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河若隐,晚風漸息。
蒼穹之巅,一道沉着威嚴的聲音自雲層中傳來。
“堂堂創世之神居然對塊石頭執迷不悟!”
薄霧微光之中,男子一襲錦袍橫抱着懷中的女子出現在天界,此人雙眉如墨畫,細長溫和的鳳眼深邃不見底,鬓角落下的幾縷烏發飄逸出塵。
聽聞此言,溫潤的的聲音透着清冷:“你只管給我便是。”
素衣圓臉的尊佛捋了把花白的胡子留下了栖遲要的東西,無奈之後拂袖而去。
空寂無人的星河之中,栖遲小心翼翼地護着那顆泛着柔光的石心,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接着掌心正對女子的胸腔慢慢用靈力将石心推入女子沉睡的魂魄當中。
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女子的眉間,柔軟的指腹停頓在那微微蹙起的褶皺處,栖遲眼底閃過無奈與憐惜,猶記得當初她離開天界時的冷漠身影。
耳邊回響起那句毅然決絕的話:“瑾歡在此謝過天神,我本就是塊石頭,這顆心不要也罷!”
于是幾世輪回,她雖身而為人,但卻沒有七情六欲,如行屍走肉一般過活。每逢她投胎入世,不懂人世情暖遭人唾棄之時,他在天界便每夜不能安睡。
通過玄鏡看到她一人孤獨終老,栖遲一絲慶幸之餘卻也是萬般無奈,現如今替她逆天改命,将這石心歸還與她,再不濟,她也是能體會到七情六欲,人世悲喜的。
當初他也和衆仙家一樣,驚訝于她是塊石頭,以為這顆頑石開了情花,卻不想此花竟是昙花一現,撩動了他一汪死水泛起漣漪,卻在之後無影亦無聲……
不多時一團黑霧出現在栖遲面前,消散過後黑魅現出了原形,此人黑衣黑臉,頭頂長帽,上頭寫着:天下太平。
見天神還抱着那抹魂魄,黑魅上前兩手一鞠畢恭畢敬道:“禀告天神,這姑娘該去投胎了。”
栖遲見到來人神色微斂,放下懷中的女子,沉聲道:有勞差使了。
……….
凡鬼者,皆要經過幽行路,回顧今生的種種。
過往的種種一一浮現在眼前,從呱呱墜地,再到将死那一刻,一片混沌間付瑾歡倏地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一旁的男子一身黑衣,連臉都是黑漆漆的,見付瑾歡神志恢複,緩緩解釋道:“姑娘莫慌,過了這路,前面便是奈何橋了。”
聞言,付瑾歡腳步一滞,愣神間,心頭流淌過溫暖的清流,感受到異樣,付瑾歡一手貼近胸膛,通通的心跳聲隔着掌心,如此清晰的感受,她不相信自己真的離開了人世。
見女子沉默無言,一臉防備地盯着他,黑魅淡淡掃了她一眼,補了一句:“姑娘可要跟緊我了,切勿被眼前假象迷惑誤了投胎的時辰。”
原來是要去投胎,付瑾歡終于明白這下是完全死透了。
途經之處,身邊的光暈中竟浮現出她生前的一幕幕,直到看到自己墜江的那一幕,付瑾歡身形一頓,她清楚地看到跳江前的那一刻,有個男人站在她身後!
想也沒想付瑾歡上前一步欲看清那人的臉,忽然腳下一空,一股力量直接吸着她掉入漩渦之中……
黑魅肅靜一張臉,邁着穩健的步子走了一段路直到看見前方的奈何橋了,才回頭準備告知身後的人,待他一轉身,一時傻了眼:人呢?!
……
楚州城北面的錦陽山上。
一處暗黑潮濕的兔穴中,十來只毛色不同的兔崽正扒着雌兔的肚皮搶着喝母乳。體型龐大的雌兔俯卧在洞穴深處,一團一團的小毛球耷拉着腦袋互相擠來擠去,雌兔偶爾伸出爪子撥開一兩只貪吃的幼崽。
角落裏唯有一只兔崽與這裏格格不入,仔細看它絨毛似雪像團棉花,撲閃着一雙眼睛像是受到了驚吓。
付瑾歡舉起前蹄蹭了蹭,緊繃着一張臉神情嚴肅地盯着眼前搶食的小毛球。無法形容此時內心的感受。
眼前的一幕着實吓了她一大跳,更別說她是被兔穴裏濃重的尿騷味熏醒的……
前一世的記憶歷歷在目,這還沒過奈何橋,就從半道上掉下來了。
此番情景之下她意識到自己重生了,只是這副身體讓她難以接受。
看着眼前吃飽喝足的兔崽歡脫地在雌兔身旁打着滾,付瑾歡躲在角落裏,餓得兩眼冒星星,上輩子是人,這輩子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喝這雌兔的乳汁的。
洞穴裏到處彌漫着兔子的尿騷味,縮在角落的付瑾歡憋着氣,眼睛微眯,一動不動地窩在那似是在打坐。
待付瑾歡再次睜開眼時,雌兔睜着圓溜的紅眼睛正盯着她。
見狀,付瑾歡暗暗咽了口口水,現如今她是一只貨真價實的兔子,眼瞅着和自己體型懸殊的雌兔,付瑾歡耷拉着腦袋無奈中帶着害怕……
雌兔探出毛茸茸的爪子伸向付瑾歡,吓得某兔慌忙閉眼,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付瑾歡被一雙有力的前蹄帶到了雌兔身下,赫然睜開眼,對上那粉粉的哺乳的位置,她算明白了,雌兔是讓自己吃奶……
付瑾歡欲哭無淚,這…..她真的下不了嘴。
遲遲不見這只幼崽張嘴吃食,雌兔有些不耐煩,一掌撥開付瑾歡,翻了個身子睡覺去了。
被扇到一旁的付瑾歡吃了一嘴的土,剛對雌兔燃起的好感蹭蹭地又滅了。
洞裏的氣味熏得她頭腦發暈,趁雌兔不注意,付瑾歡甩着小短腿沿着洞穴,尋着那道亮光向外跑去,許是腿短的原因,待她跑到洞口已累得氣喘籲籲。
付瑾歡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重生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似乎該有的情緒慢慢都有了。
既然老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這一世她都要好好活着。
思及此付瑾歡一臉的積極向上,撒開小短腿向前方跑去。
她要離開這,開始新生活。
琪玉殿內,一眉眼清冷的男子身着茶白色錦袍,此時正從容淡定地看着眼前的棋局,繡有金色圖騰的腰帶上若隐若現挂着一只兔形的墜飾
見眼前人神色如常,像是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凜夜頓了頓執棋子的手終是沒忍住,沉着聲道:“聽說你把她從凡界帶回來了。”
栖遲不作答,思索片刻慢慢将手中的黑子落入棋盤中,緩緩道:“我贏了。”
凜夜撇撇嘴,對于勝負不以為意,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逆天改命是要用半生修為來換的。”
許是聽出了凜夜的言外之意,栖遲點頭,削薄的唇輕抿着,平靜如水的眉目間看不出情緒。
倒是凜夜一臉的匪夷所思,這人怎麽還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廢掉半生修為可不是兒戲!
見勝負已定,栖遲挑眉,拂袖收了棋盤。
此人的反應就是沒反應。
凜夜看着他,兩道劍眉皺在一塊,堆出了小小的山包,接着嘴唇微顫,俊臉像被糊了層漿糊般緊繃着,愣是被眼前人氣得講不出半字。
兩人說話間,一名粉黛青衫的仙娥匆忙走了進來,垂首道:“啓禀天神,陰差黑魅正在殿外候着。”
聞言栖遲皺眉,立即召了黑魅進殿,聽聞付瑾歡墜入了畜生道,清冷的俊顏瞬間變了顏色,凝眸片刻,栖遲對着黑魅冷聲道:“讓她誤入輪回道是你的失職,你自己去領罰!”。沉沉的聲音帶着薄薄怒氣
久聞天神栖遲為人淡漠,遇上再大的事總是雲淡風輕。
做引魂者這麽久,黑魅倒是第一次見着天神發火,惶恐之際應了一聲後連忙退出了內殿。
……
離了雌兔,付瑾歡在外頭蹦跶了許久,見着蔬菜蘿蔔啃兩口便算填飽肚子了,半月之後體型也大了一倍,只是前後的蹄子還是那麽短……
想起前世,一日三餐都少不了肉,閑來無事還能和人唠唠嗑,回憶過往的種種某兔一臉肅穆,她得想辦法讓自己吃頓肉。
于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某只白團子一蹦一跳蹿進了山腳下的一戶農家小院。
籬笆牆外付瑾歡前爪扒着牆,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着院裏的雞圈。
農戶一家忙裏忙外沒人注意到院裏少了只雞仔。
……
黑魅前腳剛一走,栖遲立馬将天帝凜夜也一道打發走了,離開前凜夜憤憤,好歹他也算是天界之主,被他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他顏面何存?
待栖遲冷眼看他時,凜夜健步如飛,火速離開。
默然走入內殿,栖遲右掌升起一團光圈,運用內力打開了玄鏡。
畫面中慢慢出現了一抹絨毛似雪的白團子,此時正叼着一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雞崽飛奔在山林間。
俊美的容顏下,深黑色的瞳仁不動聲色地望着玄鏡。
不多時,細長溫和的鳳眸褪去了擔憂竟隐隐帶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