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天河疼得龇牙咧嘴,他手忙腳亂地将簾子拿開,按着發痛的鼻子,只覺簡直丢死人了。
但面對這樣的囧事,陳詞表情變都沒變一下,眉眼間仍是淡淡的,似乎根本不覺得哪裏好笑。
這讓傅天河冷靜了許多。
傅天河清了清喉嚨,假裝無事發生,走進窩棚。
陳詞重新将目光投向機床。
他手邊放着傅天河之前用廢棄零件組裝打磨成的小玩意,問:“這個要怎麽用?”
“三項定位器,安裝在神經适配器上的,有些人在使用神經适配器時會感到頭暈惡心,裝上這玩意之後就能改善許多。”
傅天河從機床下方的拉出個沉重的箱子,從裏面摸出兩枚零件:“市面上的定位器賣得很貴,但其實沒多少技術含量,自己在家做了,能賣不少錢。”
陳詞點點頭,他不太懂這些機械工程方面的東西,卻也覺得有趣。
“還有這個,是我用線圈自己纏的。”傅天河伸手拿過架子上的另一個小元件,“沒事的時候做點電機什麽的,這邊公用的線路電壓一直不穩,有時候機床都帶不動。”
傅天河說起自己擅長的東西,原本就不少的話更多了,他如數家珍般給陳詞講完了架子上的大部分玩意,全都是他用廢舊零件重新打磨制作的。
從垃圾場裏淘來的廢品從他手中搖身一變,成為黑市上價值不菲的功能性元件。
按理說有如此精湛手藝,傅天河怎麽也不應該窮成這樣。
就算陳詞不怎麽吭聲,傅天河也能看出他很感興趣。
傅天河打開一旁的終端,道:“只要先編程好參數,機床就會自動按照要求完成,操作起來蠻簡單的。”
他拿了塊小鋼板,給陳詞做演示。
陳詞盯着屏幕,站在傅天河身後,地下城的Alpha都沒有随時噴灑阻隔劑的習慣,傅天河也是。
他正處在興頭上,琥珀木的沉香絲絲縷縷的散發出來,萦繞在陳詞鼻畔。
像是橙色的森林,飄落着明亮的葉,在古老的溫柔中寂靜。
陳詞默不作聲地擡手緊了下脖子上的頸環。
還好,特質的抑制劑讓他對Alpha信息素有較強抗性,在低濃度時鮮少收到壓迫,或者被引出被動反應。
“就是這樣。”傅天河一步步操作,很快将切割好的銘牌拿下來,吹去上面的碎屑,笑道,“給。”
陳詞接過來,金屬片被切薄,邊緣都做了圓潤處理防止割手,正面刻着“九月”的字樣,被植物的枝條環繞,背面是一只可愛的小貓。
還不錯。
“好學嗎?”陳詞問。
“挺好學的。”傅天河道,“我教你?”
陳詞:“改天吧,我該回去了。”
傅天河想到時間确實不早了,九月大晚上過來找他,還專門等到下班,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他剛才想問,被一簾子拍在臉上。
“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陳詞點點頭,他似乎也覺得不太好開口,沉默了片刻,才遲疑道:“我想要一張能去到頂層的通行證。”
“頂層?”
傅天河頗為意外,在辰砂各大區域之間通行需要通行證,其中就屬前往頂層的最難得到。
陳詞嗯了一聲,正常情況下,應該先解釋一下為什麽需要通行證嗎?
大概是吧,但他又覺得好像沒必要說這麽多。
沒等陳詞決定要不要解釋,傅天河就道:“嗯……雖然有點難搞,也不是不可以吧,你什麽時候要用?”
“後天早上。”
“那我先聯系一下人,争取明天一早就拿到,我們到時候再聯系吧。”
他沒問為什麽需要,就答應了下來,也免了陳詞繼續琢磨的功夫。
陳詞松了口氣,誠心道:“謝謝。”
“小事。”傅天河擺擺手,“以後有事可以直接給我發消息,不過你要是想來找我,當然也沒問題。”
“好。”
房間內一時安靜下來。
陳詞将銘牌放進兜裏,輕聲道:“那我先走了。”
傅天河正處在孤A寡O共處一室地自我羞澀中,回過神來:“啊?啊,好,我送送你。”
這邊亂七八糟的人很多,傅天河不放心陳詞一個人回去,他把陳詞送到最近的車站,陪陳詞等巴士到達。
陳詞全程沒有再說別的話,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聊天嗎?聊什麽呢?
十幾年來,他整日獨自待在白塔內,能見到的人屈指可數,大部分時間都沉默着。
傅天河想着要怎麽搞到通行證,也沒像往常那樣,主動挑起話題。
好在車很快到站。
“路上小心。”傅天河囑咐道,“記得看消息,說不定明天我們要一起去。”
“好。”陳詞答應下來。
巴士停靠在路邊,車門打開,上去之前,陳詞突然回頭,留下一句:“耳塞和眼罩很好用。”
傅天河還沒反應過來,車門就已經關上了。
他透過玻璃看到陳詞刷了終端,然後一路走到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帽檐拉低,配合口罩将臉嚴嚴實實遮擋。
好用嗎?
傅天河忍不住傻樂起來,他一直目送巴士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抓了抓頭發,回去自己的狗窩。
——要怎麽才能拿到通行證呢?
陳詞走進小區,熟練地繞過上方管道漏水的區域。
來到地下城的第三日,陳詞自己玩了一整天。
早上七點半,他乘車前往隔壁的12號信息處理區,一直到達邊緣,陳詞走在無人的小道上,透過巨幅玻璃幕牆望着遠方沉沉的海。
之後他乘坐電梯,經過集中管道區,到達上方的動力室。
動力室是信标的心髒,從海底抽取而來的能源經過過濾和檢測,在選洗區做精細化處理,最終通過管道送到這裏。
在動力室上方,是淨水系統和生産車間,辰砂的主要功能區圍繞動力室展開,籠罩在轟鳴之中。
動力室不适合人長期居住,陳詞只是看了一圈,就去了旁邊的信息存儲列陣。
辰砂的大腦在最底層,兩大CPU由厚實的冷凝層包裹,與外壁和鑽井隔開,海水在冷凝層不斷循環,為CPU降溫。
中間是由信息處理區,能源選洗區,動力室,信息存儲區,淨水系統,生産車間和供水站組成的核心。
大部分人生活在中上部位的生态缸、農場和居民區裏,在中下部居住的大都是負責輔助辰砂的工人,好比傅天河。
陳詞在不同區域之間穿行,盡可能看過更多地方,一直參觀到晚飯時間,才回到13號信息處理區。
後天就是他和陳念約定好換回來的日子。
而想要回到頂層,必須要通行證。
在運輸部工作的德雷克有通行證,但陳詞不可能去找對方,德雷克和陳念的關系不單純,如果和他見面,很難說會發生怎樣的事。
目前為止,陳詞在地下城認識的人就只有傅天河一個。
所以陳詞去求助了傅天河。
好在傅天河願意幫他,再一次願意幫他。
陳詞走進樓道,二樓的電表箱敞開着,一只老鼠趴在箱體中,嘴裏叼着光禿禿的肉色幼崽,似乎想在內壁上築巢。
陳詞停住腳步。
樓道裏燈光昏暗,他打開終端的手電筒,仔細觀察着這只碩大的老鼠。
它身上灰棕色的毛發雜亂,尾部無毛,好像還覆着細小的鱗片。
老鼠根本不怕人,面對陳詞的注視,鼻子不住嗅着,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和陳詞最常見的白毛紅眼的不同。
陳詞圍觀它把巢穴築好,才回去家。
姜岱在書房裏工作,陳詞沒有打擾他,來這裏的時間太短,他還沒想好要用怎樣的态度面對當年的管家。
可能等換回去之後,就不再有機會見面了。
臨睡之前,陳詞收到了傅天河發給他的消息和定位地址。
“明早來這邊一趟吧,我們找個人幫忙。”
陳詞點開定位,地圖上顯示那是一家紋身店。
他回了句“好”,不知為何,莫名安心許多。
陳詞不清楚傅天河會怎麽獲得通行證,但好像他已經默認了,對方真的能幫他弄到。
陳詞戴上放在枕頭底下的耳塞,窗外滴水的聲音立刻輕得幾乎聽不到了。
他閉上眼,昨天去游樂園贏來的毛絨熊躺在身邊。
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陳詞對照地圖,乘車來到位于北區商品街的紋身店。
店面比他想象中還小,幾乎只是個僅供兩人并肩走進去的長通道。
……是這裏嗎?
陳詞在外面觀望了幾分鐘,傅天河從裏面出來,就見他站在門口遲疑,道:“到了怎麽不說一聲?快進來。”
陳詞這才跟着他走進店鋪。
紋身店裏一股藥水的特殊味道,傅天河走到通道盡頭,掀開門簾,陳詞鑽進去,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但這才只是第一層。
傅天河又打開側旁一扇不起眼的門,沿着陳舊的臺階向下,兩側的牆很窄,頭頂吊燈發出慘敗的光。
傅天河回頭看了眼,輕聲道:“別害怕。”
精神力迅速向下,勾勒出地下空間的輪廓,竟然很大。
“嗯。”陳詞跟在傅天河身後,一級級走下臺階,最終踏上了瓷磚地板。
這是一家開在紋身店下面的黑診所。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帶着口罩的醫生從一側的房間裏走出來,手套上還帶着新鮮的血跡。
醫生把手套摘下來扔進醫療廢品箱,對傅天河道:“老樣子?”
傅天河:“不,今天帶人去黑市一趟。”
醫生看向傅天河身後被口罩帽子遮得嚴嚴實實的陳詞,嗯了一聲:“去吧,順便給我捎點貨。”
傅天河答應下來,帶着陳詞繼續向前走,他們到了診所最內側的角落,推門進去。
又是向下的長走廊。
走了大概五六十米,一扇門擋住去路。
“到了。”傅天河側身,無機質的假眼在黑暗中仿佛泛着光,伸手為陳念打開那道鏽蝕的鐵門——
非同尋常的喧鬧聲浪潮般湧來,怔忪的那刻,陳詞耳邊響起傅天河歡快的聲音:
“歡迎來到黑市。”
陳詞定了定神,邁步走出門。
他有聽聞過黑市這種地方的存在,但沒想到能直接過來。
看起來這是一片兩層區域間的空腔,被改造成了非法交易的集市。
大大小小的攤點擺在兩邊,店面更是多的數不清,粗略看去,甚至比上方的商業街還要繁華。
“我做的元件就經常拿到這裏賣。”傅天河為陳詞介紹,“基本上想要的東西都能在這邊找到,只要有足夠的錢。”
“包括通行證嗎?”
“嗯,包括通行證。”
傅天河帶着他直奔早就查好的店面,不起眼的店鋪不斷有客人來往,從表情上看,顯然每個人都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兩人走進店面,裏面的只有一張前臺,客人想要什麽需要在此咨詢,談好價格後店家才會到後面拿東西過來。
“有去頂層的通行證嗎?”傅天河問。
店員擡眸看了他一眼:“有。”
“多少錢?”
店員報了個價,陳詞忍不住皺眉,這個價錢對地下城的人來說,是一筆不菲數字。
傅天河開始砍價:“再便宜點,9700奧吉。”
店員:“賣不了,現在查的嚴,每一張通行證都不是那麽好弄出來的。”
傅天河:“9800呢?”
店員:“11000,不能再低了。”
傅天河啧了一聲,就在他要再度開口時,陳詞扯了扯他衣角。
傅天河回頭,Omega少年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嚴肅,對他低聲道:“太貴了。”
“沒事,昨天晚上我買了一批元件,有錢的。”
陳詞:“架子上的那些都賣掉了嗎?”
傅天河:“不是,現做的。”
陳詞沉默一瞬,問:“昨天你幾點睡的?”
傅天河笑了下:“這你就別管了。”
他回頭對店員道:“10500,行嗎,行我就買了。”
店員在心裏算了下,點頭站起身:“稍等。”
陳詞把他拉到一邊,再度道:“真的太貴了。”
“沒事。”傅天河安撫他,“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難不成要去偷嗎?錢沒了可以再賺的,對我來說,賺錢又不是太難的事情。”
——那你家還窮成那個樣子。
陳詞不說話了,他很需要一張通行證,但真的不想讓傅天河為他負擔太多。
陳詞看了眼陳念的賬戶餘額,姜岱目前算黑戶,沒有醫保,每個月都要花很多錢買藥,除掉藥費,陳念原本不菲的工資真剩不了多少。
他和陳念換的徹底,身上也沒帶什麽能典當的東西。
總不能真把姜岱的藥費花了,等陳念回來,又要怎麽辦?
陳詞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因為錢的問題犯難。
傅天河微微歪頭,觀察着陳詞眼中流露的神色,陳詞鮮少有其他表情,這樣的糾結倒是非常新奇。
店員很快回來,傅天河最後拍了陳詞肩膀一下,交錢拿通行證。
“好了,拿着吧。”
陳詞接過這張昂貴的通行證,在口罩下的唇用力抿了抿。
傅天河:“還有什麽想看的嗎?”
“沒有了。”
“那我去給醫生帶點東西,然後咱就回去。”
傅天河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家店,他報上暗號,店家立刻到後臺,搬了個小型冰櫃給他。
陳詞在XII基地裏見過許多種這樣的醫用冰櫃,應該是用來保存某種生物藥劑的。
兩人原路返回,傅天河将冰櫃給黑診所裏的醫生,也沒收錢,直接帶着陳詞走了。
陳詞:“你認識那個醫生嗎?”
“是。”傅天河沒有多說,但從他和醫生交流的熟稔來看,陳詞推測他倆應該不止是帶貨人的關系。
從紋身店裏走出來,傅天河問陳詞:“你今天還有什麽別的安排嗎?”
陳詞搖搖頭,他拿到了最重要的通行證,卻一點沒覺得輕松。
“我還是——”
“不要。”傅天河不等他說完。
兩人對視,陳詞道:“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次了。”
傅天河反問他:“你真的有錢還我?那可是一萬奧吉呢。”
陳詞不說話了。
傅天河想了想,突然問:“你會做飯嗎?”
陳詞差點沒跟上他跳躍的思維速度:“會。”
傅天河:“這樣吧,你做頓飯給我怎麽樣?就當還這個人情了。”
一頓飯才哪兒到哪兒?
這份交換并不對等,但眼下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好。”陳詞答應下來,堅持道,“先做飯,回頭我會把錢還給你。”
傅天河只是笑,九月住的地方也不是多好的區域,之前甚至還沒錢坐車吃飯,他怎麽可能讓人真的還錢。
“走吧,先去買菜。”
陳詞人生中第一次去了菜市場。
往常他烹饪都使用着專門準備的上好食材,頭一回自己挑選,剛走進菜市場,那股各種食材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就讓陳詞不舒服了。
陳詞挑了一些蔬菜,又買了一打雞蛋,最終在肉類區前停住腳步。
血腥味正飄散出來。
陳詞将口罩的鼻梁處用力捏緊,做好心理準備,走進肉類區。
一頭頭開膛破肚的肉豬倒挂在鐵架上,紅白相間的皮肉和骨頭坦蕩展覽在所有人眼前,更是有腸子肝髒胃這樣的內髒挂在一邊,供人挑選。
現殺的雞被倒拎着雙腳,一刀砍在脖子上,爾後關進逼仄的鐵籠裏,拼命地嘶叫掙紮着,只能讓血流的更多,迅速地死去。
到處都是刀剁在案板和骨頭上的聲響,黑的髓,白的骨。
陳詞被震撼到了。
鮮紅的血浸濕了雞籠下的地面,無聲蔓延,就連口罩也遮不住腥臭味。
他感到的卻不是恐懼和惡心。
而是一種……隐隐的興奮。
仿佛又躺在了床上,沉默地看鮮血從自己的身體裏流出,順着透明管道進入大型醫療器械。
陳詞下意識擡手按住左臂內側,每次針頭都會紮進的位置。
一只手卻突然遮在了他眼前。
Alpha聲音有些懊惱:“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早知道該去超市的。”
傅天河謹記陳詞不喜歡身體接觸,手掌虛虛地擋着。
陳詞緩慢眨了下眼,睫毛掃過Alpha寬厚的掌心。
“沒關系。”陳詞聽見自己這樣說,他回頭看向傅天河,問,“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我不挑嘴。”
陳詞買了一些裏脊,傅天河從他手中把袋子接過去:“我來拿吧。”
食材準備的差不多,調料傅天河家裏也都有,兩人就此回到窩棚。
沒等陳詞收拾好,傅天河就一頭紮進了廚房,迅速把排風扇連上小電機,如果有油煙能盡快排出,不會熏到陳詞。
把廚房收拾好,傅天河才搓着手出來:“好了。”
陳詞點了下頭,從傅天河手中接過圍裙,穿在身前,他低下頭,将帶子系在頸後。
白淨的手指靈巧地和深色細帶糾纏,随意翻動便系出個松松的蝴蝶結,和防咬合項圈一起,點綴在頸部的線條上。
傅天河喉結上下滑動一下,旋即不好意思地移開眼。
陳詞洗幹淨手,走進廚房。
很小,也很亂。
好在陳詞沒有潔癖,只是單純受不了和人産生身體接觸。
傅天河跟着進去,想參觀一下,奈何他的廚房實在太小,陳詞轉身拿東西,差點撞進他懷裏。
傅天河趕忙後退倆步,很自覺地出去了。
“你有什麽忌口嗎?”陳詞在廚房裏問。
傅天河:“沒有!我什麽都能吃!”
簾子後傳來洗菜切肉的聲音,很快水被燒開,發出咕嚕嚕聲響。
傅天河忍不住悄悄掀開一條縫,陳詞站在竈臺前,手持剔骨刀,正在處理裏脊。
他刀工非常好,每一片都切得像紙一樣薄,軟軟地倒下去,疊在其他肉片上。
Omega少年低垂着眼眸,衣袖卷到手肘處,露出白淨的小臂。
他的腕骨圓潤地凸起,用力時青色的血管隐約浮在手背上。
薄如蟬翼的肉片裹了和着蛋液牛奶的面粉,下到滾水的鍋裏。
陳詞指尖上沾了白色的面糊,擡手蹭了下臉,在頰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
陳詞剛開始就注意到了簾子後Alpha的注視。
他沒有理會,專心完成手上的工作,只是在轉身拿東西時,擡眼看去。
視線相觸的瞬間,傅天河立刻放下簾子,假裝無事發生。
陳詞:?
怎麽突然像做賊一樣。
兩個人的飯量有限,傅天河的冰箱裏也放不了太多東西,陳詞只做了三菜一湯。
端着盤子出去時,傅天河已經收拾好了桌子,見陳詞弄好了,趕忙從他手中把盤子接過來。
“好香。”傅天河忍不住感嘆。
陳詞從十三歲學習烹饪,到現在已經五年,精通幾乎所有菜系。
他沒法離開白塔,又本能讨厭通過神經适配器游戲,只能學一些白塔安排的課程消磨時間。
陳詞在桌邊坐下,還算滿意,他們買的食材都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但他仍然用最簡單的材料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頓飯。
傅天河坐在陳詞對面,已經等不及要吃了。
他嘗了一筷子,酸甜的絕妙味道在味蕾上綻開,讓傅天河迫不及待地又來了一口。
陳詞看着他的反應,問:“好吃嗎?”
“嗯嗯嗯。”傅天河瘋狂點頭,他迅速把菜和湯都嘗過一遍,用力閉起眼,視覺關閉後,其他感官會更加敏感。
仿佛世界都因為各種味道變得鮮明。
幾秒鐘後,他睜開眼,給陳詞盛了碗湯,道:“已經很久沒人給我做過飯了。”
陳詞聽着他聲音有點悶,擡眸卻突然發現,傅天河的眼角不知什麽時候紅了。
陳詞:?
……不就是一頓飯?
短暫的相處下來,陳詞也知道傅天河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人,這樣沒心沒肺的Alpha,會因為他的一頓飯感動成這樣?
還是說有其他原因?
陳詞沒有多問,他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傅天河眼角的紅很快褪去,仿佛剛才只是幻覺,他悶頭吃飯,對陳詞的手藝贊不絕口。
烹饪老師無數次誇獎過他,陳詞早該習慣了。
只是面對傅天河傻呵呵的笑容,心中竟有一種全然陌生的成就感。
他表情仍然淡淡的,開始品嘗自己的手藝。
傅天河吃得風卷殘雲。
兩人把桌上的食物全都清光,連菜湯都被傅天河消滅,Alpha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餍足嘆道:“好撐,好久沒吃過這麽多了。”
傅天河回味了一陣,見陳詞就要起身,趕忙站起來把他按回椅子上,道:“不用!我來洗碗!”
陳詞本來也沒打算洗碗,他從小到大,就沒洗過碗。
他想去機床那邊看看架子上都少了什麽。
傅天河收拾了碗筷去廚房,陳詞來到機床邊,果然,相較昨天,架子上做好的零件少了一大半。
傅天河賣了不少東西,才攢夠買通行證的錢。
陳詞生活在白塔內,對錢沒什麽概念,卻也知道10500奧吉對貴族們來說,可能只是一瓶酒的價格。
傅天河很快把碗洗完,來到陳詞身邊。
“其實我做這些東西也不算麻煩,就是得想辦法弄原材料。”
所以他才回去垃圾場淘廢舊器械上的零件。
陳詞點點頭,他伸手輕輕摸在機床上面,冰冷光滑的金屬質感。
就是這樣無生命的機械,配合傅天河靈巧的雙手,竟然能制造出那麽多有趣的小玩意。
“我教你一點?”傅天河在褲子上抹了兩下,擦幹手上的水,他從材料箱裏拿出一塊木頭,道,“先用這個試試。”
傅天河手把手教陳詞使用機床,在有程序的情況下,操作它并非難事。
很快,在傅天河的指導下,一只黃色的木頭小貓被打磨出來。
陳詞學着傅天河昨天的樣子,吹去表面的木屑,接下來只需要抛光和上漆,一個小擺件就完成了。
“就是這樣,用機床最難的其實是編寫程序,不過你這麽聰明,學習來一定很快,如果想學這個,之後我可以慢慢教你。”
陳詞挺感興趣,他此前從未接觸過這樣的工科的技術,白塔給他安排的全是一些适合Omega的課程。
只可惜,他明天就要走了。
“好。”
但陳詞仍答應下來。
如果有機會。
傅天河下午還要上班,他昨晚沒休息好,陳詞想着讓他午休,道:“你休息吧。”
雖然很想陪着陳詞,但傅天河不能無故曠工,他笑了笑:“行,我送你到車站,回來就睡。”
“不用,我自己可以。”
“走吧,反正也沒多遠。”
陳詞拗不過他,再度被傅天河送到附近車站,就像這幾天的每一次那般,Alpha站在路邊,目送陳詞在靠窗位置坐下。
只是這一次,有着琥珀色眼瞳的少年轉過頭,對上傅天河的視線,如同想要記住些什麽。
巴士啓動,很快不見了Alpha的身影。
陳詞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眼,懷裏放着那張彌足珍貴的通行證。
這次陳詞已經能夠熟練躲開所有漏水的地方了。
他走進樓道,發現二層的燈黑了。
陳詞用力拍手,仍是一片黑暗。
地下城和其他地方不同,如果沒燈,就真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陳詞打開終端的手電筒,他走到二樓中央的電表箱,赫然發現電線被咬斷了幾根。
而在角落的垃圾堆裏,老鼠的屍體安靜躺着,那些毛都沒長出來的幼鼠也無一例外,被憤怒的鄰居掐死。
陳詞在電表箱前停了幾分鐘。
他看了眼被整齊咬斷的電線,又看向老鼠們的屍體,最終繼續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