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聽到宜君的說法……
聽到宜君的說法,高溶也不知道該說自己運氣好,還是嘆那位安東将軍無妄之災——雖然他只是在吳家遇到了一次,但也聽了不少流言,自然知道孟钊這些日子常找機會接觸這位楊家小娘子,殷勤備至。
如此用心,結果卻是人家讨厭的不得了,偏要壞他的事。
出于好奇,也出于某種古怪的心态,高溶狀似無意道:“此話怎講呢?在下倒是聽說那位安東将軍對小娘子頗有好感,常常殷勤探問...如此,小娘子就是不喜,也不至于偏要與他對着幹罷?”
“好感?殷勤?”楊宜君語氣微妙,拉長了語調道:“若不是懶得和他說,也怕在外丢外祖家的臉,我倒是要問他...他喜歡我什麽,我改——”
高溶被宜君的話給逗樂了,笑了一下,道:“何至于此?那位安東将軍行事不算讨喜,可好歹風流倜傥、位高權重,是如今蜀國數得着的青年才俊。”
“哦,那關我什麽事?”楊宜君一點兒也不在乎這個:“說到容貌,我倒是不在乎容貌,反正再好看也不如我好看,看他不如看自己。說到位高權重,反正他又不會分給我,與我有什麽幹系?”
“我只知他行事極讨人厭,每每以為自己是在獻殷勤...呵,如果高高在上、言語命令也算是殷勤......”宜君沒把話說完,剩下的都在不言之中。
高溶也在吳家見過孟钊是怎樣獻殷勤的,此時經楊宜君這樣一說,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孟钊看向楊宜君的時候目光很專注,只是那樣的目光倒不像是在看一個愛慕的小娘子,而像是在看一個珍貴的物件。
他将她看作一個死物,一個死物即使再珍貴,也是任人擺布的命運。而既然被他看在眼裏,就只有被收藏的未來了,他是那樣地十拿九穩、目空一切。
這樣的目光與心态,一般的小娘子可能注意不到,像孟钊這樣的前途遠大、風流倜傥的貴公子,單是他表現出愛慕,就足夠讓她們心裏小鹿亂撞一般了,哪還有餘力想其他。但宜君不同,一個男子的愛慕對她來說就像是日常可見的陽光和水,不足為奇,無法擾亂她。
而且她還有着一般小娘子沒有的聰慧與敏銳,孟钊的表現落在她眼裏就如同掌上觀紋,也難怪她那樣不耐煩。
高溶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娘子非常自信,自信到認為自己的命運就在自己掌中,自信到不相信未來這世上有什麽能叫她折損一分一毫的光彩。也因為此,她才覺得孟钊的言行格外冒犯。
一個這樣年輕貌美、天資聰穎的小娘子如此去忖度世事、忖度自己的未來,其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人生順風順水的年輕人,健康而富有活力,看向未來的時候本來就不會有任何畏懼與猶疑,他們的想法比年輕的皮膚更加晶瑩剔透。
但高溶不同,他早就經歷過流毒與殘害,所以難免覺得此時的宜君有些幼稚可笑。他看着這樣的宜君,甚至有了難以言喻的幽暗——她将來必定會經歷人生的種種波折,到時候就知道誰都是水上浮萍,身不由己,即使是那些權力中心的人也一樣,何況她一個小女子。
兩人都不再說話,馬車中于是一片沉默寂靜。
‘吱——啦——吱——啦——’,馬車緩行。
楊宜君一路都撩着車窗簾子看着窗外,時間正是清早,晨風習習,頗為涼爽,正是夏末秋初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時候。回城時走的多是大道,路邊都栽種有樹木,更遠處要麽是青山綠水,要麽是農田,風景很好。
至于和‘趙淼’聊天?楊宜君沒有這個想法。對于她來說,這個‘趙淼’雖然是父親好朋友的子侄,但也只是比陌生人略強些罷了——宜君是真正的高嶺之花,或者說,她生的這個樣子,不做高嶺之花的話,早就被狂蜂浪蝶煩死了。
習慣成自然,時間久了,對于無關男子她就喪失了好奇心。
這種冷淡是高溶沒有遇到過的,他那好叔父慣會做面子情,往他身邊送的美女很多,美女如雲的宮宴中也常常叫他到場。若是身份低微的美人,他看上了,他那叔父沒有不給的。這樣的美人,生死寄于他手,至少在他被叔父找借口弄死之前,都得讨好親近他。
而且他年少英姿,即使因為身份尴尬的關系,高門貴女受家中教導不會主動接觸他,但真正看到他的時候也難免臉紅心跳、心笙搖曳——少女懷春,理智可以控制,但心思百轉卻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楊宜君不看高溶,倒是高溶的目光不時落在楊宜君身上。不過這一點并沒有引起楊宜君和晴雯的注意,楊宜君是習慣了目光,晴雯則是覺得這很正常。若是高溶不看楊宜君,她反而覺得這位公子有古怪。
就在高溶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楊宜君身上時,楊宜君忽然放下了車窗簾子,看向高溶。因為太突然了,倒叫高溶挑了挑眉。
“前面有官兵在查!”話音剛落,馬車停了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查到隊伍中間宜君這裏,她也不磨蹭了,站起身來,掀開坐箱,示意高溶可以進去了。
高溶也沒有什麽可矯情的,撩開衣袍下擺,利落地藏了進去。坐箱容量其實不小,只是相對于高溶高大的身材有些窄,不像是能裝下的樣子。但高溶從小練武,身體柔韌性很好,輕松藏了進去。
“趙公子怕黑嗎?”宜君在關上坐箱前問了一句。
高溶覺得她這話問的很古怪:“在下并非婦孺,怎麽會怕黑?”
宜君‘哦’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挑了挑眉,關上了坐箱...時人對于怕黑有刻板印象,覺得就是婦女小孩子膽子小。但她看了那麽多影視劇,自然知道有些時候并非是膽子小,而是有的人就是存在某種障礙。
不過眼下情況緊急,高溶又這麽說了,宜君也就不好解釋什麽了,就當他沒問題吧——如果真的有問題...有問題就有問題呗,反正吃苦受罪的不是她。她救他,一個是因為做事有始有終,一個是為了和孟钊唱反調。
關上坐箱,鋪上氈子,宜君穩穩地坐在了坐箱上,只等着官兵查人。
前面的車轎陸陸續續通過了檢查,于是隊伍不斷往前移動,很快輪到了宜君這裏。
一個二十出頭的官兵頭目一下挑開了車簾,往裏掃了一眼,看到了楊宜君和晴雯。目光在楊宜君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後才清了清嗓子道:“得罪了...娘子請下車,小人還得搜車。”
晴雯很快站起了身,似乎要下車的樣子,楊宜君卻動也不動,只是微笑地側過了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朝晴雯招了招手,晴雯附耳過來後耳語了一番,如此這般吩咐。
此時高溶就在坐箱中,與外界只隔了一層薄薄的木板。他本就耳力、目力都很好,身在坐箱中也不妨礙他将外面的風吹草動聽的一清二楚——說實在的,他不太好,雖然他不怕黑,但他沒想到呆在這樣一個逼仄幽暗的空間內會讓他如此不适。
背後已經生出冷汗,四肢也有些虛軟。
放在後世,高溶算是幽閉恐懼症,只不過不算很嚴重,不至于電梯都不能乘,發作起來會昏死過去。也正是因為不算嚴重,他過去才沒有發現自己有這個問題。
高溶只能盡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專心聽外面的動靜。
他知道有人查到了這輛馬車,也知道搜查的人請楊宜君下車。但楊宜君沒有下車,很快就聽到她那婢女開口:“将軍,我家娘子身體不好,實在不方便下車。”
楊宜君坐在車上,眼睛明亮、皮膚白裏透紅,實在不像是生了什麽病,連移動都不能的樣子。這樣說來,就有些糊弄人了!那官兵頭目雖然也因為楊宜君的美貌目眩神迷,但這會兒也不至于失了智。
“娘子說笑了...還望娘子勿叫小人為難...”
“我家小姐真的不方便...”晴雯的聲音有些急切,又有些窘迫。像是不知道怎麽說一樣,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才道:“将軍這裏可有女将軍?若是有,請将軍叫來說話。”
天下亂了許多年了,民生凋敝、勞動力不足,這種情況下,軍中有女兵不是特別稀奇的事。蜀中還有娘子軍呢,是由下嫁到将門的河陰公主執掌的,其中女子比例尤其高!
沒有人上來強行搜查,這是體面人家的女眷,若不是到了不得已,這些官兵也不敢放肆。
又過了一會兒,重新有人來了,正是一個女兵:“娘子有什麽不方便的,但講無妨。”
高溶在坐箱中聽到了楊宜君語氣裏的猶豫與尴尬,甚至可以想象她現在已經臉紅了——一個很擅長說謊的女人,昨天那般大膽地瞞過了搜查,今日更是游刃有餘了。
“将軍,小女、小女如今不方便起身,還望将軍見諒...實在是,實在是沒有算準日子,将軍也是女子,該知道的吧?”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身為女子怎麽可能不懂!這樣一說女兵就全明白了,也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小娘子不肯起身下車了,實在是一起身就真的沒臉了!
女兵上到車中,又說了幾句話,仿佛是搜查了一番的樣子,但其實什麽都沒做。她很快下了車,對官兵頭目道:“都伯,放行罷,屬下方才查過了,并無異樣。”
她很體貼,并沒有洩露女子尴尬之事。
官兵頭目皺起了眉頭:“既是無事,怎麽這般不爽利...”
女兵笑了笑:“大家小姐,有些規矩嚴的,怕抛頭露面嘛...”
官兵頭目顯然很信任這女兵,聽她這樣說了,也就沒有再說什麽,揮揮手放行了。
等到車隊再次啓程,走出了半裏地,楊宜君這才起身開了坐箱——高溶身上已經被虛汗汗濕了,還因為手腳有些軟,一時沒有動。
楊宜君只以為他是天熱,呆在封閉空間內又悶又熱出的汗。至于沒有自己出來,也可能是手腳麻了。
便伸出手拉高溶坐起:“趙公子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