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悶油瓶要想達到那個水平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哭喪着臉問他:“小哥,你還有什麽是不會的?物理化學生物歷史政治地理,你是不是都學過啊?現在盜墓這行業的門檻其實挺高的吧?”

悶油瓶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淡淡說道:“用得上的都學過一些。”

好吧,我懂了,盜墓是一個綜合性很強的行業,并且它也是會随着時代發展的,盜墓賊也講究與時俱進。

以前在武俠小說裏看到那些武功高強還學識淵博的少俠我總是很疑惑,他們哪來那麽多時間同時學習那麽多東西,現在不由得我不信了,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範本。是說他平時究竟過的什麽日子啊?難道除了練功就是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從早到晚一年365天不間斷,完全沒有任何玩樂和休閑的時光麽?怪不得他會那麽喜歡看漫畫,還把我送的老式半導體當寶貝,恐怕那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裏,唯一能給他帶來樂趣的東西了。

我忽然覺得有些慚愧,我媽再怎麽變态再怎麽要求嚴格好歹還知道适當地讓我放松放松,平日裏衣食住行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跟張家這種完全滅絕小孩子天性的教育方式比較起來,她老人家簡直就是頂着光環的天使。要是換了我生在張家,沒準兒未滿十六歲就得被折騰得夭折了,也虧得悶油瓶能一直忍受到現在。

心頭泛過一陣酸楚,我想也不想就把英語習題冊從悶油瓶手裏抽了出來:“不做作業了,小哥,我陪你玩兒吧,你想玩什麽?”

悶油瓶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我究竟抽的什麽瘋。

我笑了笑,對他說:“不急在這一天兩天的,回家我自己做,有什麽不明白的回學校問問老師就行,咱不能因為我的作業白白浪費你難得的空閑時間。”

悶油瓶漆黑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情緒,随後他淡淡地笑了,他說:“沒事兒,挺好的。”

那一刻我想起了初二那年的暑假,我把一本英語補習筆記落在小院外面,他不僅幫我收了起來,還把開線的部分重新裝訂好。我想起筆記本上被我磨得有些泛白的聖鬥士貼紙,他曾經那麽專注地注視過它。我想起大年初五上午我們共同下的鬥獸棋,還有他層出不窮的鬼主意。我想起年初一起過生日的時候他問我要的校服,那麽小心地收進櫃子裏,像對待什麽珍寶一樣。

他說,挺好的……

這個神秘而又孤獨的悶油瓶,他并不是天生就這樣沉默寡言,并不是天生就喜歡離群索居,他也有着青少年愛玩愛鬧的爛漫天性,有着對校園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我曾經無比羨慕過他不用上學不用考試不用擔心升學的壓力,可是天知道他是不是也偷偷地羨慕過我,羨慕我父母雙全的家庭,羨慕我有一大群同學和朋友,羨慕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考試的分數和作業的數量。這些普通高中生最單純最平常的經歷,也許就是他一輩子求之而不得的夢想。

我想我大概是弄錯了什麽,這幾年來和我共度的時光并不僅僅是他死水一般的人生裏微不足道的活力,而是代表着某種更加美好、更加重要的東西。就像在暗夜中閃爍的一點星光,就像是蒼茫大海上引路的燈塔,就像是無邊雪原上一個溫暖的火爐……他對張家的一切守口如瓶,他從不在我面前說起關于他日常生活的點滴,他寧可帶着傷也要和我做許多再平常也沒有的瑣事,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守護着我這個突然闖入他生活的陌生人,仿佛守護着他永遠也不會有機會享受的,普通人的溫情和純真。

悶油瓶很安靜地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平淡無波。

我被胸中不斷鼓噪的情感驅使着,按住他的肩膀去親吻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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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油瓶沒有拒絕,很配合地伸手摟住我的腰。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他,希望藉由這種行為把我的心聲傳達給他,我願意成為他人生中最鮮活美好的那一部分,無論未來會變成怎樣。

這一年的年底,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降臨到我們家,爺爺去世了。

那天我正在上課,課間休息的時候忽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一出教室門就看到了我三叔。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拉上車,只說了一句:“爺爺沒了。”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有些反應不過來。印象中爺爺雖然不算十分健康,但老年人誰沒個高血壓骨質疏松什麽的?他也一直沒生過大毛病,怎麽會說沒就沒了呢?

三叔沒有再說話,沉默地把我帶到爺爺奶奶家。進門就看見我媽和二叔在布置靈堂,爺爺的黑白照片擺在大相框裏,慈眉善目還是往常的模樣。

我問我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媽悄悄地告訴我,昨天晚上爺爺睡下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早上奶奶見他沒有起床,做好早飯去叫他,這才發現人已經過去了。街道衛生所的醫生來家裏看了以後說是突發性腦溢血,半夜就沒了。對于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來說,這并不算什麽意外,而且爺爺走得很安詳,沒有受一點兒罪,算是善終了。

我爸在卧室裏陪着奶奶,擔心老人家受不了。我進去看了一次,發現奶奶冷靜地吓人,飽經風霜的臉上幾乎看不到什麽表情。她的眼裏沒有我爸也沒有我,目光悠遠地似乎看到了歲月的盡頭。

我聽到她和我爸說:“你忙去吧,我一個人呆着就行了。你們放心,我不會想不開。”

我爸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妥協了。他順手把我也拉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按照傳統,老人過世要在家裏停靈到四七,等靈魂過了望鄉臺才能火化。我爸他們三兄弟輪流守夜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從早到晚不見人影。我媽本想讓我請幾天假呆在家裏幫點兒忙,奶奶卻說關鍵時刻不能耽誤了孩子學習,又打發我去上課了。

一連過了好幾天,我都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爺爺一向疼我,小學時候大多數的寒暑假我都是在爺爺奶奶身邊度過的。爺爺會騎着自行車跑很遠的路給我去買我最喜歡吃的生煎包當早餐,奶奶擔心我吃壞肚子,從來不肯多讓我吃棒冰,爺爺總會背着她偷偷塞零錢給我讓我去買。有時候因為貪玩電子游戲在家裏一坐一整天,爺爺就在傍晚時分背着手帶我去附近的公園裏逮知了。我記得爺爺最會做那種逮知了的網子,拿一根長竹竿,頭上綁上鐵絲編的網,再兜上紗布,既能逮知了又能撈魚,一逮一個準……

往事一點一滴湧上心頭,我經常想着想着就悲從中來,半夜裏躺在床上偷偷哭過好幾次。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失去親人,沉重的悲傷讓我有些無所适從,那時正好趕上悶油瓶每年外出的日子,老癢的學校又遠在嘉興,我身邊連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都沒有,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在學校裏也提不起精神。

追悼會在杭州殡儀館舉行,我提前請了假,一大早三叔就開車來接我和我媽。

爺爺生前也曾經風光過,可奶奶卻說葬禮不用大操大辦,只邀請了幾位爺爺的好友,再加上我們一家人,簡簡單單舉行了一個遺體告別儀式。

我和我爸披麻戴孝站在奶奶身邊,給每一位參加儀式的來賓鞠躬。統共也沒有多少人,基本上我都不認識,但是當最後一個人來致哀的時候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那竟然是張大佛爺。他還是穿着厚厚的綢布棉襖,整個人卻已經瘦得脫了形,臉色蒼白地都有些泛青,一看就是久病纏身的樣子,跟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相差太多。

張大佛爺默默地向遺體三鞠躬,走過來和奶奶握手,抖着嘴唇說了一句:“長久不見,沒想到他竟走在我前面。”

奶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遲早的事,就當他是去下面等你了吧。”

張大佛爺愣了片刻,居然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之後又默默地走了。他的腳步有些蹒跚,脊背卻依然挺得筆直。走到門口時,張大佛爺忽然回頭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說不出地意味深長。門口站着兩個保镖一樣的黑衣人,恭恭敬敬攙扶着他走出了殡儀館的小廳。

我不知道他和奶奶在打什麽機鋒,卻被他最後的那個古怪的眼神弄得一陣莫名其妙,心裏尋思着我也沒幹什麽啊,他幹嘛這麽看我?難道是悶油瓶那邊出了什麽事不成?算算日子他應該還沒有回來,莫非是在外面遇到了麻煩?那幹嘛不直接和我說啊?

正想得入神,我爸拉了我一把,輕聲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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