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念一連工作了九個小時。

等送走最後陪伴的客人,已經是淩晨兩點。

陳念閉着眼活動身體關節,他坐在吧臺前,終于能夠好好喝上一杯。

陪客人的過程中,他哪能真喝到暢快,誰知道萬一他醉了會發生什麽。

畫着精致妝容的少年坐在他旁邊,微卷的棕發蓬松,更加放大了可愛感。

他是被厲纾派去和陳念一起陪同尼克等人的Omega查理,同樣也是陳念在黑匣子最好的朋友。

查理看陳念一杯杯地喝着酒,問:“厲姐說你家裏有事,沒什麽大問題吧?”

“沒事。”陳念晃着酒杯,他坐在高腳椅上,一只腳踩着地面,慵懶地跟随電音鼓點打着節拍,“就是突然想休息兩天。”

面對陳念近乎任性的回答,查理放在桌下的手無聲地握拳,攥住自己的衣角。

他臉上仍挂着關切的笑:“那就好,看你好幾天沒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

陳念目光追随着調酒師手中耍得眼花缭亂的杯子,只留給查理一個安靜的側臉。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你有想過走嗎?”

“走?走什麽?”

“就是不在這裏幹了。”

查理吓了一跳:“你可是這裏最受歡迎的,不是一直幹的都挺高興嗎,幹嘛突然提這個?”

“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了。”陳念啧了一聲,看向查理,打趣道,“黑匣子總不至于少我一個人就開不下去吧?”

查理笑了:“你這話說的誇張了,但是沒有你,大單的業績至少得少一半。對了,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你不是缺錢嗎?”

陳念聳了聳肩:“先不說這個,我得問問厲姐能不能提前把我工資結一下。”

查理見他這幅樣子,皺起眉頭:“你認真的?”

“現在還在考慮,具體的等過兩天再說吧。”陳念将杯中最後一點酒水一飲而盡,跳下高腳椅,利落地穿上外套,“我先回家了。”

查理望着他灑脫離去的背影,抿起嘴唇,他婉拒了一個前來搭讪的女人,同樣站起身,回到後臺休息室換衣服。

他剛一進去,就聽見其他下班的同事在議論。

“陳念今天回來了。”

“他回來了?我還以為他不要在這裏幹了呢。”

少女語氣嘲諷:“人家可是搖錢樹,怎麽可能說走就走。”

“真不知道現在的Alpha怎麽了,都喜歡這種。”

“他不是現在最流行的釣系嗎?厲姐還讓我們都學着點。”

“說得好聽,還釣系,就是個賣牌坊的婊子罷了。”

衆人哄笑起來,笑聲裏滿滿都是掩不住的嫉妒和惡意。

查理打開櫃子,狀似不經意道:“對了,前天來鬧事的人是誰啊。”

“前天有人來鬧事?”

“你沒來上班,可錯過了一出好戲,選洗廠那個布萊恩的老婆前天到這裏大鬧了一場,說要撕爛陳念的臉,弄得最後維序隊的都來了。”

有人啧啧道:“平時傲得和什麽似的,遲早有一天得被人家老婆砍死。”

查理垂下眼,他摘掉身上零零碎碎的飾品,重新換回平日裏的常服。

陳念從後門走出夜總會。

他渾身酒氣,晚香玉的香氣被掩蓋,讓他聞起來和街上的其他酒鬼并無不同。

厭倦是今天突然生出的。

往常陳念從來沒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麽不對勁。

但陳詞出現在了他的人生中,他分別了十八年的哥哥滿目認真,告訴他:我們是兄弟,本該共同生活在陽光下。

而他也确實短暫體驗了那樣的生活。

陳詞說,一周後如果他想,可以再去到頂層。

陳念還沒來得及看陳詞留下的日志,不知道這五天裏發生了什麽,讓哥哥還想再度回來這片地下城。

陳念在乎的東西不多。

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将他撫養長大的姜岱,現在還要加上一個陳詞。

他一方面向往頂層的生活,一方面又不想讓陳詞下來受苦。

如果非要長時間互換,陳念絕不可能讓陳詞和他現在的生活有任何瓜葛。

辭職是肯定得辭職,但地下城裏有太多人都認識他,Alpha們不懷好意,陳詞用着他的身份,又要怎麽應對?

他必須得處理好所有事情,才能讓陳詞再度下來。

陳念啧了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走進小巷,像往常每一天那樣,從最短的路回家。

酒精麻痹着神經,意識到有人從身後靠近的那刻,陳念猛然向旁邊一閃,卻還是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緊接着他被推搡着,後背重重撞在牆上,這一下撞得不輕,讓他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

那只手想要再來捏他下巴,在被碰到的前一瞬,陳念猛然擡臂,擋住了手掌。

同時也看清了對方的金發和愠怒的表情。

德雷克将陳念牢牢困在身體和牆壁之間,他緊盯着少年雙眸,壓抑着怒氣問道:

“……這幾天你到底去哪兒了?”

哦,是那個帶他去頂層的人。

叫什麽來着?好像是德雷克。

陳念稍微松了口氣,他佯裝什麽都不明白,無辜地眨眨眼:“怎麽了?”

“發消息不回,來找你也沒個人影,陳念,別的先不說,今天你必須給我個解釋,為什麽要躲着我?”

陳念一看,就知道德雷克那天見他突然消失,回來後聯絡又沒能從陳詞那邊收到想要的回複。

看起來情況不太妙。

陳念琢磨着要怎樣才能脫身,德雷克一只手按着他肩膀,Alpha力氣很大,是真把他弄疼了。

陳念抓住德雷克的那只手腕,輕聲道:“我這不是又出現了嗎?”

“又出現?如果不是我今天特地過來找你,你覺得咱倆能再見面?”

德雷克滿心火氣地驟然靠近,陳念下意識向後閃躲,然而他緊貼着牆壁,又能躲到哪兒去?

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明。

沉寂了多年的萌芽頂開桎梏,驟然間瘋狂冒出,難以形容的能量迅速圍繞在陳念身邊,将他保護。

那是他很陌生,卻又熟悉的力量——

沒等陳念做出下一步舉動,一塊磚頭狠狠砸在了德雷克的後背。

德雷克吃痛,立刻回頭看去,又是一塊磚頭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德雷克趕忙雙臂遮住頭臉,陳念被他放開,立刻拔腿就跑。

“你去哪兒!”德雷克立刻伸手想要抓住陳念,Alpha從牆頭一躍而下,不客氣地用手臂将德雷克緊緊勒住。

“快跑!”Alpha大聲喊道。

身後傳來混亂至極的聲音,陳念回頭看了眼,兩個人高馬大的Alpha扭打在了一起,那個幫他解圍的陌生人有着一頭黑發。

纏鬥之中陌生Alpha朝這邊看來,右邊金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似乎隐約發亮。

還沒等陳念看清他長什麽樣子,Alpha就被暴怒的德雷克一拳砸在了臉上。

Alpha不甘示弱,立刻回以重擊,他戰鬥力相當之強,揍得德雷克只能拼命抓住他衣領,兩人踉跄着倒在地上,翻滾着厮打在小巷。

陳念又跑了兩步,他拐過轉角,再也看不見德雷克的身影。

如果現在離開,就沒事了。

但他慢慢停下了腳步。

鬼知道那個突然沖過來的Alpha是誰,但不管怎麽說,他也幫着自己解圍了。

陳念靠在牆邊,他閉上眼,心髒因為狂奔,擂鼓般在胸腔中蹦跳,耳膜都在咚咚作響。

呼——吸——,呼——吸——

先前感知到的能量還在,散漫飄蕩在他身旁。

陳念知道這是什麽。

他很早就聽說過極少數頂級Omega會和強大的Alpha一樣具有精神力,卻從沒意識到自己也擁有着。

直到他看了陳詞的日志。

陳詞的精神力很強很強,甚至能夠做到意念移物,而他身為陳詞的同胞兄弟,應該有着相同的天賦。

陳念屏住呼吸,他盡可能感知着精神力的存在,在心裏默念:去幫他。

漫無目的飄散的精神力彙聚起來,凝成一條條絲線,迅速湧向不遠處扭打的兩人,蛛網般将正逐漸處于下風的德雷克捆綁。

傅天河一拳砸在德雷克臉上,嘶吼着掐住德雷克脖子。

他就知道,這人會來找九月讨債!還用這麽不光彩的方式!

還好他今天偶然遇見了,不然九月肯定就危險了!

——整個世界都好像變得不同了。

将德雷克短暫禁锢,就已經盡了陳念最大的努力,頭開始發痛,陳念睜開眼,撐着牆幹嘔兩聲。

他酒喝得太多了。

自己幫了一下忙,那個Alpha應該能贏吧。

頭痛好像在加劇,陳念不敢多在外面呆着了,他邁開步子,盡可能快地回到家去。

“殿下。”智能管家的聲音響在耳邊,“您該起床了。”

陳詞睜開雙眼。

手臂下不再壓着劣質毛絨玩偶,竟然讓他有那麽一丁點的不适。

明明才拿到兩天而已。

白塔內部格外安靜,平時想聽到點別的聲音都聽不到,入夜後室內會自動調節成最合适休息的環境,也就不需要耳塞和眼罩。

陳詞緩了一會兒,坐起身。

智能管家繼續播報行程:“今天是3524年4月11日,星期二,天氣多雲轉小雨。九點鐘您需要前往XII基地,進行例行身體檢查。”

“知道了。”陳詞從機械臂手中拿過裏衣穿上,掀開被子站起身,去洗漱。

清涼的水從指縫中流走,涼意帶走屬于夜晚的最後一絲睡意。

陳詞望着鏡子中的自己,一如既往的寡淡表情,他和陳詞有着相同的眼睛,卻永遠不會像弟弟那樣,眼瞳明亮。

厭倦,煩悶,恐懼。

這些情緒沉寂在淡漠的冰川之下,從來不會被表現出來。

陳詞伸出手,在鏡子上擦了下,淋漓的水跡模糊了面容,他拿過毛巾,離開衛生間。

吃過主廚精心準備的早飯,他在保镖們的陪同下,坐上前往基地的車。

陳詞微阖雙眸,不願看這段每個月都要走上至少一次的路。

十分鐘後,他到達了目的地。

陳詞下車走進研究所,立刻有研究人員前來迎接,他們向着陳詞行禮,帶尊貴的皇子妃深入建築。

陳詞走到專用電梯前,研究人員刷了權限卡,電梯門識別了4級權限,向着兩邊打開。

他們前往地下。

鮮少有人知道,在辰砂的這家生物研究所的地下,隐藏着大型秘密基地,XII號。

電梯在-7層停下。

陳詞在研究員的陪同下走出,金屬長廊的兩邊是分隔開來的實驗室,通過玻璃板,陳詞看到那些被飼養的實驗動物。

白鼠,兔子,猴子和小狗。

趴在籠子裏的比格犬看見有人經過,好奇地擡起頭,猴子趴在欄杆上,黑色的眼睛望着陳詞。

陳詞被引領着來到特殊實驗室,旁邊的金屬門牌上,寫着“Ashes”。

已經有很多研究員在等待了,他們穿着嚴密的防護服,佩戴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陳詞不知道他們究竟長什麽樣,但已經很熟悉不同的聲音。

主要負責人是個女性Beta,那雙露出來的褐色眼睛就像她的聲音,同樣溫柔:“這個月感覺怎麽樣?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

“還好。”陳詞坐到中央的躺椅上,在機械臂的配合下調整好位置,半躺在上面。

罩子放下,将他完全密封在其中,厚實的鉛門關閉,燈光也暗了下來。

昏暗之中,看不見的射線正在從每一個角度穿透陳詞的身體,為他做最詳盡的檢查。

五分鐘後,燈重新亮起來。

“一切正常。”鉛門打開,主要負責人走過來,而其他人圍在儀器旁,做最後的參數調整。

“早上吃飯了嗎?”

“吃過了。”

負責人還是拿來營養藥劑:“喝了這個吧,一會兒別再難受的厲害。”

陳詞接過來,含住吸管。

在他拒絕将東西做成草莓味後,這玩意的味道就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難喝。

陳詞一口氣喝光,将空瓶子還給負責人。

負責人遞來清水給他漱口。

“準備好了。”研究員道。

負責人點了下頭,她拿來一張毯子,蓋在陳詞身上:“準備好了嗎?”

“嗯。”

陳詞脫了外套,他裏面專為今天穿了短袖,白淨的手臂直接露出來。

醫護人員來到身旁,仔細為陳詞的臂彎消毒,青色的血管隐藏在皮下,被棕色碘伏襯得清晰。

針頭刺了進去,并不劇烈的痛感很快就随着适應消失了。

右臂同樣也被紮上了針。

按鈕被打開,鮮紅的血立刻從一側湧出,一寸寸将透明的管道填充。

血流進了儀器,經過一番提取,又混合其他備采血液,重新通過另一邊管道回到陳詞身體。

實驗室很幹淨,就連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都沒有,卻讓陳詞想到屠宰場中彌漫的濃重血腥。

紅的白的肉,一條條的肋骨,內髒挂在鈎子上,瀕死的雞耷拉着脖子,血從猙獰的切口湧出。

而一只手伸出來,懊惱地遮住他雙眼。

陳詞閉上眼睛。

“身體檢查”持續了三個小時。

被提取加工過在重新輸回身體的血到底比不上原裝的,陳詞坐起身來,只覺頭昏腦漲。

醫護人員的紮針技術很好,他手臂倒不是太疼,陳詞緩慢活動着小臂,忍耐着不斷向上翻湧的惡心感。

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研究人員盡力還原他血液的成分,輸送回身體,但興許是缺少了最重要的元素,每次做完陳詞都會特別難受,得在床上躺一整天才能緩過勁來。

一排排血液樣本放置在儀器中,等待着下一步的濃縮提取,它們将被制造成一支支試劑,送往六大信标各處的防疫站。

這是陳詞最大的“價值”。

他被攙扶着走出實驗室,來時看到的那只比格犬已經不在籠子裏了,小猴子躺在角落裏睡着,新飼養成的小白鼠和兔子正被送來。

走出基地,意外在門口看到了不該在這裏的人。

“感覺怎麽樣?”見陳詞過來,沙弗萊立刻起身。

眼前的少年嘴唇徹底失去血色,眸中滿是疲憊,再也不見了昔日的靈動模樣,就連柔軟的發都些微淩亂。

他眉頭微微蹙着,走得很慢,被研究員攙扶着。

被衣物遮住的手臂上,隐藏着一對新鮮的針孔。

沙弗萊看在眼中,忍不住抿起唇,胸口有些酸澀。

這是陳詞無法抗拒的命運,同樣也是他愧疚的源頭。

“沒事。”陳詞擡眸看了沙弗萊一眼,有點意外,“你怎麽來了。”

如果他沒記錯,昨天他已經告訴過沙弗萊不用來了。

“過來看看你。”沙弗萊一時間找不到話題,陳詞現在身體不舒服,應該也不想做別的,“快回去休息吧。”

“嗯。”

陳詞坐上車,沙弗萊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離開。

研究人員在他身邊,道:“陳詞殿下的各項身體數據都很良好。”

“我知道。”沙弗萊沉默片刻,“提取還要持續多久?”

“Ashes還未完全清零,也許只有等到從月光洩漏的污染消除完畢,才能徹底結束。”

沙弗萊嗯了一聲,他深吸口氣,再重重地呼出來。

空氣中什麽味道都沒有。

回到白塔,陳詞毫無胃口,他勉強喝了一杯營養液,就再度睡下了。

一直到傍晚,他才昏昏沉沉的醒來。

透過窗戶,他看見外面正在下雨。

陳詞躺在床上,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夢裏他坐在礦車中,從高處俯沖而下,瑩藍色的流質充斥着巨大的管道,将能量和疾病送往辰砂的各個地方。

有着一只義眼的Alpha坐在他身邊,笑着說些什麽,可是在夢裏,陳詞怎麽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傅天河。

他将這三個字在舌尖默念,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緩緩坐起身。

沉悶雷聲從遠處滾滾而來,雨打在玻璃上,啪嗒啪嗒。

“打開窗戶。”陳詞道。

窗戶被智能管家打開,機械臂伸出,在他肩頭披了一條毯子。

風卷着雨吹進來,迅速帶走讓人昏昏欲睡的暖意,這是陳詞最喜歡的下雨天,涼爽的,陰沉的。

他稍微有了些精神。

陳詞裹緊毯子,安靜地看了會兒雨,另一側牆邊,生态缸的燈亮着,青蛙正在捕食,螞蟻己經在築好的巢內産卵。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陳詞打開終端的日志系統,開始看陳念這幾天都做了什麽。

陳念寫的東西像小學生日記,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想哪兒寫哪兒,每句話都帶着吐槽,風格倒是挺可愛。

在一大段重逢後洋洋灑灑的感慨,還有對頂層風景的驚訝後,陳詞看到了關于沙弗萊的詳細分析。

以及最後“他一定是外面有人了才對哥哥這麽冷淡死渣男看我不整死你”的結論。

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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