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更) “狐貍開會”(小修)……
黑色卡宴駛入翠綠欲滴的綠植大道, 宛如一只低伏前行的野獸,而它的最終目的地,便是道路盡頭的祁家大宅。
當年楠豐城北尚未開發、交通不便, 祁岳山拿下這棟精裝豪宅只花了四千萬, 而今周邊配套日新月異, 地價房價翻了幾翻, 無心插柳竟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投資,以至于每每家中宴客, 祁岳山都樂得把這件事拿出來說道許久。
祁宅除了位置偏, 沒什麽旁的缺點,周遭鄰居也各個都是權貴富商, 但不知何故, 祁家少爺平日裏很抗拒回家, 一年到頭頂多也就在家住三五天——對他們這一類人而言, 永遠不會缺房子住就是。
對此,溫茹卻頗有怨言。
所以一聽說兒子周末要回家,她早早便讓傭人備下大餐,連帶着房間都裏裏外外收拾了三遍, 可祁溫賢壓根就是特意避開飯點才過來的, 一進家門,直奔書房, 說談正事。
哪有什麽正事?
不過是, 為了一個消失四年又重新出現的姑娘。
在祁溫賢的堅持下,一家三口終是在裝修素雅的書房內坐了下來, 一人端着一杯碧螺春小口細品,神情如出一轍。
關于“祁家人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這點,辛歌曾不止一次吐槽過。祁溫賢甚至聽她偷偷和高昱開玩笑說:每次看到祁家那三個人坐在一起說話, 總覺得像是“狐貍開會”,她都想繞道走,生怕踩到他們掉在地上的心眼……
今日亦然。
開會。
并非是家庭聚會,更像是一場商務座談會。
溫茹率先發言闡述情況,但她避及重點,只說有人見到祁溫賢在同學會上帶走了辛歌……至于是聽誰說、怎麽說,全都模糊重點,根本不給當事人半點編造事由的可能。
闡述完問題後是提案時間,夫妻兩人望向兒子。
祁溫賢雙手交疊撐着下巴:“自然是履行婚約。”
祁岳山側目:“對方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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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冷靜。
冷靜的可怕。
不等祁溫賢開口,溫茹便接話:“辛家那丫頭還能怎麽說?她之所以回楠豐,之所以抛頭露面去參加同學會,不就是想着重新搭上溫賢嗎?”
祁岳山不再說話,給妻子遞了個眼色,鏡片透着寒光。
說起來,這對夫妻性格本就相似,結婚這麽多年來始終相敬如賓,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他們都是默契度極高的搭檔,而在“安排兒子的人生規劃”這件事上,更是目标統一。
得到丈夫的暗示,溫茹轉向兒子,使出一貫善用的綿裏藏針:“你也不用勉強自己……”
祁溫賢掀了掀眼皮:“當年和辛家拟定婚約的時候,倒是沒聽你們說過這話。”
他現在算明白了,原來“狐貍開會”是這麽個意思,而且,當三只狐貍意見出現分歧的時候,只有最狡猾的那一只,才能掌握主動權。
溫茹細長的眉眼微動,表明态度:“我不同意,人家當年可是留了一紙退婚書就走了,去了哪裏、和誰一起、這四年來到底在做什麽,誰都不清楚……你若是真娶了這樣的女人,不覺得是在給祁家和溫家丢臉嗎?”
祁溫賢輕嗤,問你們知道她現在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嗎?
他将這段時間所見一一講述,随即望向祁岳山:“爸,我以為,您與辛叔叔當是車笠之交,不應以貴賤而異,您說呢?”
祁岳山向來以文化人标榜,一句“車笠之交”直直戳進心坎,阖眼沉思片刻,他松了口:“對外暫時先認下這樁婚事吧,回頭再找個機會取消就是……改天你帶辛歌來家裏吃頓飯,她有什麽困難,我們還是得幫襯一把……”
“岳山?”
“她要是真一走了之,我們是可以當做沒有婚約這回事,可人家現在就在楠豐、在那些舊相識的眼皮底下,我和辛卓兄弟一場,他的女兒,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不問。”祁岳山揉了下太陽穴,沉聲又道,“不說成結親成一家人,就算是外人也該護她周全,不然,背地裏會被戳脊梁骨啊。”
家人,外人,分的倒是清楚。
祁溫賢不動聲色哼笑。
溫茹蹙眉,起身踱了幾步。
盡管是在家裏,盡管面對家人,她今日還是穿了一身工藝極佳的旗袍,頭發盤成漂亮的發髻,滴水不漏維持着大家閨秀的模樣。
只是,塗着淡淡唇彩的嘴巴一動,冒出來的,卻是一句惡語:“實在不行,就用點手段再把她弄走就是!辛家破産了,啓明的生意也徹底黃了,我們犯不着再把溫賢搭進去!”
“溫茹。”
“媽。”
父子兩人齊齊出聲呵止。
溫茹自知失态,聲音愈輕:“我也就是随口一說……岳山,還是你做主吧。”
以退為進,這是母親在表達自己不認可、不同意、會私下想辦法的意思。
祁溫賢屏住呼吸,一口氣凝在喉嚨間,餘光掃向正襟危坐的父親,先一步回複溫茹:“我心中自有分寸,不會耽誤自己,也不會讓祁家和溫家蒙羞——你們給我點時間,我會結束這段關系,在此之前請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掃向溫茹,聲音愈沉:“……不要動她。”
聽罷兒子的“保證”,溫夫人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祁岳山也開了腔:“給你三個月時間,能斷的掉嗎?”
祁溫賢推了下眼鏡,語氣篤定地應諾:“能。”
益禾集團這幾年發展的不錯,有賺頭的領域皆有涉獵,祁岳山暫時還沒有退下來的意思。
只不過,為了給後輩騰位置,生意上的事總歸要逐步放手。
這個和書、和錢、和滿口仁義道德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男人并不看好兒子如今的事業,人前又不能明說,畢竟,妻子溫茹也曾在那個所謂的時尚圈裏混得風生水起,于是他只能從旁施壓,試圖将兒子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商人而不是藝術家。
之前,祁溫賢花費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于比賽、辦展、籌備工作室,如今一切步入正軌,便開始被父親催促着去接觸公司裏的大小事務……
或許是因為忙,又或許是因為別的原因,祁家夫婦兩人總覺得和孩子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生分。
當然,曾幾何時也沒有多熟絡。
有關婚約的家庭會議告一段落,祁溫賢說和江盛景還有約,一刻也沒有多留。
一只狐貍走了,另外兩只卻還在繼續算計。
祁岳山直言不諱:“溫賢年紀也不小了,身邊有個女人陪着也好——辛卓那女兒性格不怎麽樣,臉倒是挺招人喜歡,相處這麽些年,溫賢到底對她有點感情,你就随他去吧……年輕人嘛,說不定,處着處着自己就散了……”
他安慰妻子:“溫賢是個懂事、得體、明白利益得失的孩子,是我們的傑作,他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的。”
自打準兒媳退婚玩消失,祁岳山就一直默默關注着兒子的感情生活,生怕他鑽牛角尖、硬生生憋出什麽毛病來。
也沒少物色新的聯姻對象。
年輕貌美、想搭上祁家的名媛千金自然不缺,其中甚至還有那位沈家小姐沈若茴……可祁溫賢偏偏一個也不感興趣,起初還願意去飯局上露個臉,後來,一聽說有适齡的姑娘在場,索性徹底不出現了。
眼見着交好的江家、高家兩位公子,先後成了家,早早規劃好一切卻出了重大差池的溫茹比任何人都着急。
祁岳山嘴上不說,心裏也不輕松。
見丈夫有讓步的意思,溫茹心裏不是滋味——當年那七百萬可是從自己卡裏劃撥過去的,只買來四年安穩,這也太虧了。
她低頭,在手機裏翻找着一個很多年沒有過聯系的電話號碼。
如果解決不了問題,那只能解決鬧出問題的人。
是夜,缪斯酒吧。
裝修奢華的包廂內酒香彌漫,足以容納十幾人的寬大沙發上,只有寥寥三人身影。
聽完好友的描述,身材高大、有着蜜色肌膚的男人拍桌大笑:“所以,你說的‘結束這段關系’是指三個月內把結婚證領了、結束這段‘交往’關系?玩文字游戲呢?祁溫賢啊祁溫賢,我知道你愛算計人,但我真沒想到,你連你爸媽都算計……”
在旁沉默許久的江盛景忽然喚了他一聲:“高昱,你少說兩句。”
頭頂射燈不知疲倦地翻轉滾動,祁溫賢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淺色的眸子裏映出斑斓的霓虹:“我有什麽辦法?是他們先算計我的——天底下哪有父母把自己孩子的婚姻當做利益籌碼,不加遮掩、擺在臺面上稱量的?說實話,我有時候是真的很羨慕你們的家庭、你們的父母……”
江盛景端着酒杯壓下一口:“我爸還在吃牢飯。”
高昱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我爸天天往死裏揍我。”
祁溫賢一哽:“……當我沒說。”
包廂外的音樂聲震耳發聩,在這一處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裏,倒是音量适中的絕佳BGM。
提及家庭,三個蛻盡青澀的男人不約而同保持了片刻靜默。
半晌,高昱長臂一展,搭上祁溫賢的肩膀:“把辛歌叫出來聊聊吧,好久沒見了。”
祁溫賢揚了一下手機:“她沒回複。”
他心懷鬼胎。
他動機不純。
再度嘗過甘甜,他根本不舍得浪費任何一次能夠接近她的機會。
昨晚的氣氛那般好,自然想要趁熱打鐵,說不定,還能把那女人的心裏話給套出來。可惜,被撞破秘密後的辛歌是鐵了心要晾着他,哪怕他搬出昔日好友做由頭,也無動于衷。
當然,也可能是那兩個家夥面子不夠大。
高昱眯起漆黑的眸子,想了想,心生損計:“捕獵麽,那就要有用你自己當誘餌的覺悟……”
說罷,抄起手邊地黑桃A,加滿祁溫賢面前的空酒杯。
慫恿似的,他笑着沖為情所困的好友一擡下巴:“來,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