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氣啦,給你順順毛”……
對祁溫賢而言, 這是第一次将辛歌和廚房兩個詞聯系在一起。
在他的記憶裏,綁着高馬尾的少女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座位抽屜都不高興收拾, 每次打掃衛生也只是抓着掃帚胡亂揮舞兩下;再後來, 辛大小姐依然愛手如命, 價格昂貴的護手霜和手膜每天都不落下, 心情好和心情不好都要做彩繪指甲,更不可能去學着做家務……
所以, 當辛歌只穿着一件他的白襯衫站在案臺邊張羅着晚飯時, 被驅趕到餐桌邊的祁溫賢撐着下巴,神情玩味。
女孩白皙修長的雙腿曝露在外, 來回走動間, 可以清楚地看見幾枚新鮮的痕跡, 如同oversize般的襯衫堪堪罩着她的身軀, 領口大敞,胸前那顆紐扣不知所蹤……
回味着方才的滋味,男人喉頭一滾,不動聲色舔了下唇, 意圖起身:“真的不用我幫忙?”
莊阿姨走得匆忙, 忘了給“退婚”和“結婚”添貓糧,被飯菜香吸引, 兩只小東西前後跑了過來, 貼着辛歌的腿蹭啊蹭,那只小白貓不怕人, 甚至站起身來扒拉辛歌的腿讨食,惹得她握着刀輕呼了好幾聲。
生怕辛歌傷着自己,祁溫賢黑着臉走過去, 揪起兩只貓的後頸皮将它們丢進客廳,往食盆裏添了貓糧和水、又開了一盒罐頭,這才令一大一小兩只毛球徹底消停。
當某人帶着一身貓毛回來時,辛歌已經将三菜一湯端上餐桌:西紅柿炒雞蛋,白灼菜心,醬油蒸蛋和冬瓜肉丸湯,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菜。
祁溫賢知道,大抵是按着他的清淡口味做的。
她把筷子遞給他,笑道:“嘗嘗?”
全身心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溫馨場景中,祁溫賢很配合地試了每一道菜,味道都很好,應是這幾年來,做過很多很多遍的緣故。
這幾年來……
倏然間因這個沒有實體的詞彙敲打心髒,祁溫賢肉眼可見地愣了下,随即默默然放下筷子,機械地咀嚼嘴裏的食物,卻難以下咽。
注意到他的表情,辛歌急了,忙為自己開脫:“我之前就說過了,只是家常菜水平,你可別要求太高啊!”
祁溫賢沒吭聲,轉而握住她的手。
許久,才扶着眼鏡,将眼裏的酸澀逼退下去:“對不起。”
Advertisement
辛歌恍惚:“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
将她扯進自己懷裏,下巴抵在她的肩頭,男人嗓音郁結又低沉:“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就在哲海、離我那麽近——我應該早點找到你的。”
感受到辛歌的鼻息微顫,他深吸一口氣,又道:“我一直以為你在國外過的不錯,至少,你男朋友應該能照顧你的起居……”
渾身一僵,她擡手推他:“停停停!祁溫賢,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他望向她。
辛歌摟着他的脖子,神情疑惑:“你……你們,到底是從哪兒聽說我去了國外呀?什麽男朋友?我這四年壓根就沒交過男朋友!我、我從來就……只有你……”
她含羞,蹙着眉把“一個男人”四個字給咽了下去。
像是有着小小的時空漩渦,那一瞬間,讓祁溫賢有些失重,他閉上眼仔細回憶了一下四年中自己為了找她所求的人、所做的事,忽然之間自嘲般地輕笑出聲,繼而牽起她的手,快步前往主卧。
辛歌驚訝于他莫名其妙的行為,忙不疊地喚着:
“咦?你不吃了嗎?”
“喂,慢點走,你要帶我去哪裏!不能吃完飯再去嗎?”
“我……我沒穿拖鞋呀……”
想起冰冷的樓梯臺面,擔心辛歌赤腳着涼,祁溫賢索性将她打橫抱起,不容分說地繼續往目的地走,感受到視角發生了變化,辛歌驚呼一聲,登時并攏雙腿,仍覺得涼飕飕的風順着大腿直往襯衫裏灌,一時間不知該捂上面還是該捂下面……
五分鐘後。
辛歌跪坐在床墊上,沖着手裏翻至最後一頁的相冊本發呆。
那一頁夾着三張照片:第一張是阿爾卑斯雪山,第二張是不知道哪裏的一處許願噴泉,而第三張照片,是緊握在一起的兩只手,一男一女,無名指上還帶着成雙的對戒。
辛歌茫然地看向祁溫賢:“這是什麽意思?”
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解釋道:“是你舊賬號在朋友圈發的照片——僅對我一人可見。”
辛歌微微瞪大眼睛,慌忙拿出手機想要登錄舊賬號查看,可按下幾個字母後才想起來,賬號密碼都已經被沈若茴改掉了。
她又向祁溫賢求助,急迫地想通過他的手機看一眼曾經的賬號,後者卻搖頭,說這三張照片沒有配任何文字,沒過多久就删掉了,再後來,那個賬號主動屏蔽了他,他也再沒有得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
如果前兩張照片意味着希望,那第三張照片,便是絕望。
祁溫賢永遠忘不了自己在深夜刷到最後一張照片時的窒息感,仿佛有千萬只毒蟲在啃咬五髒六腑。
不解,不甘,不悅……
有很多個“不”字在腦海裏翻湧。
他迫切想要知道辛歌人在哪裏、和誰在一起、過的好不好,那個牽她手的男人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經常和她吵架、會不會因為她眼圈一紅就背地裏反思哪裏做的不對;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和辛歌“交往”那麽久,為什麽從不曾有過看上去如此親昵的照片,她對自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那段時間,他像瘋了一樣窺視那個女人的社交賬號。
不敢不看,又不敢看。
當得知這些照片僅僅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時,那種窒息一般的苦楚,從心髒的位置開始潰爛,再蔓延至四肢。
她好像,是真的不要他了。
還用這種足以逼瘋他的方式,隔空告知。
這算什麽。
想她,又怨她。
被各種情緒逼瘋,矜貴無雙的祁家少爺人生第一次敲碎自己一身傲骨,他将那三張及時保存下來的照片打印出來,開始尋覓,他打電話給滿世界旅行的高昱、給在國外留學的江盛景,甚至借着參賽、看展的由頭頻頻飛去大洋彼岸的城市……
他去雪山腳下的城鎮與村落,去每一個和照片裏相似的許願池,抛下無數枚大大小小的硬幣,卑微地許下願望:從“順利和她履行婚約”到“能帶她回楠豐”再到“只要能見一面、遠遠看一眼就好”再到“希望她身邊的人能夠對她好”。
神子虔誠,卻始終得不到神明的垂憐。
最後,連他自己都覺得……
弄丢她的四年,很像一個有始無終的笑話,時間桀桀怪笑,自诩無所不能的他卻只能束手就擒。
沉默片刻中,辛歌擠出一絲聲音:“照片不是我發的。”
祁溫賢倏然回神,垂目望向她。
生怕他對此還有質疑,她又問了一句:“你不相信我嗎?”
他颔首,篤定地給她力量:“我當然信你。”
似是想起什麽,男人眸光轉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找人調查一下這個賬號,如果不是你,這些照片已經無法用‘被盜號’之類的理由解釋得通了,很明顯,是有人在借用你的身份來誤導我……”
他向來多慮。
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想到,會不會和自己的母親有關——辛家衰敗後,溫茹非常反對自己去尋找辛歌的下落,如此有針對性的誤導,簡直就是一步步引着無計可施的他往錯誤的方向走。
四年的時間,就這樣錯過。
他們又幾個四年?
他咬了咬牙,握拳狠狠砸在牆面上。
心疼又無奈,辛歌倒吸一口冷氣,小聲道:“我大概知道是誰做的,但是……”
祁溫賢揚聲:“誰?”
雙肩一顫,她沒吭聲。
思考了很久,辛歌才指着照片問他:“我有些事還沒弄清楚,等我找機會問出答案,再告訴你——這幾張照片,能不能先給我?”
她想,自己明天确實得去找一趟沈若茴了。
他捏了捏鼻梁:“拿走,這幾年我看夠了,以後再也不想看見它們。”
見祁溫賢露出苦悶相,辛歌“噗嗤”笑出聲來:“我算是明白了,你一直以為我在國外交了男朋友,所以之前在森·工作室見到我,就對我那麽冷淡,還說‘不認識’,後來又懷疑我在和付成則交往……祁溫賢,你的心眼真是比針孔還小呢。”
“抱歉。”回憶起那場不算愉快的重逢,他老實承認,自己的言行是被一瞬間湧上心頭的妒意所支配,“我當時确實有一點生氣。”
“只是‘有一點’嗎?”
“非常生氣。”在女朋友的逼問下,他默默改口,“氣到發瘋。”
難得見到祁溫賢這般坦率,辛歌捂着嘴笑起來,等笑夠了,又擡手召喚他過去、示意他低頭。
她在他頭上揉了揉,語氣寵溺:“別氣啦,給你順順毛。”
被那聲“順順毛”給撩到渾身緊繃,祁溫賢差點忘了呼吸,就那般乖順地站在床邊,俯身讓辛歌揉弄頭發。
矜貴優雅全無。
光是想象,就知道自己眼下有多滑稽。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任由她擺布。
全程目睹了男人臉上的紅暈如何産生,辛歌露着梨渦,明眸眨動,腹诽着祁溫賢這家夥真的很有意思:做那些沒羞沒臊的事完全沒在怕的,怎麽一到這種“初級”肢體接觸,反而這麽容易臉紅?
不過,祁家少爺這些怪癖,大抵是在自己推波助瀾下才養成的,誰讓她當初強硬地跳過了戀愛階段、直接将他拐上了床……
男主角加錯戀愛技能點什麽的,這個鍋,她得背。
想着心事,辛歌用另一只手往前翻了翻相冊,笑容不由一斂:那不算薄的整本冊子裏,居然全都是她的照片,以前發在朋友圈的自拍、學校集體活動時的合影、還有各種酒會和飯局上在他人鏡頭下的驚鴻一瞥……一張一張,按照時間順序整齊保存着,唯一一張空缺,按照時間推算,應該是高三畢業前拍的四人合照——那張照片,如今正藏在她的錢包夾層裏。
是祁溫賢上次還給她的。
其他的照片,很不湊巧,辛歌都弄丢了。
啓明破産還債那會兒,因為害怕被人戳脊梁骨,她主動删掉了一些社交賬號裏的自拍,後來上班擠公交車,手機又被偷過兩回……那些定格的回憶,最終再也找不回來。
如今看到他替她存下的照片,心中不由漾出一圈圈漣漪。
她無聲揚了下唇角,也頓時想通了,為什麽祁溫賢能記得住自己曾經用過哪些包、并在最短的時間裏買回大多數放進衣帽間——他對她的關注,從來就不是一朝一夕。
是很深、很沉的迷戀。
祁溫賢想将相冊搶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辛歌将冊子抱在懷裏,死死盯住他,張口便是質問:“你怎麽偷藏了我這麽多的照片?”
男人心虛地将目光飄向別處。
還能有什麽答案?
還不是因為喜歡。
同樣想出正确答案的辛歌仰起脖子,眯起眼睛哼哼一聲,宛如抓住了這只狐貍的把柄,故意揶揄道:“祁溫賢,你老實告訴我——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對着我的照片自己解決?”
沒曾想被這女人在這種事上反将一軍,祁家少爺眼眶欲裂。
她故意拖長尾音“噫”了一聲:“……變态。”
無法反駁。
還在文星雙語念書那會兒,他确實一度覺得自己偷存辛歌照片的行為很無恥,可就是無法控制,班裏喜歡她的男生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只有他這個聯姻對象不行——會被她無情調侃,會在她面前露出破綻。
于是照片越存越多,統統放在加密的相冊裏。
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克己自律如祁溫賢,也會偶爾做些糊塗事,厭惡自己的同時,又總是一次次失控,慢慢地,倔強少年只能将那一絲隐秘的愛意越藏越深,直到再也說不出口。
稱不上變态,但定然是病态的。
而今,終于被她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将他自年少起囤積的惡念,一股腦兒投放入世間。
他本就如此。
如今得償所願,便沒有什麽好遮掩的了……
鏡片後琥珀色的眸子緩緩一動,他的唇角勾出一個弧度,上前半步扼住辛歌的下巴:“我要是你,現在一定笑不出來。”
聽出男人溫和腔調裏暗藏的警告,辛歌心呼不妙。
下一秒,她再度被他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