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顫抖的聲音帶着恐懼, 貫穿了整個山谷。
祥雲遮蔽天日,照耀着整個滄雲,紅得吓人, 似火, 更似血。
而紅光之下, 無數修士的鮮血染紅了整片大地,與天上紅雲遙相呼應,眼前的黑衣人并沒有理會對面那位修士毫無底氣的質問,面無表情地持刀沖去。
下一刻,一根斷肢飛起, 帶起一片淋漓的血, 濺了身後之人滿身滿臉。
而在那滿面的血漬之下,是一雙驚恐無比的眼睛。
随後,伴随着一聲悶響,殘肢落地,半張的掌心正對着其上的天空,不知是在訴說着對命運的不甘,還是訴說着對那天空之中,象征着祥瑞的雲彩的嘲諷。
時故記得,就在不久前的一次閑聊之中,郁詹曾對他說, 這個世界遠比他所見所聞的, 要殘忍, 醜陋, 險惡得多。
那個時候, 時故并不是太能感同身受。
而現下, 他大概是可以明白了。
可同時, 他也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了。
尖叫聲,怒吼聲,以及臨死前顫抖着發出的求饒之聲混雜在了一起,共同織造出了一副獨屬于人間煉獄的畫面。
而在這樣的血色與恐慌之中,時故的身影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扔掉了手裏的人頭。
他垂着眸,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唯有已經倒在地上的瀕死之人們,能夠隐約看見他那雙冰冷而又悠遠的眼睛。
而後,他緩緩地握緊了手中的文竹劍。
“嗡——”
劍鳴陣陣,仿佛是感應到了時故此刻不太正常的氣息,文竹劍的劍身不住戰栗,連散發出的劍氣都帶着懼意。
有些反應迅捷的修士紛紛掏出了他們珍藏許久的保命法器,不要錢似的狂扔,只為了給自己争取到一時片刻逃命的時機,也有人拼命地試圖聯系他們的前輩師尊,只可惜,這些大能們早已入了秘境,根本接收不到他們的任何訊息。
絕望,一點一點蔓延到所有人心頭之上。
不過,到底都是大門派的天才弟子,即使眼前的畫面已然讓他們手軟腳軟,依舊有一些實戰經驗豐富的弟子理智尚存,迅速地集結起周遭修士,布了一個簡單的劍陣,與部分黑衣人纏鬥在了一起。
黑衣人們的修為其實算不上太高,大都是金丹期左右,元嬰并不算多,也有極個別的有着出竅期的修為,但這一部分黑衣人往往都站在高處,統籌全局,并不參與到混戰之中,只偶爾會出個手,助力一下手下之人。
因此,冷靜下來過後,修士們倒也不是毫無招架之力。
只可惜,盡管如此,築基期占絕大多數的修士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也就是一時片刻的功夫,修士這邊,已然少了一半。
鮮血在短短片刻彙聚成了一道淺淺的河流,有人不管不顧地想要逃跑,然而天空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無數背生雙翼的古怪黑衣人,手起刀落,将每一個試圖禦劍逃跑的人統統斬落。
一時間,殘肢伴血雨共舞,像是一場大型的殺戮盛宴,将每一個在場之人都染成了別無二致的紅。
“喂!那邊那個!過來布陣!”
一個焦急的聲音朝着時故大喊,卻是一名元嬰期的長老,此刻正帶着幾個金丹期的弟子排了個簡單的陣法,勉強能在黑衣人的夾擊之下維持一時片刻,然而他的對手中也有一個元嬰期之人,抵禦得相當艱難。
狂風四起,卻是有人使出了風系的法決。
幾個黑衣人的兜帽被吹了下來,露出了其內的真容,以及真容之上,那滿臉詭異的魔紋。
“是魔族!”有人發出驚呼。
布陣的長老見狀,面色當即一變,怒聲道:“魔族!你們居然還敢來九晟墟!就不怕天尊知道,滅你魔族滿門?!”
元嬰期黑衣人張揚一笑:“就怕他沒有那個本事!”
說罷,再次同那長老鬥在了一處。
時故仿佛沒有聽見那一句過去布陣的呼喚,依舊一動不動地停留在原地,成了戰場之上最突兀的一道風景,忽然,有修士伸手,将時故猛地拽了過來。
“不想死的,就趕緊一起布陣!”
拽他之人穿着乾天宗的衣服,想必也是個實力不錯的天才弟子,在如此時刻依舊算得上冷靜,一邊咆哮着,一邊拽着時故的胳膊,拔腿就要往那元嬰期長老那跑。
這聲咆哮夾雜在混亂的戰局之間,并不顯眼,卻也成功地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例如,離此處最近的一位出竅期魔族。
這位魔族遙遙地看了過來,嘴角笑容玩味,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将眼前的一切當成了一場玩鬧嬉戲,一雙眼睛一直在衆修士間掃來掃去,偶然看到了一兩個有意思的,就擡擡手,出個一招半式,順便欣賞一下他們臨死前的表情。
而現下,時故與那弟子,顯然是勾起了這位出竅期魔族的興趣。
一道強勁的靈力直直沖向了二人。
魔族之人大都嗜殺,哪怕只是随手扔來的一招,也沒有半點保留實力的意思,因此,這靈力還未靠近,其上屬于狂躁暴戾的殺意就迎面撲了上來。
這是一位出竅期修士全力的一擊。
見狀,拽着時故的弟子瞳孔驟縮,一絲猶豫自眼中一閃而過。
他知道,他絕對接不下這一擊。
“對不起了!”
危急關頭,容不得多加思索,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功夫,那弟子就做出了最遵循本心的反應——
他竟直接将時故拽到了自己的面前,迎面對上了那道靈力!
“你做什麽!”
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很耳熟,卻是當初為時故測過骨齡與修為的那位滄雲宗弟子。
測試弟子猛地沖了過來,似乎是想将時故撲倒,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靈力轉瞬即至!
周圍其實也有不少滄雲宗之人,看到這一幕皆是心中一跳,幾乎預感到了時故血濺當場的畫面。
這人完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對此,處于事件最中心的時故異常平靜。
他自暴丨亂之始,就一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乾天宗的那位弟子還抓着他後背的衣物,時故沒有掙紮,任由他将自己當作了人形盾牌。
山間的風吹亂了時故額前的碎發,碎發之下,他膚色異常白皙。
時故在山風中輕輕地擡了下眼,灰眸似水,內裏夾雜的情緒複雜豐富到了極點,以至于雜糅在了一起,反而變成了平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滞。
天上的祥雲不再飄動,呼嘯的風聲也驟然停止,血水不再飛濺,而是無故停留在了半空,以時故為中心,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了暫停。
不僅如此,衆人還震驚地發現,他們對戰時施展而出的靈力全都被凝固在了半空,完全不聽使喚。
包括那道襲向時故的靈力。
紅光依舊,将時故的一身白衣變了顏色,不知何時濺上的鮮血自他修長手臂滑落,滑過掌心,滑到指尖,最終,落在已然吸食了不知多少鮮血的土地之上,暈出一道淡淡的痕跡。
時故微微擡頭,淡灰色的眼眸靜靜對上了那道停在面前的靈力,以及靈力背後,出竅期魔族震驚的面容。
“你……”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一聲屬于那位出手的魔族,另一聲,卻是來自于時故身後,那位試圖用他擋槍的乾天宗弟子。
時故輕輕地勾了勾唇。
這是在場衆人第一次見到時故的笑容。
淺淺的,帶着梨渦。
乍一看,就像個單純溫和的鄰家公子。
只如果,這笑容的背景,不是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的話。
空氣安靜得令人窒息。
遠處,厮殺聲、哀嚎聲依舊,沒人知道此刻戰場的一處角落,風暴,在一點一點,醞釀而生。
一股無形而又強大的力量自時故周身升騰而起,初始還很微弱,卻以恐怖無比的速度節節攀升,升到最後,大部分人都只覺心神激蕩,站立不穩,心髒更是在這樣的無形強迫之下瘋狂跳躍,仿佛下一瞬就要炸裂。
與此同時,罡風以時故所站之處為中心,平地而起,所有凝固的靈力開始不斷地震動,戰栗,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其中破殼而出。
一種無比強烈的,來自于靈魂深處的寒意自衆人心頭升起。
寒意不明緣由,卻成功地讓所有人抖成了篩子。
而這一切,其實只是短短片刻間發生的事情。
“快走!”
一個焦急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此下詭異的寂靜,與此同時,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原地震驚的測試弟子。
他一愣,詫異回頭,來人居然是清原。
清原臉上帶着深深的恐懼,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測試弟子,同時還帶上了幾個滄雲宗弟子,瘋了般往外跑。
幾人不明所以,下意識地就被他帶走,同時,他們還愣愣地回過了頭。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告訴了他們,清原此刻的做法有多麽的正确。
時故站在旋風中心,雪白卻沾滿鮮血的衣物在罡風中獵獵作響,他緩緩擡手,笑容越發擴大,梨渦也越來越深。
這人着實是長了一張迷惑人心的臉,哪怕到了此時此刻,這笑容依舊讓人覺得驚豔。
又詭異,又驚豔。
而後,時故猛地握緊了手。
“轟——轟——轟——!”
所有凝固的靈力在這一刻全然炸開,無差別攻擊着在場所有人群,離得遠,亦或是面前凝固的靈力不強的尚且無礙,只是口吐鮮血,被靈力沖擊炸飛出去好幾丈遠。
離那道出竅期魔族發出的靈力最近的,試圖用時故做擋箭牌的乾天宗弟子就倒黴了,當場被炸成了肉泥。
時故和那乾天宗弟子站在一處,同樣遭受了最強的沖擊,然而,面對那道炸開的靈力,時故不躲不避,任由自己被其炸得傷痕累累。
而這樣的傷勢仿佛更加刺激了他似的,面容之上都泛起了興奮。
不,确切的說,他也不是不躲不避。
——他掐了個小光罩,擋住了那位乾天宗弟子飛濺過來的身體碎片。
一時間,衆人竟不知是不是應該感慨一句,還挺愛幹淨。
托清原的福,測試弟子以及躲得快的滄雲宗弟子們有幸看完了人體炸裂的全部過程,腳下一軟,全都癱坐在地。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時故轉頭,遙遙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瞬間,衆人覺得心跳仿佛停滞。
但也僅僅就是一瞬,下一刻,時故拿過文竹劍,漫不經心地拍了拍它顫抖的劍身,強逼着它不敢再哆嗦哪怕一星半點,幽魂般踱步走向了那位出竅期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