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韋成吉口若懸河……
韋成吉口若懸河,前所未有地愉快。
“‘王’者,玉旁,所謂‘珏’,便是‘二玉相并之形’!所以,珏與玦雖都是環有缺之形,玦為單,珏卻是成雙之物...再者,王玉珏通常也更小巧......”
楊宜君提出自己想仔細看看這對玉珏,這對古玉珏本來是韋成吉新得愛物,拿給別人炫耀可以,卻從不讓人碰。然而楊宜君開了口,他就再想不到拒絕了,甚至因為楊宜君對自己提要求而滿心歡喜,一時興奮地說不出話來。
楊宜君把玩着這對玉珏,不只是韋成吉,同桌其他人也來了精神,開始與宜君論古書中提及的各種玉器。對此,楊宜君非常配合,就好像她真的對這些金石古物雜說特別有興趣一樣。
“《爾雅》有雲,‘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肉好若一謂之環’,十七娘看,這就是環。”姓趙的青年給宜君看自己佩戴的玉佩,果然周邊玉的寬度和中間孔的直徑相當,這就是環了。
楊宜君揭開一小截衣袖,露出手腕來,是一只碧玉手镯。西南多出美玉、寶石,這樣的飾物在西南富貴人家女子身上是很常見的,但楊宜君戴着就不一樣了。她能将腐朽化為神奇,平庸裝點得盛大,在她的手上一只碧玉镯子忽然就讓人聯想到了春潮帶雨。
皓腕凝霜雪,春水碧于天。
“十七郎你看,這玉镯是不是從‘瑗’而來?”楊宜君的眼睛依舊亮晶晶的,聽趙家子弟說完後,轉頭看韋成吉。
韋成吉還未說話呢,趙家子弟先笑了:“十七娘好聰敏,不過這可說不準,古人重玉璧,玉環、玉瑗之類少見,而且說不定也是從玉璧而來,是一種特別的玉璧。真要說來,玉镯更像玉瑗不錯,但這玉镯卻是更可能從玉璧而來。”
“非也,即使瑗、環之類皆從玉璧而來,既已分絕,便不能一概而論。要我說,是十七娘猜的更對...《說文》中言‘瑗,大孔璧也。人君上除陛,以相引’,古時人君尊貴,人臣甚至不得觸之肌體,攙扶君王上臺階須得用瑗。這‘瑗’要如何用才能隔絕肌體?想來是君王穿于臂膀,一如如今镯钏。”韋成吉反駁了趙家子弟,他此時真是活躍健談極了。
楊宜君聽了韋成吉的話笑着歪了歪頭,她沒有稱贊韋成吉對她的贊同,反而又看向剛剛反對她的趙家子弟,略帶一點兒抱怨地說道:“趙九郎,你太不懂小娘子了——你怎麽這樣?”
不等趙家子弟回答,她立刻轉過了頭,和同桌其他人說話了,好像剛才什麽意思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楊宜君知道時間差不多到了。果然,楊薔過來找她:“十七姐,我們去後院看十一姐罷?”
十一娘楊春華是新娘子,是今天當之無愧的女主角,所有人都圍着她轉。在傍晚接親的隊伍來之前,堂姐妹去陪伴一番本就是應有之義,沒人說得出不是來。于是楊宜君笑着點了點頭,向同桌幾個公子示意之後,便離開了。
旁觀了全場的令狐熙、令狐如無話可說,令狐如見楊宜君和其他楊家小娘子一起離開,才憋笑起來:“雖然知道十七娘不同于一般女子,但真正見她這樣,還是會覺得...覺得真厲害啊。”
令狐熙比弟弟令狐如內斂不少,沒有說話,但感覺是一樣的感覺。
他的視線轉到韋成吉那一桌,搖了搖頭才道:“婁家那幾個的打算算是徹底完了。”
确實完蛋了,這些人不爽楊宜君,但并不妨礙每個人內心裏有某種心思暗暗滋長。他們的厭惡裏,其實夾雜了不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所以看到有人真的吃到了‘葡萄’,原本的聯盟就不攻自破了。
這不是宜君多有心機,謀略多麽滴水不漏,實際上,這樣的小招數由別人來,也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只是,只是當她如巫山神女一樣倏忽降臨,一些原本的想法就顧不得了。
巫山神女沒有青睐凡間的男子的時候,凡間的男子只是肖想她的美貌,得不到也沒什麽。可當她真的惠臨人間,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看到她就想不起別的任何事,除卻巫山不是雲,如是而已。
不過巫山神女約會過凡間的君王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巫山,從此之後種種和她再無關系,楊宜君也一樣。出于某種作弄、報複的心理做了剛剛的事後,她很快就将這事抛諸腦後了。這一是因為她确實不在意這種事,二是因為去到後院見十一娘遇到了楊麗華。
楊春華此時已經妝扮完畢了,大約是天下大亂的關系,這年頭等級、禮儀早就亂了,楊宜君看着,楊春華的妝扮分明是舊唐時公主的品級——說實在的,隆重華麗是隆重華麗了,可要說多美,卻不見得。滿頭珠翠和厚得像面具的脂粉,楊春華已經看不出少女的樣子了。
不過,其他姐妹卻很羨慕這個姐姐,羨慕她擁有盛大的昏禮,擁有這樣的尊榮。
此時的楊春華從首飾到衣服都很沉重,再加上妝容也很容易亂,所以她整個人就僵坐着。別說是動一動了,就是說話也要禁——怕她臉部動的太多,妝脫了,更怕她說話多了口渴要喝水,而水喝多了...眼下她的樣子更衣是不行的。
所以,所謂的諸姐妹來陪她,也不過就是她在妝奁前端坐,身邊有婢女、嬷嬷等人陪着,規範她的舉止。而姐妹們呢,則是在她身後的位置,吃吃喝喝、嘻嘻笑笑,間或關心她一兩句。
楊麗華看向宜君,心思轉了轉,便道:“說來,十七娘你方才似乎是與韋家子弟、趙家子弟一起?”
楊宜君‘嗯’了一聲,然後就不說話了,她和楊麗華無話可說。
楊麗華說這話卻是故意的,跟着就道:“說來韋家、趙家也不壞,只是那韋十七郎、趙九郎...十七娘你卻是得好好思量一番了,他們是主枝子弟,卻不是家主那一脈,再加上本身并無特異,将來前程恐怕平平。”
“十七娘,你就是婚姻大事上沒多少可選的,也不該選他們啊...不過十七娘你也是難,要說容貌才情,家中誰能越過你去?偏偏沒與我做親姐妹,如此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說着,楊麗華抿嘴輕笑起來,仿佛真是姐妹閑談。
聽她說到這裏,楊宜君一下站起了身,旁人都只當是楊宜君生氣了,幾個姐妹忙要去拉她——今次是十一娘大喜的日子,小姐妹們鬧起來算怎麽回事?真弄得大了,回頭都得受父母管教。
然而楊宜君卻沒有頂楊麗華,而是‘義正言辭’道:“十五姐忒口無遮攔了!這是咱們女兒家該說出口的話麽?婚姻之屬,好沒要緊便出口了,實在是、實在是...唉!”
似乎是很想開口糾正姐姐,但因為對方是姐姐的緣故,又不好說的那麽直白的樣子。
楊宜君就差直接說‘你好不要臉哦’了。
然而這話楊麗華還真沒有反駁的餘地,播州風氣開放歸風氣開放,卻不能否認楊宜君說的那些話是正論!這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了。
其他姐妹們何嘗聽不出這裏頭的意思,之前怕楊麗華惹怒了楊宜君,事情不好收場。現在不擔心這個了,卻是反過來憂慮楊麗華受不得氣,要發火!
有一個姊妹就笑吟吟道:“十七娘太嚴謹了些,這裏都是自家姐妹,說點兒體己話也不是什麽大事,真要是姐妹私下都不能說這些,那也太無情了。”
楊宜君‘輕輕’捶了一下這個姊妹的肩膀:“你們到底大我一兩歲,說話就是不知羞些!我們這樣的女兒家,從來只有躲是非的,哪有自己尋是非的?”
感謝惜春妹妹曾經的發言,用在此時真是恰好!楊宜君滿心歡喜,面上卻要做出羞惱的樣子,做得不算成功,但好歹算是個意思——跺了跺腳,她就像是受不了這些姊妹一樣,跑到隔壁去了。
終于躲開煩人的姐妹感情交流了,楊宜君舒了一口氣。
她之前就想找借口離開,只是一直沒有合适的理由。楊麗華陰陽怪氣的時候,她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不怒反喜。
隔壁是個平常待客的小花廳,不過今天這裏沒有人,楊宜君得以獨享這一份安靜。叫外面的婢女拿了點心茶水來,她就一邊喝茶,一邊逗弄挂在窗下的鹦鹉。
“...如今南吳新君初立,諸王叔、舊臣皆有威信,黨派各有,實在難以收拾啊!我也是躲清靜,這才回播州的。”窗外不遠處有兩人并肩而立,正在談話,說話的人楊宜君認得,是一位去到南吳為官的族兄。
兩人不遠不近的,楊宜君安靜下來倒也能聽清大概。
另一人就道:“确實是難,不過好歹南吳已被禮法馴服,沈氏又家風甚好,到底不會鬧出以下犯上的事來。看看大燕高家、看看蜀中孟家,呵,南梁林氏就不用說了,這幾家要是也如沈家一般境況,恐怕早就腥風血雨了。”
“此話不錯,只是新君之危依舊是新君之危啊。如今就是想要收拾局面,重整朝堂,怕是也不知從何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