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對那雙同樣滿是驚詫的琥珀色瞳眸,陳詞很快反應過來。
他一把抓住身前少年的手腕,拽着他快步走向最近的衛生間。
“等,等一下!”對方顯然還沒緩過勁來,“你是誰啊?你怎麽——”
嘴裏問着,陳念也沒有太過掙紮,順着陳詞的力道跟他走向未知的地方。
畢竟偷偷摸摸出來突然撞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實在太驚悚了。
以至于勉強緩過勁之後,陳念腦子裏迅速冒出無數天馬行空的想法。
也許自己是個批量生産的仿生人,眼前的少年作為和他相同型號的存在。
姜叔之所以這些年來躲躲藏藏,就是因為曾經把他偷了過來……
那也不對啊,他确實是從個孩子開始一點點長大的,仿生人可不會生長。
又或者有人按照他的樣子整容了?還不如說橡皮泥其實是異種怪物為了吃土占領地球要更可信點。
陳詞迅速把他拉進衛生間,用力關上門,鐘樓裏不乏監控設備,只有衛生間是看不到的死角。
陳念肚子裏有一籮筐話想說,他剛張嘴,陳詞就将手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安靜一點:“噓——”
陳念乖乖噤聲,從白袍少年脖子上的頸環,能夠看出對方是個Omega,和他一樣。
陳詞凝神聽了會兒,确定沒有其他人注意到方才的動靜。
衛生間的走道裏,兩人相互打量着對方,也逐漸從最開始的震驚中稍微冷靜下來。
陳念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竟然能有人和他長得如此相像,搞得就好像在照鏡子。
“你叫什麽名字?”對方輕聲問道,就連聲音都如此相似。
他身穿到膝蓋上方的長袍,純白衣料上繡着精致的金色紋路,無論布料還是樣式,都彰顯着優雅和華貴。
“陳念,思念的念。”陳念确定他沒有敵意,稍稍放松了一些,社交牛逼的本性逐漸顯露,“你呢?”
陳念。
名字在舌尖滾過一圈,最終含着難以言說的熱意被用力地咽下。
這是陳詞無數次從機密文件裏看到的名字。
有關陳家的太多事情都被劃做機密封存在庫中,其中就包括當年突如其來的大火和元帥留下的兩個孩子。
長子陳詞,次子陳念。
陳詞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琥珀色眼中的神情仍舊淡淡的,如同有什麽東西撞擊着堅冰,卻不足以将其擊穿。
他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面前眼含期待,還在等他回答的少年。
“我叫陳詞,是你的哥哥。”
……
“所以說,你真的是我哥?”
陳念仔細研究着陳詞右肩上的胎記,又低下頭,看向自己露出的左肩。
月亮形狀的胎記顏色稍深,生在肩頭,襯得皮膚更加細白。
除了一左一右地方不一樣,他們兩個胎記的大小、形狀完全相同。
甚至比起自然生出的,更像是有誰在他們肩膀上蓋了個戳。
陳詞将長袍重新穿好,整理着衣領,道:“現在看起來是的。”
他重新恢複成了冷清模樣,似乎方才的驚訝和觸動不過短暫的失态:“我們長得這樣像,又都有一樣的胎記,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釋。”
陳念咬住手指,消化着有關自己身世的真相,剛剛陳詞已經簡要給他說過一些。
十八年前,帝國元帥陳蔚在最後一戰中英勇犧牲,陳家卻在這個關頭燃起熊熊大火,部下拼盡全力,只救出了兩個孩子中的一個,也就是陳詞。
之後陳詞被養在白塔,繼承了皇帝賜予陳蔚的選帝侯稱號,并且按照當年約定,成為大皇子沙弗萊的未婚妻。
現在看來,當年被救出的不僅僅是陳詞。
無人知曉拼死沖進火海的管家,其實成功抱出了另一個孩子。
在衆人眼中早就葬身火海的管家身上滿是燒傷的可怖痕跡,隐姓埋名,和用性命救下來的孩子一起,生活在地下城。
陳詞和陳念并肩坐在衛生間走廊的臺階上,中間隔着二十厘米的安全距離。
雖然在心中慢慢接受着對方就是自己兄弟的事實,他們也才剛見面不過十幾分鐘。
陳詞聽陳念說着他的生活,問:“如果你口中的姜叔真的是管家,為什麽他沒有告訴過你這些事情?”
“也許還有什麽其他原因吧,姜叔對我很好,肯定不會害我的。”
陳詞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也許不是件壞事。”
陳念不太清楚陳詞指的是什麽,他的關注點在另外的事情上:“對了,你不是應該在游行嗎?我剛才都看到你坐的那輛馬車了。”
陳詞這才想起來正事,他原本要趁着機會放放風:“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巧了,我也是趁沒人注意溜到這裏來的。”
陳念笑了,他用力伸了個懶腰,徹底地放松下來,“看來我們兩個還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嘛。”
陳詞看着陳念,相同面容上的燦爛笑容一時間讓他有點晃神。
陳詞每天都能在鏡子裏看到這張臉,冷漠的,沉悶的,眼中一片無波的死寂,如同沒有生氣的木偶。
哪裏像如今眼前的那麽鮮活?
“對了,和我講講上面的生活吧。”
陳念想要從陳詞那裏聽到更多,甚至都忘了他們正在衛生間裏,不适合長談。
這裏的瓷磚地面幹淨得能清晰照出人影,空氣中是淡淡的馨香,不存在丁點異味,甚至比地下城的很多餐廳環境都好。
“好不容易才有一次上來的機會,可不能浪費了。”
“好。”陳詞答應下來,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死水般的一成不變,沒有任何值得激動和期待。
但對陳念來說,卻是讓他充滿渴盼,從未體會過的。
他們倆,一個生活在明媚陽光之下,是高貴的選帝侯和皇子妃,另一個行走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城,只能依靠別人的通行證得到上來的機會。
可他們明明是親兄弟。
他所有的名號和華貴,也本應是陳念該擁有的。
雖然陳念沒有明說,陳詞還是能從對方描述的蛛絲馬跡中推測出大概情況。
地下城對于頂層的人們來說,就是混亂和肮髒的代名詞。
但,也是自由的代名詞。
他從未擁有過的自由。
下定決心只需要一瞬,從沒有人知道,原來像個瓷娃娃一樣的皇子妃竟然會如此大膽。
“陳念。”陳詞聲音很輕,“你想不想真正感受在這裏的生活?”
“什麽?”陳念眨眨眼,笑了,“當然啦,誰不想住在上層呢?不過姜叔肯定不會同意吧,這些年來他都不許我到上面來。”
“你來代替我在這裏生活幾天吧,去親自去看、去做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面對弟弟因為驚訝瞪大的雙眼,陳詞堅定說出了心中想法:“我來充當你,回去地下城。”
“——我們兩個,互換身份。”
陳念覺得今天可以榮登他人生中最離譜一天的榜首。
他在德雷克的帶領下來到上層參觀皇室游行,卻意外在鐘樓頂層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哥哥。
他倆在衛生間裏兄弟相認,坐在臺階上講述了各自的情況,然後他哥說:我們互換身份吧。
陳念同意了。
很顯然,他們兩個膽大包天的程度也如出一轍的。
現在兄弟倆正在互換衣服。
陳念将牛仔外套搭在隔板上,脫掉貼身的黑色上衣,除掉輕薄布料後,小腹上的紋身一覽無餘地展現在陳詞面前。
陳詞忍不住盯着那貼合身體線條對稱紋飾看了幾秒,總覺得不僅僅是個紋身這麽簡單。
注意到他的視線,陳念一下子來了壞心思,他抓住陳詞的手,将哥哥的手掌按在小腹的紋身上。
“很好奇?”
驟然觸碰到細膩柔軟的皮膚,陳詞一驚,本能地想要縮手,卻被陳念牢牢抓住。
陳詞鮮少和其他人産生身體接觸,他身份尊貴,其他人需要同他保持距離,而他又不是會去主動親近別人的性格。
更別說他們兩個現在還都光着上身。
陳詞臉上微小的表情變化正是陳念想看到的,雖然才認識不過半小時,他也能判斷出自己哥哥是那種挺沉悶的性格。
陳念笑着感受陳詞的僵硬,待到陳詞掌心的熱度溫暖了皮膚,才稍稍将他的手拿開:“看。”
只見那被陳詞掌心溫度暖過的地方,紋身已然變了顏色,原本半透明的紋路色澤加深,透出顯眼的紅,如同真的有血染在了上面。
“不錯吧,我自己紋的。”陳念沒把下半句話說出來,在激情之時,紋身的顏色會變得更加熱烈。
他怕吓到陳詞。
陳詞只能點點頭,他收回的手垂在身側,手指用力搓了搓,還是很不适應方才的觸碰。
兩人換上對方的上衣,陳念撫摸着長袍柔軟的布料,驚訝于穿上它竟然要這麽麻煩,如果不是有陳詞幫忙,光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帶子他都能研究上十幾分鐘。
陳念将袖口舉到眼前,仔細觀察,發現那金色紋飾真的是用金線縫制的。
而陳詞同樣在低着頭研究,他第一次穿如此貼身的衣服,布料緊緊繃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線條,最讓他承受不住的是胸口處,任何小細節都顯得一清二楚。
他揪住衣服向外扯了扯,一松手布料啪的聲彈回去,反倒顯得更加明顯。
後背涼飕飕的,因為這是件露背裝。
陳詞只能趕緊穿上牛仔外套,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
然後就是褲子。
看到陳念身上那條蕾絲丁字褲的瞬間,陳詞又陷入了震驚中的沉默。
所有的布料加起來可能還沒有他巴掌大,黑色的蕾絲花邊緊貼皮膚,窄窄的系帶勒出些許肉感,讓陳詞只是看了眼,就相當不好意思地趕緊移開目光。
而他身上是一條平平無奇的灰色四角褲,用陳念的話來說,光是看着都要萎了。
陳念沒再故意打趣他,一看他哥的純情模樣,就知道陳詞肯定屬于那種模範Omega。
他們穿上彼此的褲子,相互給對方整理着裝。
現在陳詞換上休閑的牛仔衣和背帶褲,陳念穿上皇子妃聖潔的白袍。
他們有着相同的琥珀色眼眸,柔軟的黑色短發,就像……正面對着鏡子中原本的自己。
“好了,很像。”陳念打量着陳詞,伸出手指戳了戳哥哥無動于衷的嘴角,“要是表情再生動一點就好了。我們僞裝成對方的話,應該也要模仿一下性格吧。”
“嗯。”陳詞點頭,“我平時比較悶,你注意不要太活潑就好了。”
“看得出來。”陳念摸着下巴思索,“咱們見面之後你都沒笑過,那扮演我的話對你來說可能就有點困難了……不過也不需要,你就以陳念的身份出去玩玩就好,不用非得僞裝成我的樣子。”
陳詞:“你有什麽需要維系的社會關系嗎?”
陳念:“沒有,只要在姜叔面前裝一下就夠了,如果有其他人湊上來想要搭話,不用理會。”
陳詞答應下來,他摘掉腕上的智能手環,遞給陳念:“這個也需要換過來,不然會露餡,終端裏有我記錄的日志,你可以先看一下,盡量多的了解我的生活,也好做足準備。”
陳念啊了一聲,沒有立刻接過來:“會不會有什麽我不方便知道的隐私?”
陳詞搖搖頭:“沒關系,我的人生就是一場無趣的展覽,沒什麽不能看的。”
陳念聽着,突然感到一陣淡淡的心酸,陳詞就連出來看風景都得偷偷溜出來,也已經讓他察覺到大概的情況了。
他接過手環戴上,同樣将自己的終端遞給陳詞:“好,那我們什麽時候換回來?”
陳詞:“五天之後吧,下周我得去做身體檢查。這段時間裏我們盡量寫一下日志,記錄重要的事情,防止換回來之後有信息缺失。”
陳念答應下來,陳詞真的很靠譜,三言兩語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反倒是陳念因為之前從沒有過記錄日志的習慣,覺得有點對不住陳詞。
他們把各自的指紋錄入到終端,也告知對方一些重要的設施密碼,最後把Omega防咬合頸環互換。
陳詞囑咐過陳念他能想到的所有東西,頓了頓,道:“如果實在遇到什麽不好解決的困難,就去找沙弗萊,他會幫忙。”
陳念反應了兩秒才想起這個名字是誰:“你的未婚夫嗎?”
“嗯,這次出來也是他幫忙屏蔽了監控系統,再過五分鐘就得回去了,具體返程路線在終端上,只要按着走就不會有問題。”
“好。”
衛生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陳念望着面前明顯還不适應新裝扮的陳詞,忍不住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
晚香玉淡淡的香氣交織,這是他們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卻來自對方的身上。
陳詞拍拍他後背,輕聲道:“去吧,去感受你本應該有的生活。”
“那我們五天後見。”
“五天後見。”
到了和沙弗萊約定好的回去時間,兩人離開衛生間,陳念調出路線圖,按照終端提示返程。
陳詞望着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走廊另一頭,深吸口氣,轉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他也該去尋找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