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晚風徐徐，暗湧着的危險與寂靜的夜格外相襯。沈奉月睜着明亮的雙眸，回想起沈自文的臉，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那樣令她傾慕的人竟然會是殺害自己親人的兇手。可證據放在眼前，不得不相信。

東宮已然亂成一團，太子再度中毒，沈自文也沒想到除了皇上，還有人對太子不利。太子通體發青，烏嘴紅眼，生命垂危。

雲妃也亂了，毒藥雖毒，可效果卻不應當是她看到的模樣，若是太子沒了，她該怎麽辦？她寧願是自己覺着該放棄太子才放棄，而不是被迫放棄。蓮妃，她居然弄假成真。

皇上聽聞太子病體不适，匆匆忙忙來到東宮，面上有了疲憊。他面上無色，然目光所及之處無不令人心驚。

“徹查。”皇上不怒而威。

皇宮當夜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忙着翻箱倒櫃，邊邊角角連花草樹木都沒有放過，最終，在蓮妃所處之宮中尋到了疑似毒藥的東西。

蓮妃擡頭挺胸，絲毫沒有畏懼，跪在皇上面前，妃子架勢一點也不減，“皇上，皇上以為此事為臣妾所為？”

“皇上，你一定要為初兒做主，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雲妃撲倒在地上，悲痛萬分。

皇上沒有看她，他只是細細看着蓮妃，許久沒有見，她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蓮妃，你有什麽話要說。”

“這種東西，臣妾從未見過，皇上信嗎？”

一句皇上信嗎？當年所有目睹了蘭妃被審的案件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此時蓮妃的神情，她的語氣，她的話，與當年蘭妃一模一樣。

只聞蓮妃又道，“皇上信，臣妾則無事，皇上不信，臣妾便去陪蘭妃。皇上向來只信證據，臣妾倒以為，證據可以造假，人心卻不能，善則善，惡則惡，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管怎麽掩藏，終是有跡可循，皇上以為呢？”

善則善，惡則惡，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管怎麽掩藏，終是有跡可循。畫面重現，皇上仿佛看到了蘭妃跪在自己面前，那一張柔弱卻又不甘示弱的臉，他開始動搖了。

雲妃怕極了，她沒料到蓮妃竟然會利用蘭妃作為護身符，她趕緊打斷，“蓮妃，說得好極了，那這東西在你宮中出現，你怎麽解釋呢？”

一句蓮妃又将皇上棒打清醒。

“臣妾不知道，雲妃還不知道麽？”蓮妃反問。

雲妃冷聲道，“我怎麽會知道。”

皇上煩悶不已，“将蓮妃關押待審，雲妃禁足雲宮。”

不理會雲妃的哭鬧，此時此刻，她的我見猶憐姿态也不起作用。皇上走到沈自文面前停了腳步，沈自文自覺地跟上。

天上沒有星子，周遭的燈火還未燃盡，皇上卻覺得自己好似這燈火，時日不長。沒想到，他也有傷感時不待人的時候，為天下之主又如何，都是空的，自己在算計，別人也在算計，哪怕是自己的女人兒女，每個人都不例外。

他好似衰老了不少，“沈愛卿，你認為太子之毒為何人所為？”

“皇上自有聖斷，臣愚昧，不敢言說。”沈自文輕巧避開回答。

“你們這些人吶，平日說着忠心耿耿，真要個主意的時候，個個推脫。”皇上無奈嘆氣，“說罷，朕赦你無罪。”

“臣以為，是蓮妃所為。”

“怎麽說？”

“此毒物罕見難尋，在蓮妃宮中尋出則為物證，而先前太子身邊的奶媽也是蓮妃舉薦的，此為人證，若說蓮妃絲毫不相幹，絕無可能。”

“栽贓陷害之事，宮中并不少見。”

“請皇上聖斷。”

蓮妃被關押，穆亦城和穆亦修雙雙警戒。太子的事絕不會是蓮妃做的，二人都十分清楚。沈奉月聽聞太子病重，求着穆亦修待她進宮探望太子，那是沈奉心的孩子，她不能坐視不管。

東宮只有幾位婢女守着穆亦初，太醫們在偏房研究解藥許久未睡。沈奉月随着林言一同進宮，見到太子模樣，沈奉月心疼不已。

恍然間，沈奉月想起了什麽，她跑到太醫中，“太子所中何毒？”

“蛇香草。”

蛇香草，只産于皎月谷的東西，被師父銷毀的毒物，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蛇香草，中了蛇香草的毒，必死無疑，這是穆修竹說的。

“可有解藥。”沈奉月懷揣着一絲希望，問道。

太醫搖搖頭，忽然一太醫驚呼，“找到了找到了。”

沈奉月一把抓過醫書，看到解藥之後，心緒難平。難怪要必死無疑，誰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另一個人的性命？即便願意，中毒之人又何忍受救？

想到沈奉心憔悴蒼白的模樣，想到穆亦初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她毅然決定去找沈奉心，至少，要将選擇放在她手裏。

沈奉心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她躺在簡陋的床上，身側放着一盛水的小碗，無人照顧。

沈奉月抓住她的手，曾經柔弱無骨的手如今繭子滿布，疤痕累累。她派人去做了一碗清粥給沈奉心喂下，才道，“你又何苦來這裏受罪。”

“施主，紅塵往事，我早已放下。”沈奉心抽回手，半睜着眼，“貧尼病重，恐失禮于施主，還請施主早些回去罷。”

“太子中毒，我此番前來是告訴姐姐太子中的是蛇香草毒，需要親母之血相換之才能痊愈，姐姐，我本不願告訴你，可我認為，你應當知道。”

“宮中爾虞我詐，我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我的孩子。”沈奉心嘆氣，清淚劃過眼角，“罷了，罷了，此生，我也只能再為他做着最後一件事了。”

沈奉心是悄悄回宮的，那一天，她格外有精神，面色雖不紅潤，也少了許多病态。一雙眼睛因為瘦弱而格外突出，眼珠子一轉，恍若又回到在沈府當三小姐的時候。她一步一步踏入宮門，一步一步把自己推進了火堆。

見到穆亦初，她終于痛哭失聲，倒在其床邊久久不能停歇。太醫們手足無措，沒有皇上下令，誰也不敢做這件冒險的事。

皇上聽聞沈奉心能救太子，當即下令救太子，沒有絲毫遲疑。換血過程過于複雜血腥，沈奉月和林言站在門外焦慮等待，愣是沒聽見屋內有丁點叫聲。

當太醫擦着汗出來時，沈奉月未等屋內清理幹淨就跑進去，希望能見沈奉心最後一面。沈奉心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好似熟睡，叫人不忍打擾。

太子一走，所有人都跟着走了，只餘下林言沈奉月以及沈奉心。

“這就是帝王家。”林言微諷。

沈奉月抱住沈奉心，許久沒有說話，直到夜幕降臨，兩名宦官抱着草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