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宜君一來,原本……
宜君一來,原本在男子一堆的令狐熙、令狐如立刻靠了過來,攔住了她,不叫她湊到小娘子那一邊去。
“十七娘,你可算是來了!”令狐如大聲笑道。
楊宜君去成都府訪親,加上來去路程,這就是幾個月了!幾個月不見她,這對于令狐兄弟而言是很少見的。
楊宜君挑了挑眉,不說話。令狐如又壓低了一些聲音道:“十七娘你要小心,聽說婁家那幾兄弟打定主意要叫你‘知道厲害’...叫衆人都不許搭理你,晾你幾個月,好教你難堪。”
簡單來說,就是‘校園霸淩’...楊宜君一下就想明白了。
對于一般人來說,這招還挺好用的。播州不比中原,未婚的貴族青年,無論男女都常有游樂之事。身處其中,要是被排擠的厲害,十幾歲的女孩子确實不好受!若是在公開場合再被人下幾次面子,則更加丢臉!
此時‘霸淩’的強度肯定沒有楊宜君在影視劇裏看到的那麽厲害,但此時的青年也沒有後世那些少年少女的心态。特別是女子,沒經歷過這些,還是比較脆弱的。
只是這對楊宜君來說就沒什麽用了,楊宜君本就是極其聰明的那一撥,對于看不在眼裏的人根本不在乎。更何況她從小看後世的影視劇——這看起來沒什麽,實際對她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影響。
人在年輕時都會有自己是特別的,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錯覺’。但即使是對自己極其自信的人,這類想法也是藏在潛意識中的,正常人真的認真考慮的話就會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每個人都是特別的,但哪怕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也很難毫不懷疑地說自己是世上最特別的那一個。
而楊宜君不一樣,無關美麗的容貌、聰明的頭腦,還算不錯的家世,剝落掉所有的‘外物’之後,她依舊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特別的那一個——這不是虛無缥缈的自我耽忘,他是真的擁有一份來自‘已故’兄長的饋贈,這份饋贈傳達着一千多年以後的信息。
哪怕到現在為止,這份饋贈只是讓她對未來了解更多,增長了見識,對她的生活沒有本質上的改變,甚至不如她那張漂亮的臉對人生的影響大。但這種世界上僅此一個的‘特殊’就是這樣存在了,而她也明确地意識到了。
這就像一個人擁有指尖冒出一個小火苗的‘超能力’,這樣的超能力根本沒用,只相當于随身攜帶了兩塊打火石而已。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就已經不是芸芸衆生了,是與其他人不同的超能力者——由此,心态改變是必然的。
楊宜君的傲慢不只是因為頭腦聰明、容貌出衆,然後十幾年來被身邊的人寵壞了,這份由當初的小小饋贈帶來的‘特殊’,也是原因之一呢。
“真是不知所謂,這種事是三歲小兒才有的罷?”楊宜君嗤笑了一聲。
身處其中的人不覺得,但跳出來看确實怪幼稚的,特別是有楊宜君點破這一點。對此,令狐如攤攤手,做出‘莫奈之何’的表情:“誰知呢?大約是不甘罷,不甘總是被十七娘你壓倒。”
令狐如和令狐熙還有話沒有說,在他們看來不只是那些人身為男子,卻在各方面被楊宜君一個女子壓倒了。更重要的是,楊宜君讓人不得不在意——若真是單純地讨厭,何必如此大張旗鼓地針對一個小娘子?
不過這話就不必說了,一則楊宜君不會在意,二則那些人又關他們什麽事,要他們替那些人說明?
令狐熙微微一笑:“如何,十七娘你如何打算的?這幾日不理他們?”
這種事也不見得有多少凝聚力,楊宜君只要避過風頭,這幾日深居簡出一些,過些日子就自然消散了。所以,不去管就是最好的應對。
楊宜君想了想,笑了:“不用,且看着罷!”
楊宜君确實對這種幼稚游戲沒興趣,對不在意的人無視居多,但她性子很烈,很倔強,很叛逆——以婁家那幾兄弟為首的一幹人要‘霸.淩’她,她就非得讓他們失敗,反過來耍他們一回不可。
楊宜君在打壞主意,而她打壞主意的時候眼睛總會格外明亮。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不懷好意的眼神,讓她散發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吸引力。就像是一根繩索,牢牢地拽住了所有看到她的人。
人天然地喜歡好東西,但血脈裏又具有遺傳自先祖的冒險、好奇,向往不安定的東西,這些東西表現在外是危險、是未知,是壞東西。
生活在框架內的人會遵守規則,生活在框架內的人會隐隐渴望叛逆。
令狐熙不說話,令狐如也怔了一會兒才道:“十七娘意欲何為...罷了,我們也不問,想來最後也是別人吃虧!”
這話也不錯,楊宜君朝楊薔眨了眨眼,楊薔就松開了她的手臂。
楊宜君在衆賓客中掃了一圈,最重選定了四個圍坐在一張黑漆矮方桌周邊的青年。桌上有兩樣鮮果,一樣石榴,一樣葡萄,一把注壺,放在溫碗裏。楊宜君聽到這幾個與婁家兄弟相熟,與她不太熟,只是見過幾面的青年正在談論些什麽。
“小弟今日得一古玉,趙兄請看。”說話的人姓韋,名叫韋成吉,和令狐熙、婁家兄弟等人一樣,是當初楊氏入播時所帶的八大姓出身。韋成吉和許多看到書就頭疼的八大姓子弟不同,武技平平,讀書卻很用功,特別喜愛研究金石。
如今研究金石古物還是頗為小衆的愛好,只一小撮士大夫閑時賞玩鑽研而已。
姓趙的朋友也是八大姓子弟,之所以會坐到一桌,顯然是和韋成吉關系比較好的——簡單來說,這一桌四人都是讀書比較用功的年輕人,雖不見得也喜歡金石古物,但也算是相對比較有共同語言的了。
“此物是玉玦?”趙姓朋友見韋成吉拿出一對白玉,玉環之形,而又有缺,正符合古書中所注‘如環而缺不連’的說法,脫口而出。
旁邊另一個朋友也開口道:“如今拉弓之時佩戴‘韘’或是玉玦演變而來?正如銅錢自玉璧而出?”
韋成吉頗為得意地挑了挑眉:“非也、非也,此物并非玉玦,而是‘珏’,是王玉珏,不是王夬玦!”
正得意于自己知道夥伴們不知道,韋成吉忽然覺得身旁多了一個人,轉頭看去他就愣住了:“十、十七娘?”
楊宜君接近這邊的時候就讓婢女端來了一張黑漆叉足方凳,就放在韋成吉右手邊。就在剛剛韋成吉說話的時候,她沒打招呼就坐下了...這當然有些失禮,但由宜君做來,這些少年郎君根本無法苛責她,甚至都想不到此舉的失禮之處。
“韋十七郎?原來是你啊!”楊宜君像是這才認出韋成吉一樣,一下笑了起來,然後又很快收住了笑。好像她很快樂,就是想笑,但笑過之後又有點兒羞澀一樣。
“上回見你,已經是年初了罷?你們剛剛在說什麽,真有趣味...倒不是只死讀幾部經典的人所能知的。”楊宜君的眼睛亮閃閃的,好像真的對他們聊的話題很感興趣一樣,贊美也是那樣真心實意。
韋成吉是一個年輕、有書卷氣的年輕人,相比起播州之外的大多數讀書人,他絕對稱不上文弱,但在一衆弓馬娴熟的族兄弟、表兄弟中,他就顯得稚弱很多了——大概是因為播州風氣尚武的緣故,無論是漢人,還是夷族都偏愛英武男子,他這樣的就有些不起眼了。
平素在衆人之中,就是普通小娘子也不怎麽搭理他,更別說宜君這樣的了。
他第一次知道宜君一直記得,知道他是‘韋十七郎’,還這樣親切。
他此前也聽婁家幾位表兄說過楊宜君脾氣壞,十分高傲,他遠觀楊宜君也有此種感覺。但如今真的接觸到了,才知道表兄們說的都是一家之言。他想,不是楊十七娘脾氣壞,只是表兄他們根本不懂她。
楊十七娘好像一直就很喜歡讀書,現在看來,她愛的也是一些雅事,這就和表兄他們完全不同了。
唉,十七娘的父親是大儒,母親更是蜀中第一名士之女,想來十七娘更像播州外面那些小娘子——喜愛彬彬有禮,能與她詩詞唱和,品味諸般雅事的郎君,而不是策馬奔騰、動辄鬥狠的邊陲男兒,這又有什麽錯呢?
楊宜君似乎真的很有興趣一樣,眼睛飛快地眨了幾下,睫毛扇動,像蝴蝶的翅膀。她伸手碰了碰韋成吉放在手上的玉珏,然後又很快收回了手,眼巴巴看着他:“怎麽說,十七郎你快說,為什麽是王玉珏,而不是王夬玦呢?”
楊宜君其實什麽都知道,她看過一部華夏玉器的紀錄片——後世的紀錄片總結的往往是所有史料、大量考古成果,只看過一部紀錄片而已,單純以玉器知識來說,她就超過此時鑽研此道的大家了。
她這是在和《亂世佳人》裏的斯嘉麗學呢,對付不如自己的男子,要快速吸引他們,就得哄着他們。不管怎樣,贊同他們發表的見解,露出崇拜的,至不濟也是感興趣的表情就好。
簡直就像是在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