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說着,伴随着“轟隆”一聲巨響,時故面前的一桌飯菜終究還是泡了湯。
他側身躲開了飛濺的食物殘渣,轉頭看去,卻是那壯漢終于看不下去生死關頭還在閑聊的二人,将店小二一刀劈到了二人桌前。
這一刀極深極狠,店小二直接被整個劈成了兩半,內裏卻不是時故以為的血肉,而是一具空空如也的人形空殼,殼內,無數蜘蛛爬了出來。
這蜘蛛比之尋常蜘蛛大了不知凡幾,色澤鮮豔,根根細膩的絨毛立起,看上去頗為恐怖。
有幾只蜘蛛朝着時故飛撲而來,幸得郁詹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拎到了一邊。
蜘蛛們一擊不得,并未戀戰,而是飛快地爬向了算賬先生和掌櫃那裏,二人也不嫌惡心,一口一個往嘴裏吞咽,很快,時故就發現他們比之前強了一些。
時故對于氣息的判斷并不熟練,因此看不出對方實力到底如何,郁詹卻是明白的,觀戰的目光難得認真了一些。
如果說之前他們身上的氣息是屬于金丹的話,這會就差不多是半步踏入元嬰的狀态。
手下傀儡都能達到半步元嬰的修為,看來布陣之人應當是個元嬰期。
難怪孟巡起初沒有發現這裏是個陣法,元嬰期布下的陣法,豈是他一個小小築基能夠看得出端倪的?
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對兩位半步踏入元嬰的妖族,壯漢依舊應對得不落下風,甚至可以說游刃有餘。
掌櫃和算賬先生的臉色終于變了。
“閣下是誰?何故多管閑事?”
壯漢大笑:“區區不才,是你老子!”
說罷又是狠狠一刀揮去,刀氣凜然,餘威之下,不小心觸碰的桌椅瞬間化為齑粉。
他還挺得意,趁機又多切了幾刀,把整個客棧搞得烏煙瘴氣,粉塵四起,無盡的灰塵之中,掌櫃與算賬先生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下一刻,衆人眼前的畫面一變。
原本的客棧消失不見,擺在衆人面前的,是一個陰氣森森的山谷。
而山谷一側,密密麻麻的屍首堆成了高高的山峰。
屍首大都幹癟,一看就是被吸幹了所有的精氣血氣。
“這……”幾個弟子當場嘔吐了出來。
“無恥妖物,竟如此惡毒!”壯漢臉色一沉,還待開口,卻被一聲驚叫打斷。
“蜘蛛!好多蜘蛛!”
貫穿全場的尖叫聲中,無數蜘蛛自四面八方湧來。
與其餘人的驚慌不同,壯漢嫌惡地啧了一聲:“一幫爬蟲,真倒老子胃口。”
“得,爺不陪你玩了。”
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壯漢回頭看向衆人,賞了他們入此地以來得到的唯一一個正眼,道:“小崽子們,都離遠一點。”
話音剛落,他猛地擡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
罡風大作,吹起了山間碎石,時故猝不及防間被打了個正着,力度不小,有一點痛。
但很快,痛感就不見了,他有些疑惑地擡眼,發現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透明的防護罩,将所有的小石子都隔絕在外,而防護罩的斜後方,是郁詹掐訣的右手。
“你是怎麽修煉到金丹期的?連個防禦咒都不會。”不耐煩地啧了一聲,郁詹嘴上說着,擡手間卻又擴大了防禦的範圍。
聞言,時故抿了抿嘴。
好像,被嫌棄了。
默默轉頭,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郁詹施咒的手。
片刻後,時故略顯笨拙地伸出手指,以同郁詹誤差幅度不足百分之一的動作,畫了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防禦咒。
空氣漾起漣漪,一個小小的防護罩緩緩成型。
時故有些驚喜地擡起頭,直勾勾看向郁詹。
郁詹一愣,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意還沒來得及達到眼底,他就提前發現了不對勁,強行壓下嘴角,咳嗽了一聲:“嗯,還算湊合。”
這回答可以說是相當敷衍,但架不住時故這孩子沒見識,從小缺乏鼓勵,愣是開心了好一陣子。
另一頭,壯漢手中的寬刀不知何時高高飛起,一股極為凜冽的氣勢彙聚在刀身之上,有如實質的刀意幻化出一個淡淡的虛影,衆人只覺心中一滞,不自覺地就對那一人一刀産生了臣服之意。
“好……好強……”
不遠處,清原喃喃自語。
手腕一翻,破空之聲響徹山谷,大刀應聲飛出。
幾乎是同時,洞中蜘蛛瞬間消失,一個人影從天上掉了下來。
這就……結束了?
這般想着,衆人将目光落到了那位從天而降的人影之上。
這個時候出現的人,除了布陣者,衆人不做他想。
時故也是這麽以為的,好奇地探頭望去。
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滿身是腿的蜘蛛精,亦或者一個半人半妖的奇怪生物,最最樂觀的情況,也不過是看到一個相貌猙獰的人形物種。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看到的,竟會是一個豔麗的少年。
少年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瘦得脫骨,巨大的寬刀插在他的胸口,與他瘦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相貌很美,就是一雙灰綠色的眼睛過于上挑,美得有些張揚,第一眼驚豔是驚豔,卻讓人覺得不是特別舒坦。
他看上去很不甘心,死死盯着衆人,有血液自他傷口中留了出來,不過不是紅色,而是屬于妖族的暗綠色,這讓時故稍稍松了口氣。
被少年的相貌驚訝到的不止時故,滄雲宗衆人也都差不多,有人甚至看直了眼,發出了一道抽氣之聲。
壯漢倒是不為所動,不僅不為所動,他還繞着那少年來來回回轉了三圈,最後撇嘴道。
“小娘炮。”
少年:“……”
少年直接被氣出了一口血。
“人族之人,都這般粗鄙嗎?”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開口,少年就成功地将自己的美貌濾鏡碎了個幹幹淨淨。
“我呸,老癟三。”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他眼睛微眯,像是暗中吐信的蛇,陰毒帶着狠意,“我定殺你全家,屠你滿門,再将你剝皮抽筋五馬分屍。”
“嚯,小東西還挺狠。”壯漢蹲下,拍了拍少年的臉蛋,“告訴叔叔,幾歲啦?”
少年冷笑,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下一刻,他出其不意地探出頭,猛地咬向壯漢的手臂。
時故隐隐約約看見了他微張的口中有什麽綠色的東西。
盡管并不認識,但時故也大概明白,這少年約莫是在嘴裏藏了毒。
可惜,他慢了一步,下一刻,壯漢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
肌肉分明的粗壯手臂将少年細瘦的脖頸襯托得異常脆弱,仿佛輕輕一捏,就會變得粉碎。
“說,你是怎麽躲過法則害的人?來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壯漢聲音很沉,粗犷中帶着漫不經心。
一股強大的威壓自他身上溢出,衆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其實從壯漢出現,到少年伏誅,只不過過去了短短兩刻鐘時間。
這大抵是滄雲宗衆人經歷過的最如夢似幻的兩刻鐘,有的人甚至到了現在都沒太反應過來。
而也是到了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壯漢是個何等恐怖的存在。
一邊驚異,一邊也在慶幸,若不是他,他們恐怕都會交代在這裏。
空氣靜得吓人,少年艱難的喘氣之聲變得格外清晰。
“區區法則……還想……攔住我?”
脖頸間的壓迫使得少年呼吸困難,說話也有點斷斷續續,“至于目的,目的當然是殺人,還能做什麽?”
說罷,他眨眨眼,笑出兩顆小巧的虎牙,笑吟吟地指向壯漢身後的屍山,又天真又殘忍:“叔叔你看,我殺了好多呢。”
此言一出,壯漢臉色立即一冷:“妖物!”
“妖物?”
少年誇張地嗤笑一聲,面上卻帶上了幾分疑惑:“這就是妖物了?可難道你們遇到妖族,不會手癢心癢,殺之後快嗎?”
說完,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些什麽。
最後,少年将目光鎖定到了時故的身上:“你覺得呢?小哥哥?”
時故:“……”
關我什麽事?
正奇怪着,空靈的聲音忽然自腦海中響起,很輕很輕,帶着些蠱惑的意味,仿佛情人間的呓語。
[他們對你不好吧?]
是那少年的聲音。
谷中空曠,沒有多餘的聲響,除了時故,似乎沒有任何人聽到少年的話。
[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的怨氣,幫我,你幫我這一次,我定助你達成所願。]
時故:“……”
時故嘴角微不可查地下垂了一點。
很早很早以前,時故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以為這點不同無傷大雅,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是個怪物。
怪物是什麽?
年幼的時故想了很久。
還沒來得及想通,就又得知了自己新的身份。
他們說,他是個病人。
正如所有病人一樣,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發病的模樣。
而發病的時候,他常常會産生幻聽。
就像,現在這樣。
這種感覺真是讓他……非常、非常地不爽。
郁詹一直站在他的旁邊,最先發現不對,卻見那少年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翠的綠色,直勾勾盯着時故。
他一把抓住了時故的手腕:“凝神!別被他蠱惑了!”
才剛說完,郁詹就發現時故眼睛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好像隔了層霧氣,讓這個人一下子變得十分遙遠。
還是中招了嗎?
心中一沉,郁詹抓住時故手腕的手下意識握緊。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時故不知何時看向了郁詹,直勾勾的,不帶任何情緒。
“松開。”時故聲音淡淡。
“你……”郁詹一愣,直覺時故有點不太對勁,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少年忽然暴起,朝時故沖來。
與此同時,狂風大作,蛛網密布,大地也開始震動,隐約間,一個繁複的陣法丨輪廓緩緩成型。
這陣法與之前困住衆人的陣法不同,此前的陣法雖然精妙,卻沒什麽攻擊性,威勢上也欠缺許多,此陣則是不然,靈力充沛,殺氣內斂。
而且……
狂風凜冽,郁詹在飛沙走石中眯了眯眼。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細微的靈力差異依舊證明,這個陣法和之前的,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壯漢臉色一變,當即追了上去,卻被一道憑空而起的蛛網擋住了路徑。
“閣下,想往哪去?”
這聲音頗為動聽,細聽還有些溫和。
壯漢猛地回頭,卻見不遠處的角落,不知何時伫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這裏居然還有一個人!
少年笑得張揚,反手就要将時故順走,忽然,一只手攔在了時故面前。
詫異地挑了挑眉,少年疑惑地上下打量手的主人:“你不會以為我受了傷,就能被你一個築基期攔住了吧?”
郁詹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