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沈栖深呼吸一口氣,将那點紛亂繁雜的回憶暫時丢到一邊,拐過玄關的轉角,看見顧硯正趴在沙發靠背上。
他上半身沒穿衣服,露出整個後背,左邊肩胛骨處的那塊白色紗布明晃晃的刺在他眼裏。而顧硯一條胳膊搭在靠背上,額頭抵着,看動作似乎是在玩手機。
于是放低了聲音,很小聲地說:“是我。”像是不舍得輕易驚動這過分安靜美好的一幕。
然而顧硯當然還是聽見了,他本來正在刷wb段子,聞聲猛地扭過頭,眼底迅速掠過一絲錯愕,又很快被掩了下去,轉而緊皺起雙眉,似是不耐道:“你怎麽來了?”
和唐衍幾乎一樣的開場白,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意思。
沈栖僵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動,臉色很有些難看。
顧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複,便轉過身,把擱在旁邊的T恤拿起來套上,再擡眼時神色冷漠:“我記得跟你說過,別再來了。”
他朝沈栖身後掃了一眼,後面已經沒人,姓唐的那家夥大概早就開溜了。
他現在有點懷疑這出所謂的給他擦身的戲碼是這兩人提前商量好的,一個先名正言順的進來,另一個随後渾水摸魚混進來。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草了。
“我來給你擦身。”沈栖低了下眉,說。
然後走到去試了試臉盆裏的水溫,或許是覺得水已經冷了,便端起來,抱去浴室接了盆新的,又抱出來放在原位上。
接着搓了把毛巾,擰成半幹狀态,走過去站在顧硯旁邊,垂着眼看他,“唐衍把這個任務交給我了。”
這話說的,要不是唐衍剛才已經說漏嘴,顧硯沒準兒真能信了。
“不用了,已經擦過了。”他起身從沙發上站起來,擦過沈栖的肩膀,把人落在後面,“你回去吧。”
這是打算回房間去了,不想面對沈栖。
“給你擦完我就走。”可沈栖很堅持,“你是因為我而受的傷,這事我得負全責。”
這下顧硯是真的想笑了。擦個身而已,就能被這人上升到這麽了不得的高度。
負全責,他想這人可真有臉說啊,因為受個傷流個血就要負責了,那怎麽就能這麽輕易的将他的全部愛意棄之不顧呢。
那難道不比今晚這個傷口來得珍貴麽?
他本來可以把之前那套再拿出來說一遍,比如“換做是誰哪怕是唐衍是譚曉磊或者任何誰我都會這麽做”,比如“就是只小貓小狗也不可能放任它們被打死”,但這會兒他忽然覺得厭倦了,不想再說了。
他這傷确實因沈栖而起,他要想負責,那就負責吧。
而且他可以騙沈栖、可以騙任何人,卻騙不了自己,看見那只碎酒瓶朝沈栖紮過去的那一瞬間,他簡直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倒流進了腦海裏,讓他頭腦瞬間一片空白。
顧不得多想什麽,身體已經先于大腦行動,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人護在了懷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個碎酒瓶。
碎玻璃紮進血肉的時候當然是很痛的,他卻似劫後餘生般偷偷卸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還好什麽呢,還好碎酒瓶紮的是他,而不是沈栖的眼睛。
他很喜歡沈栖的眼睛,小鹿似的清澈,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也還是不舍得看它受傷。
多可悲、多荒唐。口口聲聲說不愛不在乎的是他,行動比誰都迅速的還是他。
不管他承不承認,事實就是這樣,哪怕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本能地把這個人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
“知道了,那你擦吧。”他把剛套上去的T恤又脫下來,重新趴回沙發上,微側過臉對沈栖說,“擦完就走。”
總是這樣,顧硯現在不會再無條件的答應他的要求了,向他妥協之後總要加一個條件。
“喝完這杯水就走吧”“吃完你就走”“擦完就走”……但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個要求,叫他走,叫他離自己遠一點。
以前的顧硯總是恨不得離他近點、再近點,大狼狗似的粘人,現在卻只會叫他走。
可沈栖怨不了任何人,是他自己作的。要怪就怪他蠢笨,醒悟得太晚,太看輕了自己的心,也太看低了這個人對自己的重要性。
剛和顧硯在一起、或者說在接受顧硯追求之前,他猶豫過很久,猶豫要不要坦白性向,也猶豫要不要答應對方。
他确定自己是愛上了顧硯的,這個人陽光、自信,就像一個太陽一樣,照亮了他原本灰撲撲的生活,讓他也跟着樂觀起來,見識了很多美好的事物。
早幾年的時候兩人也确實特別幸福,盡管老爸老媽時常在電話裏詢問找沒找對象的事情,但那時候到底還年輕,他還能糊弄過去。
後來就不行了,爸媽催得越來越急,逼得越來越緊,他無數次夢見自己和顧硯的事情被父母撞破,夢見他媽哭着喊着在他面前求死,問他:“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你怎麽這麽不孝,你是不是想我死……”
沈栖的老家是個三縣城市,周圍很少會有“同性戀”,他上初中的時候小區門口賣淨水器的女店主是他唯一聽說過的“同性戀”。
那樣的環境對一個“異類”來說太苛刻了,走進走出都能聽見小區住戶對那個女人的議論。說的話都很不好聽。
還有上了年紀的大媽天天找物業投訴,不讓女人在他們小區門口開店,說會帶壞小區風氣。
可那個女店主明明是個很好的人,對誰都客客氣氣的,笑起來很溫柔,沈栖還很多次見過對方喂流浪貓流浪狗。
後來有一天,沈栖早上起來去上學,看見很多人圍在那家店門口,對着店裏指指點點,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還是到了學校,聽班裏那個和他同個小區的同學說起,才知道是淨水器店被人砸了,潑了滿屋子的紅色油漆。
是個老太太幹的,老太太也不怕警查抓,被帶走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說店主人是狐貍精、是妖怪、是變太,鈎引了她孫女。
老太太後來怎麽樣了沈栖不知道,但又過了大概半年,那個女店主就自鯊了。
沈栖那天剛從補習班下課回來,經過門口的時候正巧撞上女店主的屍體被擡出來,蒙着白布,送上車的時候磕碰了一下,垂下一條有些泛着青灰的手臂。
他當場就被吓壞了,晚上發了一場高燒。
那之後沈栖有偷偷關注過這件事,卻發現幾乎沒有人為一條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大家似乎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給沈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很怕他和顧硯也會變成這樣。
夢魇和恐懼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他有很多次想告訴顧硯,可是他不敢。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頻繁得思考要不要和顧硯分手這件事。
在認識顧硯之前,他一直都是個挺自卑的人,他習慣了得到是有代價的,就像爸媽愛他的條件是他必須取得讓他們滿意的成績。
所以他一邊享受着顧硯的好,一邊又覺得顧硯早晚會忍受不了自己,會把這份愛意收回。
又或者他們早晚會在父母面前暴露,到時候再熱烈美好的感情都會在日複一日的争吵和掙紮中死去……
他設想過各種可能,反正就是悲觀地覺得他們早晚會分手,或者會出事。
他沉淪着,也強迫自己清醒。
顧硯對他越好,他心裏就越不安。就連每次被顧硯拒絕着一起做家務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老媽,老媽也是這樣,一遍遍地跟他說:“這些事不用你幹。”
可只要他哪裏做得讓老媽不滿意,她就會轉頭指責他,說他沒有良心,說他不孝,說他們家要逼死她。
他太害怕了,怕顧硯有一天也會這樣。盡管他相信顧硯不會這樣,可還是會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
親生父母尚且這樣要求他,顧硯又憑什麽不會呢。
有時候他甚至已經覺得自己病态了,要去看醫生。
經年累月,最後終于受不住心裏的煎熬,和顧硯提了分手。
分手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麽和顧硯說,他心裏愛着這個人,早就“不直”了,可他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糟糕的家庭,也不想對方看出自己的軟弱病态,傻x似的想保留最後一絲體面,所以才說:“我是直的。”
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顧硯聽,倒不如是他在騙自己。騙自己還是直的,所以不應該和顧硯在一起。
所以要變回一個“正常人”,嘗試着接受趙靈靈。
卻忽略了這句話才是對顧硯最大的傷害。
他在天平的兩端做了選擇,選擇逃避、選擇放棄顧硯,可才一分開他就已經受不了了,他發現愛這個人遠比自己以為的更深、更重。
悔悟也好、認錯也好,說什麽都已經晚了,顧硯更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包容他這一切,他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想再試一試。
“怎麽了?”顧硯皺着眉,将他的思緒打斷。
“沒什麽。”沈栖搖了搖頭,半跪在沙發上,把重新搓熱的毛巾貼在顧硯後腰上,力道不輕不重的左右擦了兩下,再緩慢往上。
不一會兒後他離開沙發,又把毛巾往熱水裏搓了幾把,再返回來,繼續擦之前沒擦到的地方。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說話,氣氛久違的透着點溫馨和諧的感覺。
客廳玻璃牆那邊的窗簾還沒拉上,月光和周圍其他住戶的燈光透過玻璃牆傾瀉進來,混着屋裏本來就亮着的橙色暖光,把兩人都籠罩在其中,樓下傳來小孩子跑來跑去的嬉鬧聲,偶爾有幾聲狗吠,有時在近處,有時又跑得很遠。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從前的無數個夜晚,他們也像現在一樣,玻璃牆大敞着,而他們相互依偎着坐在沙發裏,或者一起看電影看搞笑綜藝,或者各幹各的,有人看書,有人寫合同寫方案,再或者幹脆什麽也不做,就那樣傻乎乎的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對視的時候忍不住傻笑。
傻是真傻,甜也是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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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章開始,攻略進度條開啓,如果覺得進度慢的可以攢着到時候看,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