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服不服

當夜,南宮山的風吹進了鬃爺冗長的夢。

山頂帳篷呼呼作響,露營燈在黎明的漆黑中沉默地亮着,目睹顧垣一指縫中一根接一根的香煙燃盡,鬃爺心軟了。

他明知附身人族乃雷刑重罪,仍義無反顧帶姜客上了山,他以為姜客親口對顧垣一說生日快樂,顧垣一就會重展笑顏。

然而,事與願違。

雲海翻湧的日出裏,顧垣一歇斯底裏地叫他從姜客身體中滾出去,說他是孽畜會傷到姜客,說人妖殊途……

他諒解顧垣一在氣頭上不是真的沖他,他放開了姜客,像從前一樣幻化回真身去蹭顧垣一的手,不料顧垣一借勢抓住他狠摔在地,登山鞋冷酷地踩住了他的尾巴。

蜥蜴一族尾巴是有斷點的,遇險本能地斷尾自救,他剛逃開桎梏,雷刑随之劈下,就在他咬緊牙關準備承受雷火焚心之時,身體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周遭充斥着熟悉又安全的氣味,鬃爺回頭的剎那倏地睜眼——

透過窗簾縫隙的月光細細長長地落在床尾,經芋溫暖的呼吸均勻吐在他脖頸,26℃的冷氣很舒适,他好端端的躺在枕頭上,哪裏都不痛。

前一日的飽睡,讓經芋在天蒙蒙亮時就躺不住了,輕手輕腳地鑽出鬃爺懷裏,經芋拍了拍口中哈欠踱出卧室,順手将房門虛掩。

掃了眼茶幾上的介紹信,經芋眉眼一彎,坐在空調房裏辦公的夏天,才是夏天該有的樣子。

七點半,鬃爺被鬧鈴聲叫醒,伸手在床上劃拉了一下,發現經芋不在,不等掀起眼皮,隔門喊道:“小芋抱抱——”

經芋剛給盛着燕麥的碗裏注上白開水,邊把速凍肉餅塞進多士爐,邊回話,“趕緊起床,咱倆今天早點去單位,你帶我認認路。”

“抱抱……我要小芋抱抱……”鬃爺成心逗經芋,賴賴唧唧的滿床打滾,“那你說……我還是不是你的小寶貝了……”

“……”

經芋無了個大語,猛捯一口氣,大步流星奔進卧室,“你在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段子?好幾千歲的老妖精少裝小寶貝,快起!”

經芋深得栾麗真傳,蠻橫扯去蓋在鬃爺肚子上的薄毯,鬃爺眼瞅着褲頭即将暴露,砰地縮成一只苗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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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子精反天性地學着狗子搖尾巴,兩只mini jiojio在床墊上慢動作憨蹦,“抱抱,小芋抱抱。”

經芋呆立了片刻,到底是拒絕不了撒嬌賣萌的小爬寵的誘惑,伸出手指戳了戳鬃爺粉白的肚肚。

癢癢肉失守的鬃爺“啪叽”倒在床上,滾身鑽進堆疊的蓋毯,末了收起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尾巴。

經芋乘勝追擊,跪坐在床邊把手伸進敵營,在鬃爺脊背的軟白甲上一頓搓揉。

鬃爺蹬着jiojio往蓋毯更深處鑽,不時發出蜥蜴一族特有的吱吱喳喳的笑聲。

“服不服?”經芋的嚣張氣焰噌噌往上蹿,揚言道:“再不出來掀了你老巢!”

多士爐完成工作發出“嘎噔”一聲松散的彈響,經芋這才想起自己進卧室的目的,拍了拍蓋毯,“不鬧了,燕麥泡久了不好吃。”

鬃爺聞言探出小腦袋,糯唧唧說,“我昨晚夢到小芋了。”

朝十晚六的治亂所,九點鐘空空蕩蕩的,雲朵建築正門兩旁的花壇裏,種滿了翠葉白瓣的栀子花,花香很濃,是那種奶油勾兌着果子的甜。

鬃爺從前都是被領着的主兒,今天翻身農奴把歌唱,牽着經芋将單位裏裏外外溜達了個遍,特別是食堂,和雲朵之上視野開闊的天臺。

天臺是治亂所內部約會的地方,所裏允許上班時間溝通感情,比如兩口子工作累了,約在天臺喝杯東西放松一下。

雨過天晴,碧藍天空挂着很白很軟雲朵,南風吹在滲出細汗的額頭,有種醒人的清爽感,經芋背靠女兒牆朝鬃爺喊了聲“你過來”,同時打開手機內置的原相機。

算起來他和鬃爺還沒有過正式合影,登記用的寸照不算,因為那天他沒見到鬃爺的臉。

“嗯,等我一下。”鬃爺應聲,彎腰取出自動販賣機裏掉落的荔枝汽水,走到經芋面前體貼地摳開拉環遞了過去,“慢點喝,涼。”

經芋惦記合影的事,沒理會鬃爺眸中閃過的狡黠,伸手去接汽水,汽水一個甩尾漂移撞在了他腦門。

不待經芋消化頭骨悶悶的一聲“咚”,鬃爺張口來了句“幹杯”,似乎在diss他腦袋裏有水……

奪過鬃爺嘴邊兀自享用的飲料,經芋一口氣炫完,大力捏扁後塞進鬃爺口袋,“賞你了,一毛錢。”

鬃爺不服輸的水嗝直接打在經芋臉上,轉瞬被經芋更長的嗝噴了回來,兩人火力十足的對視了少時,繃不住哈哈大笑。

長臂鎖喉般勾過鬃爺脖子,經芋按下聽筒快門,咔嚓——

畫面恍恍惚惚定格了大翻白眼的二次元美少妖,和人族青年整蠱成功的牙花子。

“謀殺親夫啊你……”鬃爺咳嗽道。

“這可比小清新有意思多了。”經芋忍俊不禁地抿嘴,飛快将合影截成兩個沙雕頭像,發給鬃爺。

鬃爺掏出口袋裏叮叮響的手機,點開消息框發現經芋的“搞錢”頭像變成了翻白眼的他,揶揄道:“不搞錢,改搞我了?”

“換上,情侶頭。”經芋黑臉命令。

辦完入職手續基本接近午休,鬃爺把經芋介紹給郁蟬和孟玥,兩人兩妖中午是在一張桌上吃的飯。

聊天過程中,經芋得知看似二十出頭的孟玥已有三百多歲,不免困惑,長生的他們還算是人族嗎?

經芋帶着這個疑問,開始了午休後接踵而至的工作。

郵箱裏的未讀郵件是妖偶辦發來的,內容大概是一對閃婚夫夫面臨斷崖式無話可說的難題,遞交了離婚申請,眼下正處于冷靜期階段。

經芋認知裏跨族婚姻的組成方式是白紙黑字的合同,是經過深思熟慮埋進土壤裏的責任義務的種子,不會輕易出現“離就離,誰不離誰孫子”的極端情緒。

但郵件文檔中的情況和他的婚姻不同,梁釋安是烏都土著妖,名副其實的妖族企業家,與耿喚在長途旅行中相識相戀,回到烏都便直接登記閃婚。

好山好水好豔遇,一路上聊的都是夢裏花,天上月,可一旦脫離浪漫的環境氛圍,族群習性不同,社會地位又大相徑庭,千歲年齡差,加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諸多問題層出不窮,日子很快就過到了頭。

資料顯示梁釋安是夜鷹一族,起床時間固定在下午三點,例會、審閱文件、應酬等等都在晚上進行。

兩口子有族群時差,一天到晚見面的時間都在睡覺,坐在一起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耿喚剛畢業實習,苦逼的996小白領工作壓力山大,做不到次次遷就梁釋安。

梁釋安提出讓耿喚辭掉工作,耿喚在沒有家庭安全感下無法犧牲掉事業,冷戰多日後,向妖偶辦遞交了離婚申請,梁釋安表示随便。

資料看得經芋腦瓜仁疼,他暗自慶幸鬃爺是日行品種,還是個剛從笆籬子出來的白癡妖精。

否則,換個霸道總裁他也hold不住。

他不渴盼豪門,奔小康就成。

敲出千字跨族婚姻拯救方案,并一式兩份打印出來,經芋抱着文件夾從調解科辦公室走到了對面的保衛科。

鬃爺手裏沒事情做,插科打诨的看劇學習戀愛技巧,見經芋直奔他來,拍了下空格鍵,仰臉道:“你怎麽才來找我啊,科長都上天臺和孟玥喝半天咖啡了。”

“我不得把方案打出來嗎?哪像你這麽清閑。”經芋瞥見電腦屏幕上被廣告遮蓋的長腿歐巴,用文件夾戳了戳鬃爺肩膀,“我發給你的資料你看了嗎?”

“沒看,我的工作主要是保護你,順帶抓抓妖魔鬼怪啥的,資料不在我負責的範圍。”鬃爺将剛泡的貢菊茶遞給經芋。

“合着看資料是另外的價錢?”經芋肝火的确挺旺,接過印着治亂所logo的茶缸子,虛着杯邊嘬了一口,“走吧,外勤。”

雲朵建築的後身是閃電形狀的停車場,鬃爺早上給經芋指過門,但沒領經芋進來瞧。

停車場泾渭分明,朝南一半黑色商務停得整齊酷炫,朝北一半二十四輛喜紅色的小電驢萌得過頭。

經芋上秒鐘還在拿電驢開玩笑,下一秒就被治亂所的變态規定氣得肝疼。

為增加跨族婚姻的感情黏性,所裏伴侶出外勤必須以電驢作為交通工具,商務轎車僅用于同事關系。

大夏天太陽懸在頭頂,經芋像顆曬蔫巴的倔強油麥菜,饒是嗓子冒煙,罵罵咧咧一刻也沒停。

鬃爺開始還附和着罵兩句狗逼領導,後來眼皮跟打烊店面的鐵拉門似的一落到底,他單臂摟着經芋的窄腰,聽着別樣的“搖籃曲”一覺睡到了JA大樓。

被鬃爺摟腰貼背一路,經芋身上的純棉T恤吸足了汗,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他有氣無力地拍了下鬃爺大腿,催促說,“下去,我鎖車。”

“啊……好……”

鬃爺迷迷瞪瞪的揚腿跨下電驢,剛摳開頭盔卡扣,一陣不耐煩地呼喝比火熱的夏風還燥人。

“門口不能停車,趕緊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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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牆,即天臺外圍的矮牆。

笆籬子,為監獄。出自《歷史的恥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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