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翌日大雪初停,纖薄的日光劈開雲層,落在滿地的雪花中折射出晶瑩的光來。
将軍府的下人們都在掃雪,牧傾長身而立站在抄手游廊下,淩冽的寒風吹動他袖口上的風毛。李威遠披一身玄黑滾紅邊風毛的将軍袍走過來,看着院中下人們掃雪,低嘆道:“今日是太子生辰。”
“是啊。”牧傾輕聲道。
李威遠沉默一會,“太子十八了吧。”
“到了該大婚的年紀了。”牧傾輕笑一聲,“皇上在他這個年紀時,皇長子都會到各宮去玩了。”
“你舍得?”李威遠看着他說。
牧傾随手将飄來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撫掉,“我舍不舍得是其次,只怕太子不願意。太子遲遲不肯大婚,那些言官又要動筆杆子了。”
“是麽,你活得好好的,朝中還有人敢膽大至此?”李威遠說。
牧傾輕蔑笑道:“太子終究是要登基為帝的,我又不能替他生個皇子出來,納妃是必然,君王無後,豈是小事。”
李威遠緘默不語半響,方道:“太子見過樓瀾嗎?”
“還沒有,回京後再說吧。”牧傾說。
李威遠點點頭,“說起來今兒一直沒見着樓瀾,跑哪去了?”
牧傾笑道:“冬日貪睡,還沒起呢。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本想帶他出去玩,想來天氣這麽冷還是讓他睡吧。”
“生辰?他該不會是……”李威遠目光驚疑不定,欲言又止。
牧傾幽幽道:“皇兒不幸離世,夭亡于已亥十二雪夜,求神靈庇佑,往生極樂。母,高希月。”
李威遠心頭大震,“貞靜皇後只育一兒,便是當今太子,你在說什麽?!”
“這篇祭文是我在禦書房發現的,的确是貞靜皇後的手筆。我也查了當年的脈案和太醫,貞靜皇後那一胎是雙生之像。只是似乎生産時有一胎沒能活下來,故才貞靜皇後才寫了這篇祭文。當年形勢你可清楚?貞靜皇後當時還是貴妃,徐皇後獨霸後宮,要害死一個寵妃輕而易舉。”牧傾說。
李威遠眼神暗了暗,“貞靜皇後生産那年你我同在沙場,徐皇後的殺伐決斷卻也有所耳聞。”
牧傾道:“以當年徐皇後的勢力,貍貓換太子之計使起來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貞靜皇後這一胎竟是雙生,故才只‘死’了一個,貞靜皇後産後郁郁而終想必也是為了這個早夭的孩子。”
“貴妃高氏誕龍子,于社稷有功,死後追封貞靜皇後。如此說來……”李威遠冷笑一聲:“樓瀾竟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嫡子了。”
“不知是兄是弟,倒是讓我挺在意的。”牧傾微微一笑。
李威遠練練搖頭,“你明知他的身份,還要留在身邊,活膩了?”
“他心思恪純不可多得,這樣的人,殺了我要內疚。”牧傾說。
李威遠嘲道:“你殺得人不計其數也沒見你內疚過,我看是他比太子更能讨你歡心,你舍不得殺罷了。”
“舍不得倒是其次,殺不得才是主要原因。”牧傾瞳色暗淡,“太子啞疾遲遲未愈,登基後也必然要召來流言蜚語,天子豈能任由他人議論。”
“你想讓樓瀾做太子的聲音?”李威遠意識到什麽。
牧傾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開口:“樓瀾單純得讓我擔心,他不适合宮中生活。我也是随便一想,若是太子不喜歡他,談何在朝堂之上演一出雙簧?”
“你這個人,滿肚子壞水,幸虧本将軍與你相識甚早,不然這重權在握不知讓你給算計多少回了。”李威遠罵罵咧咧。
牧傾笑而不語。
片刻後雪中奔來一小厮,道:“禀王爺、将軍,京城來一信差,說是叫恬戎。”
“請進來。”牧傾說。
小厮應聲下去了,李威遠卻面露愠色,“信差都來了,南法為何還沒回來?!”
恬戎一路被帶進來,一身灰色平凡百姓的裝束,眉宇間卻是器宇軒昂,手指修長有力一看便知是習武之人。他單膝跪在雪中,“屬下拜見王爺、将軍!”
牧傾朝他伸出手,恬戎連忙叫嘯烨的親筆書信遞上去。
李威遠急道:“我且問你,秋末去宮中送信的那個人你可見到了?”
恬戎道:“是,将軍,南法公子尚在容王府。”
“什麽!”李威遠大怒:“這小子!想氣死我麽!”
“你急什麽。”牧傾看着信筏,慢悠悠道:“南法想必是被扣在京城了。”
恬戎也道:“确實如此,正使大人差屬下送信出城也頗費了一番功夫。城中有人阻撓,來者不善。”
李威遠猙目欲裂,剎那明白過來,對牧傾怒吼道:“你龜兒子的!你是故意讓南法去送信的!是不是!”
“嘯烨尚且還在宮中,有誰能傷得到他,稍安勿躁。”牧傾輕描淡寫地承認了。
李威遠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面色漲紅:“牧傾!你當真連我也要算計?!”
“是又如何?”牧傾冷眼看過去。
李威遠震怒:“好你個牧傾……我交出兵權就是,你把南法還給我!”
牧傾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搖着頭走了,“看來你我之間也不過而而,他人用上一招挑撥,立刻見效了。”
李威遠尚在惱怒中,正要去追,恬戎道:“将軍誤會了。如今将軍自身的嫌疑未洗清,王爺只是讓南法公子回京去幫将軍一把,至于想扣住南法公子的那些人,王爺不過是将計就計而已,将軍息怒。”
李威遠一怔,看着恬戎的臉陷入沉思,片刻後薄怒未消,沖恬戎吼道:“你回去告訴那幫王八蛋,南法回來要是少了根頭發老子滅了他們全族!”
說罷怒氣沖沖地走了,恬戎被這一嗓子吼得差點飚出一口血,連忙應聲告退了。
這邊樓瀾睡到巳時終于懶洋洋地起來了,眼角眉梢還挂着一絲慵意,他自行穿好衣服,推開門寒氣撲進來冷得他縮手縮腳。
“公子起來啦,可是要用餐?”門口的小丫鬟微行一禮對他笑道。
樓瀾道:“牧傾呢?”
小丫鬟道:“王爺在西偏院,吩咐奴婢公子要是找王爺便讓奴婢帶您過去。”
“我找得到,我自己過去就行了。”樓瀾回去拿了個白狐手抄自己跑了過去。
西偏院的雪都被掃得幹淨,空曠的院落裏,牧傾正坐在朱紅的秋千上兀自晃着,手裏執了一卷《三言二拍》。
樓瀾驚訝道:“什麽時候有個秋千架在這兒?”
牧傾擡眼看到他,微笑着喚他到跟前來,“趁你睡覺時紮的,你若是喜歡,回京後也在王府裏給你紮一個。”
樓瀾乖順地坐到牧傾身邊,抓着秋千上的繩索輕輕蕩着,仰頭驚喜道:“你看,是大雁!”
牧傾也仰頭去看着澄淨的天空,果然看到一雙大雁飛過,不由皺眉道:“這時候哪裏來的大雁?”
“不知道,它們再不飛走,就要凍死在這裏了。”樓瀾輕聲說。
他一直看着那雙大雁飛過将軍府的上空,牧傾不禁問道:“你喜歡大雁?”
“大雁是忠貞之鳥。”樓瀾說。
牧傾臉上神色微變,這句話于他來說,無疑是一種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