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本以為,在你心裏,我是稍……
兩人接連沉默。
包廂裏, 只能聽見冰塊和玻璃杯碰撞的聲音。
溫茹再開口時,已經換上了一種很商務、很疏離的口吻:“其實,溫賢對這樁婚事起初也很反感, 我和你祁叔一直在反思, 是不是當初就不該讓你們聯姻?後來, 溫賢他自己想明白了, 你們要是在一起,啓明和益禾就能有更好的未來, 這是對兩家都好的事情——可商業聯姻求得是雙贏, 至少,不能拖對方後腿, 這個道理你也應該明白吧?”
辛歌點點頭。
她當然知道祁溫賢不喜歡自己, 他願意接受這門婚事只可能是因為利益。
溫茹對她的配合表示贊許:“既然你提到了退婚的事, 那我就直說了, 你和溫賢既然沒什麽感情,那不如就各自安好,但如果這個時候,讓我們家溫賢提退婚, 圈子裏的人會怎麽看他?會怎麽看祁家和溫家?他們會在背後說我們違害就利, 啓明一破産,就立刻急于撇清關系……我的意思是, 這件事還是由你來提更合适。”
他們自然也有他們的考量——落個笑話, 總比落個惡名強。
“溫姨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我們也不想虧待你。”溫茹說罷,打開手袋,将一張銀行卡放到桌上, 推到辛歌面前,“這張卡裏有七百萬,你拿着這筆錢離開楠豐,完全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七百萬。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當時的辛大小姐,急需一筆錢。
她盯着那張卡,無奈地笑,語氣中還是帶上了賭氣的成分:“溫姨,原來您兒子的終身大事,就只值七百萬?說實話,就算沒有這筆‘補償金’,我也絕不對賴上祁溫賢的,你放心,我會盡快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是我主動提的退婚。”
溫茹不疾不徐捋了一下額前碎發,表情平靜:“你可能還不知道,你父親為了啓明大樓的收尾工程,問我和你祁叔拿了六千萬,說好五年之內歸還,但是現在,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你別急,那筆錢我們不要了,至于這七百萬,是我從私人賬戶上劃過來的,我本來是想你和溫賢結婚當天再給你的,‘祁’家的媳婦,給‘七’百萬紅包,圖個吉利……誰知道,我們沒這個緣分,你也不要怪我,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很多事,沒辦法的。”
“這不是什麽補償金,這就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向你姑姑打聽過,這段時間你賣了不少東西……債總歸能還完,女孩子家,需要留點錢傍身,你生活上有什麽困難記得和溫姨說,我能幫上的,一定會幫。”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就別去打擾溫賢了。”
辛歌怔怔地望着眼前保養得當的中年女子,第一次覺得,她比那些影視劇裏尖酸刻薄、心思惡毒的婆婆更加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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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傷害不大,卻紮的自己出奇難受,但又似乎句句都在理,讓人想不出反駁的話。
遲疑片刻,辛歌終是将那張沉甸甸的銀行卡,收進了口袋。
……
回憶至此,抱枕上已然淚濕一片。
辛歌蜷縮在床上,拼命為自己方才的“絕情”找借口——四年前,她已經收下一張卡,主動提了退婚,現在,她有什麽資格借着婚約的幌子再收下第二張卡?
沒法向溫茹交待,也沒法向祁溫賢解釋。
填平信用卡的欠款,她還需要十來萬。
填平自己和祁溫賢之間的鴻溝,她還需要六千七百萬。
被各種糟心事淹沒,周末時間過的飛快。
周一一到辦公室,辛歌就給自己灌了杯咖啡,順便給養在房間一隅的那缸蓮花換了水。在辦公室裏養蓮花是她的主意,随時提醒他們這群易燃易怒易爆炸的游戲人要牢記love & peace。
付成則路過員工工位時,順手敲敲她的辦公桌:“下個月的線下主題咖啡廳活動要開始籌備了。”
她沖他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他走過去,幾秒鐘後又繞回來,遲疑着撓了下頭發:“對了,森那邊你也盯緊一點,昨晚做一個乙女游戲測評做的我都要魔怔了,大部分男性角色都能輕松攻略,除了那個戴眼鏡的,好感度怎麽都刷不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什麽,我有點不放心。”
辛歌“噗嗤”笑出聲來,說自己會盯。
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她聯系了幾家咖啡廳,可惜都不太合适,正打算發消息問問珍珍,轉念一想,人家這時候應該在上班,還是等晚上回去當面問比較妥帖。
抓着手機就舍不得放下來,她漫無目的地刷了會兒朋友群。
自從那天把祁溫賢“趕走”後,他就再也沒聯系過她,辛歌越想越怵,又想起他說對方案有疑惑——雖然大概率只是一個想和她見面的托詞,但萬一是真的有問題呢?
她小心翼翼地點開那個“貓眼”頭像,發了一張職場專用問候表情包,才開始對話。
辛歌:你在工作室嗎?
祁溫賢:在的。
辛歌:需要我過去講解方案嗎?
祁溫賢:需要。
辛歌:那我現在過去?
祁溫賢:可以。
他回消息的速度不快,但好歹有六個字。
辛大策劃松了口氣。
看這樣子,關系是黃了,但合作應該還沒黃。
地鐵轉公交。
趕到森·工作室已是下午三點半,不過這一趟過來,前臺妹子倒是對她熱情許多。
姚芝直接将她領上三樓,說Vincent正在工作。辛歌聽她介紹才知道,森的設計師都有自己的專屬工作間,祁溫賢喜歡自然光,所以将工作間選在了頂樓位置,還特意做了屋頂天窗和半面牆的落地窗。
漆成純白色的木門上挂着一塊小小的金色銘牌,花體字寫着Vincent,辛歌站在門口,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裝。
倒也不是第一次進他的工作間……
但畢竟是第一次以合作方的身份前來拜訪,她連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溫茹隐退多年,祁宅裏的工作間便留給了自家兒子,辛歌跟父母去做客時進去玩過一兩回,大概是融雜了另一個人的審美,始終不覺得多驚豔;祁溫賢在帝都念書那幾年也在公寓裏置辦了工作間,他們留在那裏的回憶,便叫人念念不忘了。
得到應允,辛歌跟着姚芝走進房間,當即被眼前的畫面所吸引:祁溫賢正站在原木色工作臺邊挑布料,他身材修長,但并不單薄,帶着暗紋的白襯衫搭配袖箍,可以看清緊實的手臂肌肉線條,大堆粉白色的珍珠紗堆在桌面上,如同缭繞的仙雲,令他整個人減弱了幾分攻擊性,多了幾分不真實。
姚芝輕喚數聲,辛歌才回過神,沖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姚助理見怪不怪,繼續熱情招呼:“辛小姐要喝點什麽?咖啡,可樂,還是椰子水?”
辛歌禮貌地欠了欠身子:“都可以……”
背着身的男人冷不丁插話:“有FM的散茶。”
她脫口問道:“伯爵?”
祁溫賢并不看他,擡手一指:“第三個茶罐。”
“有蘋果紅茶嗎?”
“第四個茶罐。”想了想,他又補充,“調味茶蜜在架子上。”
知道他看不見,辛歌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扭頭對姚芝道:“那就蘋果紅茶,麻煩你了,姚小姐。”
緊接着,隔着幾米遠的一男一女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兩勺茶蜜。”
空氣突然安靜。
祁溫賢轉過身來,兩人四目相望。
Fortnum Mason是辛大小姐以前經常喝的茶葉品牌,只是她口味挑剔,學別的貴婦名媛喝下午茶又嫌茶水苦味重,後來還是聽了祁溫賢的建議,才開始用茶蜜調味,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一杯茶、兩勺蜜”的習慣。
這幾年喝茶沒什麽講究了,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曾經的習慣……
他沒有忘記。
姚芝嘴裏說着“不麻煩”,妄圖探究真相的目光卻在那對男女間徘徊,然而,想起那只被砸的七零八落的藍牙音箱,她非常明智地什麽都沒問,走到房間一隅的茶水臺邊燒水泡茶。
待茶香彌漫開,不等自家BOSS發話,姚助理便退了出去。
辛歌沒有耽擱,端起歐式風格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立刻拿出細化後的合作方案開始逐條講解。
鮮有看到這個女人如此積極、耐心、情緒飽滿的工作狀态,祁溫賢至始至終扮演着傾聽者的角色,直到她一口氣說完,才用指尖點了點第三個方案,将設計主題定為“晝·夜”。
至于具體合作方式,他說下次再談。
辛歌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下次”要等到什麽時候,又不敢逼得太緊,只能應聲說那随時聯絡。
大概是那天被“請離”出租屋的緣故吧,她總覺得,今天的祁家少爺收斂許多,沒說逾越的話,也沒做逾越的事,情緒平穩,眼神無光,像是回到了玻璃罩子裏,極力與她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離。
辛歌別扭至極,一杯茶見底,終是試探着問:“祁溫賢,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不該在工作時間談及私人話題。
可想起這點時,多餘的話已經問出去了。
祁溫賢幫她續了杯茶,語氣淡漠:“你把我和沈銘飛比作一類人——我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她啞口無言。
他将溫熱的茶杯重新放進她手中:“我本以為,在你心裏,我是稍稍特別的那一個……”
自嘲般輕哼一聲,他将目光移開:“原來,并不是啊。”
辛歌怔怔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替她做了回答——當然,當然是特別的。
門外不合時宜地響起高跟鞋聲,緊接着,是女人憤憤不平的叫嚷:“有沒有搞錯,我都讓人準備全平臺發通稿了,他不會臨時改主意了吧……什麽跨界合作能比我重要?不行,我今天非得當面問問祁溫賢!我通告那麽多,哪有時間等他協調……”
姚芝的阻攔聲被生生壓了下去。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身奢飾品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外,面含愠色:“祁溫賢,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準話,頒獎典禮到底……”
辛歌的腦子裏當即蹦出一個名字:殷櫻。
以前她也曾在酒會、轟趴現場見過一些明星和網紅,可惜,那時的辛大小姐心裏只有紙片人,壓根懶得與他們結識;如今,看到活生生的當紅小花站在自己面前,她竟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巧的是,對方也在打量她。
就在辛歌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時,殷櫻揚手關門,将包括姚芝在內的幾個助理全都攔在外面。
她款款走近,意氣自得地微笑:“別來無恙啊,辛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