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和平分手”(小修)……
趕到約定地點, 已經是上午十點一刻。
辛歌多少有點奇怪,姑姑辛燦怎麽會約自己在這種不尴不尬的時間段出來見面?但對方的語氣很急,好像自己今天若是不來, 她便很為難一般……思前想後, 離開瀾庭別墅辛歌還是向付成則請了半天事假。
合上出租車門, 辛歌一眼就看見了等在路邊的中年女人。
許久未見的兩個女人都很激動, 反複問候對方近況,特別是辛燦, 一會兒摸摸辛歌的臉, 一會兒又捏捏她的手,嘴裏不停念叨:“……你瘦了, 瘦了好多。”
辛歌笑着安慰她:“其實也沒有瘦很多啦——我們打視頻電話都是鏡頭怼臉拍的, 顯胖。”
說起辛燦這女人的前半生, 着實有些唏噓。
她學歷不高, 能力不強,人脈不廣,腦子有時也糊塗……渾身上下寫滿了普普通通四個字,之所以能進啓明任職高層管理, 完全是因為“辛卓姐姐”這身份。
那幾年樓市紅火, 家裝行業躺平都能賺着錢,再加上啓明是幾十年的老牌企業, 口碑極好, 核心部門裏養一兩個不作為的閑人,倒也無傷大雅;後來樓市行情全面下滑, 對啓明影響不小,辛卓卻咬緊牙關不肯裁員,繼續燒錢養着那群施工隊……公司有股東看不慣他“老好人”的行事風格, 指責他作為最高管理者不懂殺伐果斷、還任人唯親。
被戳了脊梁骨,辛燦尴尬無比。
自覺待在公司就是拖累弟弟,她匆匆嫁了一個材料商,遞交辭呈,回家做全職太太去了,也正因如此,啓明破産時她才沒受到太多牽連,還能站出來主持大局。
雖然最後的結果依然不盡人意,為了給辛卓還債,她甚至把自己名下的兩套大平層都賣掉了。
所以,當初聽到沈銘飛調侃辛燦是不是私吞了一部分辛卓的家産時,辛歌怒不可遏。
她很清楚,姑姑真的盡力了——不是每一個在商海中沉浮過的人都能修煉成人精,練就一身呼風喚雨的本領,也有很多像她父母和姑姑那樣的人,手段有限、能力有限,卻還是很努力地守護着初心和良心,最後只是很不幸輸給了運氣,落得個慘淡收場的結局。
而辛燦的丈夫以前仰仗那層關系和啓明做生意,辛家變故,男人醜陋的嘴臉便露了出來,半年不到就和再沒有利用價值的妻子提了離婚,還奪走了孩子的監護權。
得知這個消息後,辛歌第一次覺得自己主動退婚或許是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那些出身不俗的男人大多都太精明、太現實,他們不需要沒有利用價值的妻子。
由此可證,祁溫賢一定不需要落魄的辛大小姐。
Advertisement
有這樣的念頭做精神支柱,四年來,辛歌漸漸釋然。
好在,辛燦還是收到了一份遲到的禮物:前兩年,她嫁給了一個開飯館的舊友,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了些,但現任丈夫對她非常好,每天換着花樣做好吃的哄她開心,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以前豐腴不少。
寒暄過後是責備。
攥着辛歌的手不放,辛燦緊緊擰着眉頭:“你說你回來那麽久,怎麽都不告訴姑姑?”
辛歌只能搪塞:“還沒穩定下來呢,想過段時間再聯系你。”
辛燦嘆了口氣:“要不是……我都不知道……”
聽出對方話語間的吞吐,辛歌眼眸一動,剛想問點什麽,被被辛燦挽住胳膊,往身後的咖啡店走。她愣了愣,遲疑着提議要不要換個地方?這家在楠豐頗有名氣的咖啡店她以前經常來,最便宜的美式一杯也要一百三十八——還是四年前的價格。
更重要的是,她當年就是在這裏收下了溫茹的七百萬。
辛燦沒吭聲,一路将辛歌領至咖啡店二樓雅間。
店內裝修已不再如記憶中那般古典雅致,而是順應潮流改換成了小清新的田園風,撩起系有杏色流蘇挂墜的歐根紗帷幕,辛歌看見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是溫茹。
興許是少了自己這塊心病,溫夫人這幾年來幾乎沒什麽變化,甚至還有愈發年輕的趨勢。
見到辛歌,她緩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禮貌地笑了笑,俨然一副大家閨秀該有的優雅模樣。
果然,來這家店喝咖啡的代價不小。
回過神來的辛歌扭頭看了身邊女人一眼,辛燦卻心虛地将目光移開,小聲替自己辯解:“溫夫人怕你不肯見她,就聯系了我,讓我……辛歌,既然你都回來了,還想繼續留在楠豐,那就坐下和她聊聊吧?”
她又補上一句,躲不過的。
重新直視端坐于雅間內的溫茹,辛歌喚了聲“溫姨”,緩緩坐下——她沒打算躲,自從在“森”見到祁溫賢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早晚要再次面對溫茹的責問。
只是不知道今日她又要用哪一招,可否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給自己留個全屍。
簡單打過招呼,溫茹溫和地詢問她是否吃了早飯,即便辛歌說吃過,她還是搖鈴喚來侍者,為兩人點了咖啡和Brunch。
攪動着面前的咖啡,女人聲音涼薄:“你是從溫賢那裏過來的嗎?”
對話就此展開。
驚愕于溫夫人的“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辛歌自知隐瞞毫無意義,于是如實相告:“他昨晚喝多了,是高昱打電話讓我過去接他的……”
溫茹點點頭,唇邊多了一絲笑意。
譏諷的笑。
起初她只知道,祁溫賢在老同學面前承認自己正在和辛歌交往,表現親昵,并不能确定兩人如今的進展,可眼下聽辛家小丫頭那一番話,愈發覺得更像是一種對她的挑釁——快看啊,你兒子喝醉了還想着我,我昨晚就睡在他的別墅裏,四年過去,我又和你兒子搞到一起去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世上有一部分人,天生善于聯想,也善于為自己樹立假想敵。
很顯然,溫茹是這一類人。
良好的修養卻令她在面對假想敵時,亦能保持波瀾不驚:“辛歌,你四年前寫過一封退婚書,照理說,這門婚事理應不作數,但我們家溫賢的意思是想繼續履行婚約。”
聽聞這話,辛燦驚得落下了銀叉上的小番茄,忙不疊笑着應聲:“那自然是好的呀!我就知道,祁少爺心裏還是有咱們辛歌的!哎,他們兩個看上去多般配啊……”
辛歌剜她一眼。
作為為數不多知曉“七百萬交易”的人之一,辛燦雖然替侄女可惜這段姻緣,可考慮到當時的狀況,她支持辛歌寫退婚書、拿錢走人;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四年來,祁溫賢找過自己很多次,每一次的目的無外乎都是詢問辛歌的下落,可早已淪為普通人的辛燦忌憚溫茹和她背後的溫家,始終不敢告訴他辛歌就在哲海。
辛燦不再說話,只拼命給她遞眼色。
辛歌再度望向溫茹,委婉表述自己的見解:“溫姨,在這件事情上,祁溫賢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和祁叔的意思。”
溫茹微微一笑,很滿意這個小丫頭的機敏:“我和你祁叔呢,對他的決定沒有異議,只是我們覺得你離開楠豐四年,對很多人、很多事也都生疏了,結婚的事不急,你最好再和溫賢多接觸一陣子,有些重要場合呢,希望你能和他一起露個面,你知道的,這個圈子裏閑人多,他們都很關注‘辛大小姐’的近況,作為辛卓的舊識,我們理應給他們一個交代……”
辛歌愕然。
這不對。
這不可能。
別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就是太陽熄滅了爆炸了燒成灰被揚了,溫茹也絕對不可能接納她。
那女人一定只是在用這種方式敲打自己:一切行為都要給祁家、溫家留足面子。
寧可當笑話,也絕不肯背惡名。
說是道貌岸然也不為過。
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還是這樣,先用“辛大小姐”來博個好名聲,旁的,再說。
辛歌并不愚笨。
她甚至能猜到如果自己當了真,善良的、大度的、念及舊情的祁家夫婦許應會在“籌備婚禮”期間想法設法潑她一身髒水,又或者讓她出點“意外”,只要能占據道德高地,就能名正言順提退婚——當然,這一次,換祁溫賢來提。
橫豎都是算計。
渾身冷汗涔涔,她雙肩輕栗,出于厭惡而開口拒絕:“溫姨,我覺得沒必要再……”
溫茹打斷她,語氣驟然降溫:“按照我們四年前在這裏做的約定,你是不該回楠豐的,你現在既然現在回來了,就有必要做好補償措施,不然,就只能請你再次離開——對了,我聽說,你後來連大學都沒能順利畢業,這樣吧,溫姨認識幾個國外的教授,可以資助你出國留學完成學業……如果你不想出國也可以,去其他城市買套房,做點小生意,如何?”
辛歌抿了一下幹涸的唇,據理力争:“我現在有自己的事業,未來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有留在楠豐的理由。”
她的項目組。
她的游戲工作室。
她給付成則的承諾。
可哪怕是這樣一點自我剖析的心路歷程,也被溫茹盡收眼底,她開始“安慰”她:“辛歌,咱們今天只是聊天敘舊,別露出那種表情,溫姨不是狠心的人,我是真心在為你的未來着想,若是我只想毀掉你或者把你趕走,有的是辦法……別的不說,光是那七百萬,足夠送一個人進去吃牢飯了,你說對吧?”
辛歌眼角一縮。
句句溫情,刀刀致命。
這個女人,簡直堪比童話故事裏的後媽BOSS,可是她又那麽精致、美麗、大方,欺瞞過世人的眼睛。
祁溫賢,能處。
可他家中那兩位,不能處。
覺察到氣氛不對,辛燦“啪”地放下餐具,将辛歌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瞪着面前舉止端莊、笑容和善的貴婦:“溫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不會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至少,三個月內不會——畢竟沈若茴她們現在都知道,辛歌和我家溫賢還在熱戀中呢,我怎麽能欺負未來的兒媳婦?”想起那天的家庭會議,溫茹示意她們不要誤會,随即,視線又輕飄飄落在辛歌的臉上,“你不想離開楠豐,那也可以,或許,你和溫賢能采用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解決方案……”
她往咖啡杯裏加了塊方糖,慢慢抿了一口,繼續道:“比如,和平分手。”
辛歌自诩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家道中落後,她學到的第一課是死亡教育。
第二課,便是感恩。
結束和溫茹的“聊天敘舊”,她覺得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繩索似乎是解開了一點點,但也只是解開了一點點而已,繩索還在,繩索的另一端還窩在溫茹手裏。
又覺得很好笑。
今早剛剛婉拒了祁溫賢的表白,說不想和他談戀愛,可眼下一個峰回路轉,她居然要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才能與他演一出“和平分手”的戲碼?
早知如此,就不急着拒絕他了……
真的總比演的更容易。
既然注定會打出Bad Ending,那還不如享受一下過程。
真是的,被這樣的兩只老狐貍安排好了人生,也不知是自己可憐一點,還是生于狐貍之家的祁溫賢更可憐一點?
絕望地揉了揉太陽穴,辛歌耳邊又響起了辛燦的碎碎念:“女孩子,年輕漂亮就是本錢……溫茹都那樣威脅你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抓緊時間懷上祁溫賢的孩子,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候,還怕溫茹不讓你進門?”
天吶,好像還是自己更可憐一點。
不屑于數落親人的“聰明才智”,辛歌嘆了口氣:“姑姑,你是不是宮鬥劇、宅鬥劇看多了?這都什麽年代了,哪個女人會做那種蠢事?再說了,你這主意,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自知失言,辛燦眉眼一垂:“我、我就是随口一說,還不是為你着急……姑姑也是心疼你啊!你說怎麽就、怎麽就招惹上了溫茹這種人!那你和祁溫賢現在是認認真真在談着?哎,瞧我真糊塗,你昨晚還在他那邊,當然是……”
她沒有解釋。
誤會就誤會吧,反正三個月後,也會“和平分手”。
想起這段時間了解到的種種“真相”,辛歌無奈地笑了一下:“溫茹的提議也有道理——現在的我,确實希望他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的妻子。”
仿佛胸腔裏的氧氣全數被抽幹,她有點虛脫。
壓下聲音裏的輕顫,她又說:“其實,這也是我當年願意主動退婚的理由。”
不僅僅是因為拿了溫茹的錢,更多的,是想成全祁溫賢。
他那麽好,當然也值得更好的。
名門千金,明星小花,女強人,又或者是,學富五車的溫柔女孩,志趣相投的同行……反正,絕不該是她這樣除了皮囊一無所有的累贅。
與辛燦道別後,辛歌坐上了去青和創意園的公交車。
身心俱疲的她倚在玻璃窗上,愣愣地看着周圍景色不斷倒退,宛如一盞巨大的跑馬燈,播放着她的無知與可笑。
某一刻,她真的好想回到無憂無慮的高中時代。
如果還能回得去,她一定不會再天天對祁溫賢冷言冷語,也不會給那只流浪貍花貓起名“退婚”,她會好好學習,會經常約他去圖書館複習功課,會在他打籃球的時候給他送水,會努力考上一個更好的專業,會學一些更有用的知識和技能,哪怕沒有了啓明,沒有了爸爸媽媽,沒有了錢,也可以站在他面前驕傲地說,祁溫賢,我配的上你……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被莫名襲來的自慚形穢所打敗,她吸了一下鼻子,好在這個點公交車上的乘客并不多,沒有人發現窗邊女孩的失态。
不知過了多久,捏在手裏的手機震了震。
她低頭,發現是祁溫賢發來的消息,問她有沒有到辦公室。
辛歌撒了個謊,說到了,正在開例會呢。
對面沒了聲音,大概是怕打擾到她。
她盯着屏幕看了許久,主動發去一條信息:你周四有空嗎?我想讓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祁溫賢:有空。
祁溫賢: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過去的。
辛歌:你知道我要去哪裏?
祁溫賢:豐山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