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由于史肅已受車裂之刑,刺殺事件也算是告一段落。
一回到府上,巴圖便來找我商議幾日前進城的精銳如何安排。他認為精銳們僞裝的商隊比普通的商隊人數多上不少,又帶着大量兵器,不容易隐藏,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
我亦深有同感。但處死史肅、解除宵禁、封鎖傳言,這些不過是安王想盡快平息事件不得不使的手段,主要目的是不想引起王室争鬥。依他的性格,此事肯定沒這麽輕易便能了結,畢竟事件中還牽扯到太子,明面上雖然過去了,私底下必然還在派人調查。
我們的人雖然并未與史肅同謀,但這樣多的人帶着兵器住在城裏實在是太過可疑,而一下子撤出又目标巨大,委實不太好辦。
我思考了很久,終于想出一個法子——在精銳們居住的民宅中挖地窖。
地窖平時可用來放置兵器,也可供進城辦事的人隐藏,到時地面上只需派幾個人僞裝成常住百姓就行了。将來若要行事,城外的舊部便可以直接到民宅中與我們會合,完全省去了帶兵器出入城門的風險。
巴圖也認為此計可行,連夜便帶人去辦。
臨走時,我吩咐他順便通知宅中的精銳明日分批出城。一隊照舊扮成行商,一隊則扮成普通百姓,武器、夜行衣等可疑物品皆留在宅中,到時藏入地窖。如此,既做到了萬無一失,也為以後行事做足了鋪墊。
在朝廷行事,簡直是步步為營,許多事都不能親自出面去辦。幸好當年走散的巴圖又活着回來了,雖然中途失散的三年我過得及其苦難,但他回來時不僅找到了當時僅有十一歲的少陽,還帶來了阿爹的忠仆烏恩其。
情勢似乎在一夜之間好轉,就如這幾日一般,本以為行動擱淺後再沒有機會報仇,卻偏偏就此牽出了太子與二公子間的恩怨。
世事多半如此,每每以為到了絕境,但不知不覺中,老天爺又在另一處為你劈出一條嶄新的道路來。明明是作弄,卻又不得不感激,不得不俯首接過這份恩典繼續走下去。
幸運,而又悲情。
☆、紅顏之禍(1)
第二日。
斷斷續續的冬雪終于作停,久違的陽光将整個王都的濕氣都蒸發出去。
一進翰林院,便見幾個仕人圍作一團在議論着什麽。正欲走過去旁聽兩句,不想前腳還沒邁出去,後腳就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掌院給叫住:“你,就是你。叫上司徒楠一道,去刑部把史肅被搜走的書籍都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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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愣了愣,盡管知道他是故意刁難,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種事不是該剛入院的侍诏去做麽?”
“他們現在都忙着,叫你去你就去。”掌院極不耐煩,說完便轉身走了。走出兩步又返回來,指着我道:“還有,一會兒把史肅那間書房也收拾了。”
“……”
史肅的風波一過去,這個老混蛋又有時間刁難我了,真是厭惡至極。我嘆了口氣,一邊在心裏咒罵着,一邊進書房去找司徒楠。
才走到門口,就見他一臉陰郁地在裝訂書冊,旁邊的書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我奇道:“你是不是閑得慌了?怎麽連侍诏的活也搶着做?”
“我是這麽勤快的人嗎?”他将書冊一把拍在桌上。我和他異口同聲道:“還不都是掌院那個老混蛋吩咐的!”
說完相視一笑,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啊!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問他:“方才我看外面幾個仕人湊在一起議論,你知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那個啊!你別管了,反正也輪不到我們。”他将手攏進袖子裏走出來,望着窗外道:“史肅一死,翰林院典簿的位置就空了下來,聽說吏部這幾日要在翰林院派選新的典簿。”
“哦。”有掌院在,這種事還真輪不到我們頭上。我無奈地笑笑:“走吧,去刑部搬書冊。”
“又是掌院吩咐的?”他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
“還不止呢!一會兒還要打掃史肅的書房。”
“什麽?!”司徒楠趕緊捂住胸口,踉跄着靠過來:“哎呀,哎呀哎呀,君卓,我快不行了,我要被那個老東西氣死了,快扶住我。”
眼看差點就要靠上我的胸口,我趕緊眼疾手快地推他一把:“少裝模作樣了,走吧!”
到刑部拿書冊倒是沒受什麽波折,極順利地便辦好了。看着書冊衆多,刑部的人還替我們找了輛推車,在宮裏來說,算是極有人情味的了。
但千萬不要以為倒黴的事情到此為止。我和司徒楠一路颠簸,路過內史閣的時候撞見個人,這個人恰恰正是昨日在風卉軒遇見的內史千金。
這位千金以她的千金之軀堪堪攔住我們的去路,大聲道:“這不是昨日在風卉軒遇到的兩個人嗎?你們也在宮裏當差啊?”
我左顧右看,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提醒她:“那可是煙花之地,你小聲點!一個姑娘家家,什麽都敢說,也不害臊。”
“說說怎麽啦?你們男人敢去,還怕別人說啊?”
“……”她明顯沒有搞清楚問題的本質。男人去煙花之地實屬常事,但一個女子跑到那裏就引人笑柄了。
“這樣吧。”她雙手叉腰,擺出副強盜模樣:“你向我道個歉,我就放你們過去。”
“道歉?”我一頭霧水。
“昨日害我在風卉軒摔了一跤,你不會想就這麽算了吧?”
“……”我看了司徒楠一眼,朝他道:“看見沒有?好好學着點,以前還以為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已經練得爐火純青,現在跟人家一比,簡直高下立分啊!”
司徒楠撲哧一聲笑出來:“甘拜下風。”
我又朝蘇小姐道:“蘇小姐,我們現在正忙着,你要是太閑了呢,我不介意你過來搭把手。”說完就推着推車要走。
不想那蘇小姐立刻興奮道:“你怎麽知道我太閑了?我都快無聊死了!走吧走吧,推到哪去?我幫你我幫你。”說着就一個箭步沖過來,将我掀出老遠,接過推車跑得飛快。
我和司徒楠面面相觑,登時無語。看着東倒西歪的推車,趕緊追上去,一會兒害怕書冊掉下來,一會兒擔心這位金貴的小姐将人撞着,一路上好不痛苦。
而更加痛苦的是,接連好幾天,這位內史千金都到翰林院找我,且每每都将書房弄得雞飛狗跳,什麽事都做不成。
閑談中得知,這位內史千金名叫蘇岚,是內史大人蘇逸的嫡女,這個蘇逸自娶了蘇岚的母親後,分別又娶了十二房妾室,每日府上鬥得雞犬不寧。蘇岚便是害怕家中再添個十三房,這才跟到了風卉軒。
不過近日的蘇逸倒是收斂了許多,沒再去過。但那個沁柔姑娘實在是與衆不同,至今仍是心心念念。
我給蘇岚出主意:“你回去告訴蘇大人,沁柔已經是太子的人了,就說你親眼看見,太子連禦賜的珊瑚都送給了她,他保準死心。”
隔日蘇岚便興高采烈地跑回來,說蘇逸聽完哀嘆一聲,今日連應卯都沒有來。
司徒楠私底下笑我:“連家醜都告訴你了,這個蘇小姐若不是看上你了,我立馬把這張書桌吃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依蘇岚那種性子,不過是把我們當成閑時的玩物,玩膩了你看她還來不來。司徒兄,你就等着吃書桌吧!“
話雖這麽說,但我不得不開始提防,倘若這個蘇岚當真瞧上了我,事情可就麻煩了。到時女兒身一旦暴露,不僅會自身難保,還連累少陽也得個欺瞞之罪。倘若再往下深究……我實在是不敢想下去。
未免這種事真的發生,我趕緊稱病告了假,打算在家躲個幾日。蘇岚只要找不到我,過幾日就會找到新的玩伴,反正交情不深,一段時日不來往便也就忘了。
如此,倒是過了幾天清靜日子。
但這幾日,二公子似乎沒閑着。臨近回朝前夕,我被他府上的下人請了去。
二公子擺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神秘兮兮地朝我和司徒楠道:“我把那個叫沁柔的給睡了。“
我驚道:“何時?”
他自顧自地斟上一杯酒,閑閑道:“就是下午的事。”
“诶?”司徒楠谄笑着端起杯子,與二公子碰一下,挑眉道:“那個沁柔姑娘長得如花似玉,肌若凝脂,感覺一定不錯哦?”
“唔。”二公子嘴裏包着口酒,搖搖頭,“死魚一樣,一點情趣都沒有。除了長得好看些,還有什麽啊?真不知道商吉那個蠢貨看上她什麽。”
“不過,倒是有一點我沒想到。”二公子放下杯子,補充道:“那個沁柔竟然還是個處?這在煙花之地可不多見啊!”
司徒楠愣了愣,下一瞬,大笑道:“哈哈哈哈,這可是賺到了。太子喜歡了這麽久都沒得到的東西卻被二公子您搶了去,您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我皺了皺眉,不知是不是同為女子的關系,忽然覺得心上一抽,有些難受。
司徒楠坐在對面,約莫察覺了什麽,問我:“伍兄,你怎麽了?半天不說話,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莫非,前幾日的風寒尚未痊愈?”
我趕緊笑道:“沒有。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太子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立刻找上門來?”語畢朝二公子道:“二公子,您可千萬要小心啊!”
二公子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府中的管家突然闖進來,大呼:“不好了主子!太子殿下拿着劍闖進來了!見人就砍,誰也攔不住!”
二公子眉頭一蹙,寒聲道:“來得正是時候。走,一起出去看看。”
我趕忙道:“太子殿下認得我們,倘若在您這裏看到,到時鬧到大王面前就不好說了,我看,我和司徒兄還是先避一避。”
“有道理。”二公子一揮袖袍:“你們先從後門走,我這就出去迎他。”語畢便急急随管家出了門。
我和司徒楠也蹑手蹑腳地跟出去,不想一踏出堂屋的大門,便看見殺到院門前的商吉提着劍怒氣沖沖地走進來,口中大喊:“商允,你給我滾出來!”
我驚了一跳,立刻拉着司徒楠找了根柱子躲起來。好在外面天已擦黑,火把又都集中在院子中央,再加上商吉的一股子怒意,兩只眼睛都死死盯着二公子,倒是沒有發現旁的什麽。
這個商吉約莫是氣極了,一見到二公子便大喊一聲:“商允,我要殺了你這個禽獸!”說罷便舉着兩尺長的闊劍要砍。
這可吓壞了公子府的侍衛,立馬跳上去抱腰的抱腰,架手臂的架手臂。商吉長混軍中,又随安王征戰多年,這一劍砍下去可不是蓋的,若他們家主子一個不小心沒躲過去,約莫不死也要砍個半殘。
二公子倒是并不懼怕,退後兩步搖頭道:“你這樣跑到我的府上來砍人,被父王知道了可如何好?”
☆、紅顏之禍(2)
商吉此時被侍衛們團團抱住,絲毫動彈不得,聽二公子這樣一說,立馬一腳踢開一個抱腿的侍衛,發出猛獸般的狂吼:“商允!你這個卑鄙小人!即便今日父王攔在面前,我也要殺了你!”火把明滅間,額上的青筋暴現。
這樣滔天的怒意鋪蓋下來,二公子卻絲毫不為所動,似乎鐵了心地要刺激商吉一般。舔了舔嘴巴,又道:“你的那個沁柔,味道一般嘛。”
這一句果然是火上澆油,商吉頃刻間便猶如發狂的猛獸。大吼一聲,搏命般甩開身上兩個架手臂侍衛,緊接着一個過肩摔,将身後抱腰的侍衛摔在跟前。那侍衛躺地□了兩聲,正欲爬起,商吉手中的闊劍卻毫不留情,對着胸口便一劍刺下去。上一刻還好端端的一個人,下一瞬立時被刺了個對穿,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
“來啊!”闊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商吉兩眼猩紅,似來自地獄的修羅,以不可阻擋的姿态走向二公子,夾裹着讓人膽寒的氣勢。
侍衛們的火把晃動着,大家不斷湧上去,又不斷倒下。連二公子驚得退後兩步,慌亂地躲到圈子外圍,厲聲吩咐道:“快去備馬!”
身旁的管家明顯也被這陣勢驚得呆住了,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接着趕緊跑開牽馬去了。
眼見商允要跑,商吉更是使出十二分的力氣與圍上來的侍衛拼殺:“商允你這個孬種!有種今日不要出這個府門半步,留下來跟我單挑!”而公子府的侍衛何止上百,主人危難,幾乎傾巢而出。任商吉如何勇猛,這些侍衛都跟蝗蟲一般,怎麽殺也殺不完。
二公子站在圈外,得意極了:“你以為我像你這麽傻麽?随随便便就上了當?哈哈哈哈。”
“你說什麽?你這個禽獸!你不得好死!”商吉短暫蓄力,一側身甩開右邊兩個侍衛,執劍的手又空了下來,身子一轉,劍鋒随着手腕的力氣揮出去,左邊的兩個侍衛立馬血濺當場。
不愧是常年征戰過來的,如此身手,确是難得的一員猛将。但都是徒勞,浩浩蕩蕩的侍衛們早已将他團團圍住,一個倒下,又不斷地有人撲上去。有人被甩出,被削斷胳膊,砍掉頭顱,都只是增加了幾具屍首罷了。任商吉如何狂怒、厮殺,可偏偏就是沖不出這小小的包圍圈子。
火把将院子中央照得亮堂堂的,場中一個笑得張狂,一個眼睛都快溢出血來。我看得心上一緊,竟開始鄙夷起二公子的卑鄙,相反,開始同情商吉。可轉念一想,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又不禁将這些想法統統收回去。
要怪就怪商吉太過沖動,竟然單槍匹馬就殺了過來,沖冠一怒為紅顏固然值得贊揚,但不代表無頭無腦沒有智商。
我嘆了口氣。
再擡眼時,管家已經将馬牽過來。
二公子飛身爬上馬背,挑釁道:“大哥,我要進宮去了,你可要跟緊喲,千萬別丢了。”
“你休想走!”不知是盛怒還是力竭,場中商吉已經聲音嘶啞。
二公子哪管這些,用力一夾馬腹,“駕”地一聲,便從人群中沖了出去。
院中的侍衛紛紛散開,再沒有人上前阻攔商吉,只拿着長矛短兵遠遠地躬身圍在那裏,極力防備着。
院子裏突然靜了下來,靜得只能聽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踏破夜色的馬蹄。遠處二公子極力凄惶地叫喊着:“父王救我!大哥他瘋了!他要殺了我!父王……”
可以想象萬家燈火之下,百姓聽到這樣的叫喊會是何種反應。幸災樂禍地看一場好戲?還是憂慮大安王室的安寧?又或者,不過為茶餘飯後增一談資罷了。
商吉敗了,自他提劍踏入公子府的那一刻便敗了。當聽到二公子口中的叫喊,他身形一滞,也不知是氣得頭腦發暈還是想到別的什麽,扔掉手中闊劍便跑了出去。
我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但願他方才那一愣是想到了什麽,興許此時去風卉軒還能保沁柔一條小命。
這件事在第二日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
聽少陽說,安王昨夜派人翻遍了整個王城都沒有找到太子的蹤跡,短短一個時辰不到,連風卉軒也人去樓空,兩個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而二公子昨夜趕到宮中時身上髒亂不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遭受了何等磨難。卻只有我和司徒楠知道,這不過是做給衆人的一場好戲罷了。且這場戲做得甚為圓滿,連二公子的生生母親——惠颦夫人都被騙得心急如焚,哭了整整一晚。
如今整個王城都在揣測太子的去向,有說私奔的,有說躲起來伺機報複二公子的,也有人說沁柔知道闖下大禍,當夜便自盡了。
然而,正在大家熱議的當口,商吉又突然出現,由三公子陪着,一同進宮了。
這倒不是道聽途說來的,恰恰正是我晚上散值的時候撞見的。告假幾日,書案上的公文都已經堆得滿滿整整,反正遲早要處理,我便在翰林院多待了一陣,不想出宮的路上正巧便撞見了三公子和太子二人。
當時宮裏來往的宮人不多,太子穿着厚厚的鬥篷,腦袋以風帽覆住,雙手交叉緊握着,由三公子帶領着一道進了太和門。看模樣,似是因為害怕,特地找來三公子幫忙說情的。又或者,商吉昨夜其實哪也沒去,而是去了郊外的行宮,住在了三公子那裏,等到了隔日,安王的氣消一些,才讓三公子陪着回來賠罪的。至于沁柔,我看多半也被藏在了那裏。
當我回府将此事一說,少陽表現得十分不解:“這種時候商吉為什麽不去找擁護他的大臣,而是去了平時不怎麽往來的三公子那裏呢?”
我脫□上的鬥篷遞給烏恩其,緩緩道:“商吉雖然魯莽,關鍵時刻卻也是個聰明人。這種時候他若去找擁護他的大臣,那些人勢必要以犧牲沁柔為代價讓商吉尋求安王的原諒。你想一想,一個煙花女子鬧得安王室兄弟相殘,該是個什麽下場?“
少陽恍然:“這麽說,商吉去找三公子,是為了保護那個雅妓?“
“正是。”我一面跨過門檻,一面道:“都說比王位更難坐穩的便是東宮,此言果然不虛。眼下商吉也實在是無路可走了,才會铤而走險地找上三公子,沒想到這一把還真賭對了,真是萬幸。”
少陽點點頭,惋惜道:“想不到商吉會為了一個煙花女子而将自己推上風口浪尖,委實不值。”說完頓了頓,忙又補充:“不,應該說,為了任何一個女子而撼動太子之位都不值得。”
約莫是女兒之身,聽到這話難免覺得不太舒服,我道:“值與不值恐怕只有商吉自己知道了。不過,他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并非是被沁柔拖累,而是敗在自己的張揚和魯莽之上。有了心愛的東西便是有了弱點,倘若他一開始就将弱點藏好,也就不會讓我們有機可乘了。”
少陽想了想,點頭道:“姑姑說得有理。”
“所以少陽。”我一把抓住他系在腦後的頭發,扯了扯,緩緩道:“做大事之人,一定不能讓對手抓住你的小辮子,否則會後患無窮的。”
少陽趕緊把頭發從我手裏奪回去,皺眉道:“知道了,姑姑。”
第二日我照常到翰林院應卯,所經之處宮人無不議論,說太子商吉已經在安王的殿前跪了一個晚上。
我不禁覺得好笑,莫非安王是打算罰跪了事?
司徒楠卻告訴我,商吉之所以跪在殿前,是因為不肯交出沁柔。
我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
“我是誰?”司徒楠有些神氣地拍了拍胸脯:“傳說中的‘包打聽’就是我了!有什麽事我是不知道的?”
我想了想,還真是如此。每每宮裏宮外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司徒楠總是先一步知曉,也不知是因為他那喜歡刨根問底的性子,還是平日裏廣交好施人脈通廣。有什麽事只要找他一打聽,保管會有收獲。
我摸着椅子坐下來:“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不過,這個太子也忒貪心了一些,倘若不處死沁柔,安王如何給二公子一個交代?”我朝後宮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小聲道:“惠颦夫人還不鬧翻天了?”
“太子鐵了心不肯交出那個女子,大王也莫可奈何。”司徒楠湊過來道:“聽侍茶的宮女說,昨夜氣得茶盅都摔碎了好幾盞。”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既然那晚太子躲在了郊外行宮,沁柔也應該在那裏才對,太子不肯交出來,難道三公子也不肯麽?”
“怪就怪在這裏。”司徒楠抄起手靠在書案上,低聲道:“三公子一口咬定沒見過什麽女子。”
“哦?那沁柔究竟去了哪裏?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我苦思良久,“還是說,他在幫太子撒謊?可他為什麽要幫他撒謊?”
還未得出結論,突然聽得外頭有人叫我。
我應了一聲,趕緊走出書房。
門外叫我的同僚指指翰林院的大門,悄聲道:“外頭有個女子找你,好像是前陣子來過的那位。”
我心裏一咯噔,是蘇岚。
☆、紅顏之禍(3)
走出翰林院,她果然站在那裏。陽光在绛色宮牆下投了一處暗影,她低着頭,正巧籠在那裏。
我邊走近她,邊道:“站在外頭做什麽?怎麽不直接進來?”
她這才擡頭,見了我,笑着跟我打招呼:“你來啦?”說完又把頭低了下去,聲音小了些:“那個……我有事跟你說。”
不知道蘇岚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我總覺得她今日有點不太對勁,似乎少了點往日的張揚跋扈,有點扭扭捏捏的。
我道:“有什麽事進去說吧,這裏多冷啊!你看你,有太陽的地方不站,偏站在這陰濕之地。”
她站着沒動,聲音更小了:“裏面說不方便。”
我心裏又是一咯噔,心道該不是要說看上我之類的話吧?若真是如此,我該如何是好?偷偷吞了口唾沫,我強自鎮定道:“那你說罷,究竟何事?”
她将手攏進黛色的鬥篷裏:“昨夜大王賜婚了。”
“啊?”好像扼住咽喉的手突然放開,我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不由得便笑起來,“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不知是賜給哪位大臣之子啊?”
她皺了皺眉,一直低垂的腦袋終于擡起來,眼光潋滟地睨了我許久,問我:“你很高興?”
似乎有哪裏不對?我一頭霧水。硬着頭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要嫁人了,我自然為你高興。”
沒想到她一跺腳,氣惱道:“昨夜我一得到消息便整夜都沒睡好,今天好不容易偷偷從家裏跑出來找你,你居然說你很高興?”
難道我不應該高興?蘇岚要嫁人了,便是說沒可能再與我有什麽牽扯,這太值得高興了。
但既然她不讓我高興,我便收斂了眉目,憂慮道:“怎麽了?”
她仍是死死地看着我,幽深的眼眶已溢出盈盈淚光:“若我說我喜歡的是你呢?”
我瞬時頭皮發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低頭朝正北方一拜,恭敬道:“王命不可違。”
“哼!”她又是一跺腳,踩着冬日的暖陽跑了。
一直聽得腳步聲消失不見,我方才敢擡起頭來。
這不擡頭還好,這一擡頭,立時驚得我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我跟前不知什麽時候竟站了個人,此人離我近得差點鼻尖撞上鼻尖。
我急急退後兩步,待看清這個人,心下又是一驚,趕緊弓下去參拜:“三公子安好。”
三公子卻似乎沒有讓我平身的意思,吐了長長的口氣,道:“我好像不太好,因為方才我的未來夫人說,她喜歡的人是你。”
“啊?”一時間,我驚惑得禮節都抛到了腦後,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他。
如此近距離地看三公子還是頭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大出來走動的關系,我覺得三公子的皮膚生得極好。
他卻似笑非笑:“不過你放心,我并非什麽心胸狹隘之人,今日之事也可以馬上忘掉。”他仰頭攏了攏身上的袍子:“只是,我不确保什麽時候又會想起來。倒時若找上了你,你可千萬不要妄圖逃跑。”
我趕緊将頭低下去:“是,是是是。”
說完這一席話,面前便再沒了聲響,等再擡頭時,眼前已經沒影了。
我卻百思不得其解,他說這些意味不明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要說,他已經抓住了我的小辮子,日後要找我為他辦事?否則就要随時找我的麻煩?還是說,這只是在警告我不要再靠近蘇岚?
我仰着頭,腦袋都快擰出水來。究竟是何用意啊?
散值時聽宮人們說,跪在殿前的太子已經回去了。
安王早朝時當衆宣布,賜廷尉之女柳元碧于二公子商允,賜治栗內史之女蘇岚于三公子商桓,擇日成婚。而太子商吉在王都的事務被全部解除,将于明日啓程前往邊關樊城,協助程副都統抵禦舊國餘部昭衛聯盟的騷擾。
看樣子,商吉已經徹底失寵,雖然太子的頭銜尚在,也不過是軀殼了。安王賜大臣之女與另外兩個兒子聯姻,便是打算扶持二公子和三公子二人,到時一旦太子被廢,便會在二人中選出合适的人選。
一時間朝中動蕩,各路大臣奔走相商。若不出所料,今夜支持太子的大臣中定然會有一場應對的議會。若商吉再細心一點,定會回想起前幾日在風卉軒外撞見我和司徒楠的事。而商吉深知我們與二公子的關系,若不提防,指不定哪日就要死于他的報複之手。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即刻召集了巴圖和少陽商議下一步的動向。
“屬下認為,公主可告假幾日,暫避入兩日前新制好的地窖之中,等商吉趕赴前線後再做籌謀。”巴圖眉頭緊蹙,做漢人打扮的他看起來倒是頗有幾分英氣。
但他要我暫避,這個法子我不太同意。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商吉雖然失寵,但擁護他的大臣尚在,即便他離開了王城,其他人若要懲治我這個芝麻綠豆的仕人還不容易?”
少陽點點頭:“姑姑說得沒錯,商吉要是存心報複,躲多久都無濟于事。”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不過姑姑您是二公子的人,商吉此時又自身難保,應該不會傻到這種時候出手吧?況且,這種時候他的矛頭應該對準二公子才是。”
“不,二公子此時正當風光,商吉還動他不得,但若先砍去二公子的左膀右臂就容易得多。”巴圖突然打住,正色道:“或許,公主可以尋求二公子的庇護。”
“不成!二公子總不能派人時時跟着姑姑吧?要是姑姑随時被人跟着,萬一身份暴露了怎麽辦?”
“這……”巴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我現在便帶人去殺了太子!”
少陽趕緊拉住他:“巴圖,別沖動。”
“等等。”我突然靈光乍現,認真道:“就按巴圖說的,殺了太子。”
“什麽?”少陽一臉不可置信:“姑姑,你瘋了?”
“不過不是今夜。”我将少陽和巴圖二人按下去,緩緩道:“我們在商吉去樊城的路上動手,故意留下線索,嫁禍給二公子。”
房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繼續分析給他們聽:“只要太子一死,大安朝內部勢必動蕩巨大。且安王向來多疑,即便不就此提防二公子,也一定會懷疑是三公子商桓嫁禍。到時我們只要繼續挑撥,安王勢必會落得個無人可信的境地。”
“這個法子好是好,但會不會太孤注一擲了些?”少陽有些擔憂:“商吉長混軍中,此次出發樊城雖然沒有兵馬,但身邊的親衛和府兵也并非等閑之輩,整個隊伍少說會有兩百人,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刺殺成功,幾乎不太可能。”
“我們可以趁他們夜晚紮營的時候突襲,一隊人引開火力,一隊人直入商吉營帳。”我從一旁的櫃子裏找出地圖,擺在桌上:“樊城在大安的西南方,到那裏勢必要經過兩百裏外的南木林峽谷。商吉此行并不情急,若明早出發,大約會在第二日傍晚趕到。我們可以先派人埋伏在那裏,到時分成兩路,從峽谷的兩邊進行攻擊。”
巴圖點點頭,而少陽仍是擔憂地看着我。
我吩咐道:“巴圖,趁此時城門未關,你趕緊連夜去青山寨召集五十精銳,準備好弓弩火把,先行到南木林峽谷等候。路上留下記號,我若趕到,馬上跟你們會合。”
巴圖一抱拳:“是。”
待巴圖出了門,我拍拍少陽的肩膀:“我明日緊随太子其後,等他出城了便遠遠地跟着,到時府上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姑姑……”
看得出少陽仍是擔憂,但我意已決,他知道不能改變什麽。
我道:“你已經十六歲,該是學着獨當一面了,我不在的這幾日正好是個鍛煉的機會。記住,做大事者切忌瞻前顧後,一旦下定決心便要果決執行。否則不但不能成事,還會因過多的擔憂而自露馬腳,給他人可乘之機。”
看他仍是不太高興,我又捏捏他的臉:“放心,姑姑一定會回來的。”
“一定要親自去麽?”少陽不死心,央求道:“巴圖是疏勒原第一勇士,寨中的舊部對他向來佩服,這件事若交給他辦也定能成事。”
我搖搖頭:“不行,事關重大,我一定要親自去。巴圖雖勇猛,但性子急躁不知進退,若不能成事極易陷入死戰,我不太放心。”
少陽嘆了口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用力抓住我的手腕:“那姑姑你一定要小心。”
我拍拍他緊抓住我的手:“放心。”
☆、頹雲駃雨(1)
烏雲從四面推來,如紙上暈開的墨跡低低地懸在頭頂,霧沉沉的天色令整個王城都籠着一層陰郁之氣。
我擡頭望一眼厚重的雲層,就要下雨了。
商吉的隊伍一炷香前從這裏經過,随行和家眷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