了東宮那事,局勢對你十分不利,朝中沒一個敢公然站到你這邊的。”

“舅舅說這些做什麽,父皇大壽,我們好好喝酒便是。”穆亦城冷眸中平添笑意,好戲要慢慢開場。

雲妃和蓮妃分別坐在皇上左右下首,冷目對望,竟是蓮妃更勝幾分。蓮妃朝雲妃舉杯,雲妃淡淡笑着回應,一派和諧景象。

兵部尚書踏着虛浮的步子走到穆亦修面前,面色緋紅,醉醺醺道,“王爺,小女,小女向來不懂人情世故,還請王爺多多擔待。”

“王妃純善可愛,本王愛護至極,還請尚書放寬心。”

兵部尚書笑着點點頭,又深深看了眼林言,嘆息一聲,囑咐道,“沒有父親在身側,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王爺,不要似曾經貪玩好耍,頑劣難訓。”

林言聞言,眼角濕潤,久別生情,她喜歡王爺,卻也貪念在尚書府的日子,“父親,女兒記住了。”

“記住便好,記住便好。”兵部尚書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大有悲壯之意,趁人不注意之時悄聲對穆亦修道,“王爺要記住對臣的承諾。”

穆亦修也給自己倒了杯酒,莊重嚴肅向他敬酒,“尚書放心。”

兵部尚書又大笑,搖搖晃晃着走了,林言想上去扶一把,被穆亦修攔住,“自有宮人攙扶,王妃不必憂心。”

果然兩位宮人扶住兵部尚書,林言坐下來,眼角的淚痕依然清晰。什麽時候,自己也開始落淚了?林言趁人沒有察覺趕緊擦去。

宴會散去,人走茶涼。熟不知,暗地裏又有多少洶湧藏起危險,只等一個時機。

皇上醉倒,躺在雲妃身側,雲妃卻輾轉反側睡不着,她的腦裏全然是蓮妃那張得意的臉,她有什麽好得意的?現下宮中雖是她二人分占鳌頭,然而皇上大多是偏向雲宮的。

雲妃坐起來,推開門,宮人趕緊提燈站起來,“雲妃娘娘。”

“怎地在宮中從未見過你?你的領事是誰?”雲妃疑惑地問道。

宮人行禮回道,“奴婢是張領事今日從浣洗房提拔過來的,還從未見過雲妃娘娘。”

雲妃一聽浣洗房,淺笑,“想來你是有本事的,浣洗房到這裏,花了你多少心思?”

宮人吓得額頭直冒冷汗,“雲妃娘娘贖罪。”

“不過一句話就吓成這樣,倒平白辱了你的才智,也是個不成氣候的。罷了罷了,起來罷。”雲妃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想起自己剛入宮時,蘭妃也是這樣說自己的,她苦笑,這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呢?她不仰仗孩子,也在後宮有一席之地。

宮人還是低着頭,一動也不敢動。雲妃淡淡問道,“叫什麽名字?”

“回雲妃娘娘,奴婢年柳。”

“真是個好名字。”雲妃輕聲道,随即進屋。

燭火滅了許久,雲妃就坐在椅子上,坐了一夜。黑暗之中,雲妃一雙清明的眼睛亮得滲人,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活生生像個索魂的鬼魅。

皇上醒來便見到雲妃手撐着頭閉目沉睡,他揉揉昏沉的頭,關懷道,“雲妃這是怎麽呢?”

雲妃聞聲,驚醒,見到皇上已經坐起來,忙上去服侍,“皇上可有什麽不适?需要傳太醫否?”

“不必了。”

雲妃自知皇上脾性,直至送走皇上也沒有多說幾句話。

穆亦初搖晃着自己的小腦袋在水榭中與奶娘玩耍,笑得咯咯作響。見到雲妃,他立即收起笑容,恭敬地向雲妃行禮。

“太子這是從何處來?”

“回母妃,兒臣剛從夫子處出來,心裏十分想念母妃,便來雲宮拜見,還望母妃不要責罰奶娘。”

見穆亦初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真是跟沈奉心一模一樣,雲妃拉過他,“太子這是說什麽話,太子心中有母妃,母妃高興還來不及呢。”

穆亦初松了口氣,朝奶娘看了一眼。雲妃看在眼裏,心中嘲諷,到底還是個孩子,收不住心思。便賜了許多果子給奶娘,感恩她養育太子。

不到半月,奶娘藥石無醫而亡。

太子哭紅了眼睛,他不能為奶娘送葬,只能眼睜睜看着宮人将她擡走,唯一留下的,只有三年前奶娘親手給他做的一個小棉襖,如今早已經穿不得。

“娘娘,太子還小,只怕傷了母子情分。”

“區區一個奶娘,竟敢尋求太子庇佑,不知道在東宮,又是如何作威作福。今日早早除掉,也算是除個禍害。”

嬷嬷不再說話,雲妃拿起繡架,慢慢悠悠繡着花樣子,皇上是最喜歡她的刺繡的。

雲妃并非氣穆亦初庇佑奶娘,氣的是他竟然懼怕自己至此,而那下賤人比自己還要讓他上心。

又是兩日,蓮妃晃晃悠悠在園中逗魚,遇上雲妃,不禁笑意上了眉梢。

“雲妃這是做什麽呢?”

“閑來無事,便出來走走,不料蓮妃也有此雅興。”

蓮妃笑笑,“一晃都過去快二十年了,蘭妃走時,你才入宮沒兩年。”

“是啊,那時候年少不經事,回想起來,也是多虧了蓮妃從中周旋。”雲妃淡淡道,即便年紀輕些,氣勢卻是不輸的。

“雲妃客氣,也的确是雲妃做事果決,手段高明,否則,憑蘭妃當年的榮寵,未必就能受制于人。”

“這都許多年前的事了,蓮妃再說又有什麽意思,還是想想今後為好。”雲妃一聽她說起蘭妃,神色不亂,心卻揪成一團,也不知蓮妃是何意,若是拿蘭妃之事威脅,未免過于愚蠢,此事已經過去近二十年,就是查也無從查起,更何況她蓮妃也參與其中。

蓮妃自然知道她想的是什麽,話鋒一轉,又談起太子的奶娘,“今後無非在這宮中,又有何想的。對了,聽聞太子奶娘死了,雲妃不知選中了誰去東宮伺候?若一時無人選,本宮這裏倒是有一個。”

“哦?蓮妃既有心意,不如選個日子,叫她來雲宮讓我瞧瞧。太子性刁,怕他不喜愛,反而誤事。”雲妃爽口答應,心中卻別有計較,蓮妃送人進東宮,正是個時機。

“她是本宮娘家姨娘的遠親妹妹,名叫可溫,性情溫和聰慧,為人老實,做事利索。只是照顧太子起居,她應是做得來的。”蓮妃誇贊道。

雲妃挑眉,笑意在眼眸中彌漫開來,“許久未與蓮妃好好說說話,今日交談幾句,人也精神許多。”

“本宮也乏了,就先回去了。今日匆忙,明日本宮叫可溫去雲宮讓你瞧瞧。”

“那自然極好。”

蓮妃帶着衆宮人遠去,雲妃看着桌上殘茶,猛然将杯子摔碎在地,嬷嬷趕緊命人收拾。良久,她才小聲提醒,“雲妃出了宮門,可不能再發怒氣。”

雲妃擺擺手,“回宮罷。”

關上門,雲宮大殿只有雲妃和嬷嬷二人,雲妃想起蓮妃的話,恨意陡升。

“蓮妃的意思,你也知道了。她這是在警告我,我還有把柄在她手中,不知道心中又有什麽打算,我們要未雨綢缪。”雲妃咬牙道。

“這麽多年,蓮妃不拿蘭妃說事,自然是清楚自己也牽扯其中,現在又擺上明面,只怕蓮妃找到了脫身的法子。”嬷嬷回應道。

雲妃冷哼,“必須盡快除掉這個禍害,平日小争小鬥也就罷了,本宮不計較,現下不安分至極,也就不怪本宮下狠手。”

“娘娘打算如何做?”

“當年蘭妃如何死的,你可還知道?這件事,依舊由你去做,只有你我才信得過。”

嬷嬷沉默,宮中最忌諱的是流言,最兇惡的,不過也是這二字。流言起,再制造與流言相匹的真實事跡,無論如何也就逃脫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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