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功制服了不聽話的劍, 郁詹略有些強硬地将其塞給了時故,而在遞劍的一瞬,劍身不知為何, 又哆嗦了一下。

郁詹以為是它還想掙紮,老實不客氣地在劍身上又打了一巴掌。

劍:“……”

時故最後還是接過了劍。

盡管時故并不清楚這個世界上法器的寶貴,也看不出這把劍比起清原等弟子們手中的那些有什麽不同, 但他知道, 能夠自己打架的劍, 一定不一般。

作為一個從小就沒接觸過什麽好東西的可憐孩子, 時故緊緊地将長劍抱進了懷裏, 并決定一定要好好珍惜。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東西。

而且這個人, 還是郁詹。

時故微微抿嘴。

懷內, 青白交間的寶劍感受到了時故身上的恐怖氣息,控制不住地微微戰栗。

這戰栗幅度很小, 郁詹并沒有發現,但時故卻是注意到了。

還是會自己抖的劍。

誤将戰栗理解成友好信號的時故忍不住低頭,好奇地打量起來。

劍:“……”

顫得更厲害了。

“它有名字嗎?”

擡起頭, 時故好奇地問向郁詹。

這倒是将郁詹問住了。

他哪裏誰會知道一把随手搶來的劍的名字。

然而看到時故充滿求知欲的眼睛,郁詹又不願意承認他也不清楚的事實。

于是他故作鎮定地看了一眼遠處山腰上生長的植物, 淡定道:“文竹。”

時故十分捧場:“好聽。”

郁詹矜持地擡了擡下巴。

被無故改名的文竹劍:“……”

“來, 我教你禦劍。”轉過身, 郁詹将時故帶到了一個空曠之處, 告知他禦劍的注意事項。

說來也怪,郁詹這人脾氣不好, 說話也嗆, 教起人來卻是格外耐心, 每一個細節之處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不說, 而且用詞精簡,言語準确,時不時地還能來一通引經據典,将禦劍的原理完完全全說明出來。

“內息入體,氣沉丹田。”

“對,就是這樣,保持得很好。”

夏日的風和晞涼爽,伴着柳絮一起,拂到二人身上,看着和諧異常。

時故照着郁詹的指示認認真真學習,很快,就學得有模有樣。

還真別說,禦劍這玩意說起來容易,真正實操之時,想要完全掌握平衡,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等一下,這個動作有些不對。”

一圈落地,郁詹走了上來,随手抓住了時故的手腕。

但下一刻,他又猛地彈開。

“怎麽了?”時故有些疑惑。

“……沒事。”

搖了搖頭,郁詹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時故的注視,看向了他腳下的文竹劍,道:“落地的時候靈力收得有點快了,平時的話或許影響不大,但若是逃命,很容易就因為掌握不穩摔倒,耽誤逃生時間。”

“你可以試着先将氣息純化,徐徐外放,再沿經絡逐步收回。”

恍然地點點頭,時故再一次飛了起來。

郁詹凝神看着他在天上的身影,時刻注意着時故的情況,只是看着看着,垂在身側的右手下意識微微收攏。

這是他剛才握過時故手腕的手。

手掌的溫度燙得吓人,仿佛練過什麽火系的功法,燒得人心慌意亂,郁詹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憶,方才的觸感卻還是一刻不停地浮現出來。

很細、很嫩、很滑,還很軟……

郁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悚然一驚,趕忙打斷,再回頭時,便正好撞上了飛完一圈回來的時故。

時故乖乖地站在原地注視,等待郁詹點評。

完全沒注意方才時故是如何落地的郁詹:“……”

“咳。”故作淡定地咳了咳,郁詹微微颔首。

“很好,再來一圈。”

半個時辰後,已經能夠平穩飛行的時故懸坐在半空,驚喜地看向郁詹。

半紮的長發随着文竹劍的輕微起伏在風中輕輕飛舞,時故向來深沉無光的眼此刻亮晶晶的,滿滿印着郁詹的倒影。

郁詹只覺心頭一軟,高高地揚起了嘴角,怎麽壓都壓不下去。

最終,他放棄了抵抗,笑着沖時故點了點頭,并沒有吝啬于自己的贊揚:“很棒。”

屬于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照耀下來,在二人的身體上添上了淡淡的光暈。

而他們的影子很近。

時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被肯定的喜悅一點一點擴散,這讓他握住文竹劍的手無意識地收緊。

文竹劍:“……”

文竹劍覺得自己要斷了。

……

禦劍的速度比來時快了不知凡幾,五天後,衆人就到了滄雲宗。

由于清原的人緣向來不錯,因此過來迎接人的倒還挺多,早已得知消息的袁策也在其內,但臉色卻很是難看。

他猜到了青和宗不會善罷甘休,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做了準備的情況下,居然還是折損了那麽多的弟子。

青和宗,欺人太甚!

袁策拳頭緊握,吓得周遭弟子退避三舍。

很快,天邊飛來數道身影。

原本還在生氣的袁策忽然感覺到什麽似的,擡頭望去。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時故腳下的文竹劍上。

這劍……

袁策皺眉。

他是劍修,還是一名出竅期巅峰、即将邁入分神的劍修。

因此,對于劍之一道,他向來是十分敏感的。

而僅僅是打眼一看,袁策便意識到,此劍絕非凡品。

難道這出去一趟,還得了什麽奇遇?

袁策疑惑,但旋即又覺得不太可能。

還是說這小廢物又挾恩圖報,逼着別人給他珍寶了?

如此這般猜測着,袁策對時故本就低到不能再低的好感度又降了幾分。

很快,衆人落地。

清原最先帶着幾位師弟上前行禮,端的是禮數周全,後生可畏。

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應的,一動不動站在後方的時故和郁詹,看着就不是那麽地令人舒适了。

袁策眯眼望了過來。

那是個帶着嚴厲,審視,和一絲因為不被尊重而略有些憤怒的眼神。

幾乎是在他望來的一瞬,時故就想到了與郁詹第一次見面,袁策用修為強行逼着郁詹無法站立的場景。

那時候的時故毫無波瀾,只是不能理解郁詹為什麽不願意低頭。

而現在,時故只覺得心頭一緊。

沒來得及理清這陌生的情緒,他便下意識地抓住了郁詹的衣袖。

“怎……”郁詹回眸,正要開口問話,卻對上了時故眼中淡淡的擔憂。

郁詹一愣。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向來兩眼無光的小白羊,還能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旋即,他垂下了眸,在時故手上輕輕拍了拍,很溫柔,帶着些安撫的意思。

而後,令整個滄雲宗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郁詹忽然出列,朝袁策行了個禮。

并不标準,甚至帶着些敷衍的意思。

但這也足以讓所有人驚掉了下巴。

郁詹,性情暴躁魯莽,身帶三族混血,回人族僅僅兩年半,便換了三個門派,甚至連師父都死了倆。

而在這兩年半的時間裏,他從未主動向過任何人行禮,僅有的那麽幾次,也全都是被高階修士用修為或法器強壓,甚至有時候,強壓都無法使他稍稍低頭。

而這裏面,甚至包括他的親外公,九晟天尊。

可現下,他居然主動,向袁策行了禮。

滄雲宗衆弟子們恍惚地覺得,這一幕足以載入史冊。

當事人郁詹倒是沒什麽所謂。

郁詹其實從不在意什麽行不行禮,過去的時候為了生存,他什麽事情沒有做過?只是有的時候,他需要對外展示自己魯莽無能的一面罷了。

但既然能夠讓小白羊少擔心一點,郁詹并不覺得行個禮有什麽好糾結。

更何況,他了解袁策的性格。

若是換了旁的長老,他不行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那麽過去,可是袁策不行,他絕對會強逼自己。

那樣的話,就太難看,太狼狽了一點。

而現在的郁詹,不想在時故面前那麽狼狽不堪。

或許是因為有對比才有差異,簡簡單單無比常見一天能收到八百遍的一個行禮,居然讓袁策産生了那麽一絲絲詭異的喜悅。

“哼。”不動聲色地将這喜悅隐藏,袁策矜持地哼了一聲,淡淡道,“出去一趟,長進了不少。”

這話,郁詹就有點不太愛聽。

他長不長進的,跟袁策有個屁關系?

于是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臉上帶着點漫不經心。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說完,郁詹便轉身又回了時故旁邊,任由袁策氣得砸了滄雲宗山門的一根石柱。

邊上的弟子熟練地走了過去,默默感慨袁長老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并撿起了本月在袁策手下斷裂的第四根石柱,而其餘弟子則是紛紛搖頭,心道雜種果然還是那個雜種,永遠都低劣不堪,難以教化。

“清原!”

砸完柱子的袁策臉色稍稍好看了些許,但依舊陰沉得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把清原揍死。

清原連忙忐忑地應了一聲:“弟子在。”

“你過來,跟我彙報一下你們這一路的遭遇。”

說完,袁策調頭離開。

清原一愣,而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孟巡岑羽等人同情的目光之下,跟上了袁策的步伐。

而導致袁策怒火的始作俑者郁詹,則是拍了拍時故,示意一起回十六峰:“走吧。”

闊別了一個月,十六峰看上去似乎和往常也沒有任何區別,依舊是那副人煙稀少,破破爛爛的樣子。

童子們倒是早已等候多時,一上來就端上了時故最喜歡吃的果脯,熱情得讓時故有些受寵若驚。

而時故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們幾人這段時間被袁策征去進事峰做了一個月的苦工。

說來也怪,就在時故走後不久,滄雲宗的弟子們便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被派出去了大半,以至于不久以後,留在宗內的人數只剩了三分之一那麽多,堪稱滄雲宗史上最低。

人一少,進事峰為賺日常所需接取一些宗派雜活任務的弟子們也随之大大減少,無奈之下,掌門便只能将一些沒人接的日常任務強制性地分配到了一些清閑的童子手中。

十六峰的童子們毋庸置疑是滄雲宗最清閑的那一批,首當其沖被派遣了出去。

而也是出了這一趟門,接觸到那些個性情各異的長老弟子,幾個童子才終于明白在時故手下的日子有多麽地美妙,美妙到他們惦念了整整一月。

說到底,他們只是幾個伺候人的童子,至于伺候的對象是不是廢物,有沒有挾恩圖報,那都同他們沒什麽幹系。

而像時故這樣好伺候的主子,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讓時故感到詫異的事情。

他擡頭,看向了笑吟吟朝着他和郁詹揮手的範宏胤。

已知,他和郁詹此處是禦劍回來的,速度很快。

又知,範宏胤是個凡人,沒有修為。

那麽,範宏胤是如何在六天內,從千裏迢迢的青和宗,出現在了此刻的十六峰?

似乎是感覺到了時故的疑惑,範宏胤樂呵呵解釋了一句:“蹭了別人的飛劍回來的。”

時故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反正,郁詹是有秘密的人。

有秘密的人的随從,也是有秘密的人。

很正常,時故表示可以理解。

于是他沒有再深入思考,而是去了以前常去的位置,開始自己的日常發呆。

不遠處,範宏胤和郁詹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麽,時故聽不太清,只知道中間範宏胤被郁詹上手揍了好幾次。

時故看着他們打鬧,莫名有了一絲歲月靜好的安寧。

随後,又發生了一個不大正常的情況。

“時長老。”

一個仙氣飄飄,白衣白發的老人禦劍而來,向他颔首致意。

老人長得仙風道骨,笑容看上去也慈祥和諧,一見到時故就沖他拱了拱手,揚聲道:“太上長老有請。”

時故認得這個老人。

他是太上長老鞏興朝的随從。

可是,太上長老為什麽要找他?

時故一愣,下意識看向了郁詹。

郁詹在老人來的一瞬間就停止了同範宏胤的交談,一直望着這邊。

老實說,他也不太明白這是鬧得哪一出,不過,對于鞏興朝這個人,郁詹還是有所了解的。

可以說,就算整個滄雲宗的人都想害時故,這個人,也不太可能。

于是他沖時故點了點頭,又給了個安慰的眼神,示意無礙。

時故很快離開。

而他一走,範宏胤立刻揶揄地看了過來。

“哎呀呀呀呀……”吱呀亂叫地連聲感慨,範宏胤臉上洋溢着欠揍的笑意,“咱們冷冰冰的主子,什麽時候也會安撫人了?”

說着,他還一邊揮着折扇,一邊搖頭:“想當初,尊上忽然召見,屬下也是這樣忐忑不安,想找主子詢問,可結果呢?”

範宏胤誇張地“哈”了一聲,将郁詹當時的動作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被翻了個白眼,還被踹上一腳,末了還罵了一句我‘沒出息’。”

“哎呀哎呀是誰呀,怎麽還區別對待呀?”

“滾一邊去。”郁詹将他嘴裏的踹上一腳再次變成現實。

早就被踹成習慣的範宏胤絲毫不慌,甚至還笑嘻嘻地揉了揉腚,嘚嘚瑟瑟地蹭了上來:“講講?”

“講個屁。”

郁詹懶得搭理他,拽着範宏胤就去了他的小竹屋。

片刻後,二人面對面坐在了範宏胤屋中的竹制小桌前。

郁詹先是施了個隔音陣,随後才開口道:“你先講講滄雲宗這一個月的動向。”

“能怎麽的,就部屬呗。”範宏胤眼帶不屑,坐沒坐相,道,“捂得跟個什麽一樣……”

郁詹不語,只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

範宏胤臉色一變,連忙坐正,将近期的情況一五一十如數彙報。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範宏胤終于說完,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仰頭便灌了下去。

郁詹手指輕輕敲擊着,似乎是在思索。

“你這竹屋不錯。”

忽然,他毫無預兆地開了口。

還以為他是在思考問題的範宏胤一愣,不明白話題怎麽就轉移到了這裏。

但不知怎地,他有一點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郁詹下一句便是:“以後我就住這兒了。”

範宏胤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難以置信:“不是,那我住哪啊?”

“你住我的石窟,那裏偏僻,而且安靜。”

範宏胤:“……”

鵲巢鸠占的郁詹毫無自己搶了人家房屋的自覺,并且态度嚣張無比,冷冷擡眸:“你有意見?”

範宏胤:“沒、沒,一點意見都沒有。”

郁詹這才滿意點頭。

随後,大概是窮極無聊,二人開始下棋,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而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聊到了郁詹教時故禦劍一事。

“你說他學禦劍用了多久?”範宏胤語氣中有些難以置信。

“半個時辰。”把玩着手中棋子,郁詹表情淡淡,不動聲色圍住了範宏胤大片江山。

“半個時辰?!”

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不對的範宏胤震驚了。

曾經的他,也自認為是個天才。

但他學習禦劍,也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半個時辰?!

神仙轉世也做不到吧?

這樣想着,看着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郁詹,範宏胤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于是他決定委婉地提醒一下:“你當初禦劍學了多久?”

“嗯?”疑惑擡頭,郁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範宏胤,不是太能理解他的反應,随口道,“也是半個時辰,怎麽了?”

說罷,他落子,吃棋,一氣呵成,成功取得了本局勝利,挑眉看向範宏胤。

範宏胤:“……”

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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