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容王兩指夾着那脆弱的黃紙走出來,神情混沌,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
他又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轉出來坐在了皇位上,輕聲道:“來人……”
殿內的宮女都被他趕了出去,這一聲又喚得極其輕不可聞,靜默間竟沒有人進殿随伺。
容王轉動烏黑的眼珠,狠狠踢飛了龍案,怒喝道:“來人!”
千尋這時剛好趕到,聽見裏頭自家主子在發脾氣,連忙進殿單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千尋,本王只給你一天時間,當年貴妃高希月生産一事所有随伺或知情的宮人、太醫,都給本王找出來,不管是否已經出宮或告老還鄉,只要沒死,都送到容王府!”容王的憤怒一覽無餘,千尋跟随容王多年,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動這麽大的怒了。
“屬下領命!”千尋恭敬作揖。
容王吩咐完微微虛了一下眼睛,衣衫不整地從龍殿上下來。
千尋眼尖,注意到他手中的黃紙,暗暗猜測容王這麽一大早就本來皇宮恐怕就是為了找這麽張紙了……可是裏面寫的什麽,能讓早已權傾朝野的容王動這麽大的火氣?還要再查當年貴妃一事,高希月,不就是太子的生母麽……
電光火石間,千尋驟然想到了樓瀾,難道主子是懷疑樓瀾有皇室血脈!
太子的轎攆在養仁宮正殿外停下,太子一身華麗宮裝,目光融在清晨澄澈的光線中,悠長而單純,他看着從殿內走出來的容王,仰着小頭顱比手勢,“聽說你入宮了,在太子殿等你半天,怎麽到父皇的養仁宮來了?”
容王站在高階上,冷冷看着太子,并不答話。
那目光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刺人,太子一驚,提着衣袍噔噔踏上來,“你怎麽了?”他伸手将容王敞開的衣衫整理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你喝酒了?”
“無妨。”容王沙啞着嗓子,并不想多說,他面上神色波瀾不驚,對太子的關心不痛不癢地避開,揮了揮手,将未來的天子晾到一邊,徑自跨上良駒再次騎馬過宮。
太子愣愣地站在殿外,看着容王離開的背影喉頭像是哽着一口血般難受。
“殿下莫怪,主子昨晚喝醉,殿下就當主子在撒酒瘋好了。”千尋從大殿出來,在太子面前微行一禮安慰道,“聖上的內室被主子弄得一團亂,千尋代主子跟殿下賠罪。”
太子擺擺手,示意無妨,“反正父皇也不在這兒,叫人整頓一下。”
“是。”
千尋離了皇宮,抓緊去辦容王交代的事,心裏卻是七上八下,被自己的猜測給吓得直冒冷汗。
容王回王府後侍女伺候着洗漱更衣,末了要用膳時才想起一件事,他把千鶴跟樓瀾給忘了,當即早膳也不用了,搖着“天下一番”的折扇親自尋了過去。依舊是一身緋袍,黑發傾長,像個尋花問柳的浪蕩子,跟之前騎馬過宮氣勢逼人的攝政王判若兩人。
觀前街這處,最普通的農房裏千鶴正彎着腰給房裏的人打水。
與辰軒皇子一同而來的侍衛便是那日躲在小毛驢身後的男人,英武不凡,就是好像腦子缺根筋,此刻正端着銅盆出來大大咧咧地朝千鶴笑着,“勞煩了,剛到這種環境啥都不會使呢。”
千鶴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們……也沒有會做飯的吧?”
那侍衛坦蕩蕩:“當然不會!”
千鶴氣得想把水桶拽他臉上去:“那叫我打什麽水!水打了你們又不會煮!”
“不會可以學呗,發什麽脾氣。”侍衛丢給千鶴一個三白眼,将他打上來的水提進廚房。
“大清早的,鬧騰什麽呢?”一道慵懶的聲音插.進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
千鶴回身作揖,“主子。”
容王搖着折扇翩然而至,手上捧着老大房買來的熱騰騰的肉包子。容王淡淡嗯了一聲,不請自來,直接推門進了房裏,不過是很簡陋的農舍,沒有廳房之分,全局一覽無遺。樓瀾正趴在桌子上,一副病歪歪的樣子。
“王爺……”樓瀾見到容王,這才響起他昨日臨走前告訴自己不要亂跑,一瞬間如坐針氈,連忙站了起來。
“這位是……容王?”辰軒看了看容王,忙要行禮,被容王擋了。
容王也不端架子,将包子放在木桌上,笑吟吟道:“今兒去的早,老大房頭一籠的包子讓我給趕上了,來嘗嘗。”他總是能因為一點小事而變得愉悅,比如老大房的包子,一怒樓的梨花春。
“啊!有包子?!”侍衛從廚房探出頭來,看着包子垂涎欲滴。
“政鴻,這位便是容王。”辰軒微斥一聲。
“哦,容王你好,我能吃你的包子麽?”政鴻擦着手上的水走進來,跟樓瀾一個樣,不懂禮數。
辰軒心道還好這容王不像傳說中那麽可怖,看起來也是個好說話的主兒,不然非把政鴻拖出去抽腳心不可。
千鶴站在容王身後,鄙夷地看着政鴻,心說這家夥的腦神經是麻繩擰的吧?
容王遞了筷子,示意随意。樓瀾小口咬着包子不敢說話,生怕容王忽然發怒不給自己查案了。
一頓早飯樓瀾和辰軒吃得戰戰兢兢,只有容王和政鴻不亦可乎,前者是強者無畏,後者是無知無畏。
“四方質子本王就不一個個去見了,今日純屬是為了将這小崽子帶回去。”回去時容王牽着樓瀾的手,回身跟辰軒道:“你們的身份今日也該散得全城皆知了,比起做普通百姓,還是挑明比較方便,今後有任何麻煩都可到容王府禀明,當然本王不一定幫你們解決,所以還是推薦你們報官,啊,那就這樣,走了。”
說罷容王一手搖着折扇一手牽着樓瀾走了。
樓瀾回頭偷偷跟辰軒擺手,“我抽空再來看你……”
“恭送王爺。”辰軒躬身作揖。
直到看不見容王後辰軒才直起腰,和政鴻對視一眼,“你覺着,容王是個什麽樣的人?”
政鴻不假思索:“是好人,希望他明天也帶包子給我們吃!”
長街上熱鬧異常,容王對樓瀾私自跑出來的事只字不提,好像壓根忘了,樓瀾懸着的那顆心也慢慢放下來,支吾道:“對不起王爺……我下次不再往外跑了。”
“嗯?”容王看他一眼,淡淡道:“本王又沒說軟禁你,以後想出府,跟下頭的人報備一聲,千鶴或千尋跟着即可。”
後面的千鶴目瞪口呆,他和千尋是自小便跟在王爺身邊,這小子何德何能可以讓王爺的親随伺候!
樓瀾感覺到千鶴針一樣的視線紮在自己脊背上,也不敢回頭,呵呵幹笑着。
早上那一紙包的包子被四人瓜分,容王似乎意猶未盡,拉着樓瀾道到老大房攤位上入座,毫不在意周圍敬而遠之的其他客人,兀自興奮道:“掌櫃的,再來三屜包子,上三碗蛋花湯!”
“好嘞!王爺稍等!”掌櫃的立刻着手準備,容王是這兒的常客,說起來也是這平民小攤兒的攤主可以拿出來炫耀的一件事。
“王爺,我吃飽了。”樓瀾小聲說。
“哦,那喝點湯吧,一早上光啃那幹巴巴的包子了。”容王說。
千鶴放下刀,一并入座,以前容王就經常帶着他和千尋專門起個大早,來這裏吃第一屜的包子。容王跟其他的王公貴族不太一樣,喜歡吃他們瞧不上的粗俗包子,喜歡喝他們瞧不上的廉價蛋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