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整個過程中悶油瓶一言不發,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着。認識這幾年來我已經比較了解他了,別看他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其實心思比誰都缜密。但凡是我對他說的話,不管話題再瑣碎再無趣他也會很認真地傾聽,有時我都不記得自己無意中說過些什麽,可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我想這大概是他獨特的表達的方式,含而不露的無形的溫柔,往往比有形的海誓山盟更加動人。
話匣子一打開,我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最後不知怎麽回事就把話題繞道張海杏身上。我把那小妞的“惡行”一一歷數了一遍,包括一開始有人誤會我要追她的話也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說完以後還憤憤不平地問悶油瓶:“你說這丫頭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悶油瓶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點微妙,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閃爍不定,他問:“你喜歡她?”
我差點沒給他一句話嗆死,連連擺手道:“不可能,老子又不是被虐待狂。”
悶油瓶抿了抿嘴角沒說話,眉心還是皺着,濃墨一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好像在審視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樂了:“嘿嘿,別告訴我你這是在吃醋啊?”
悶油瓶轉過頭去不理我,泛紅的耳朵尖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我一陣喜出望外,擱着石桌伸出手去掰他的腦袋,硬是想看看他被說中了心事以後是個什麽表情。
悶油瓶被撩撥得上了火,竄過來把我按在石桌上吻了個天昏地暗。
我心滿意足地跟他唇舌相交,暗道張海杏啊以後我再也不罵你了,沒想到我們倆的“緋聞”能換來悶油瓶主動的親近,這實在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意外收獲。
被這麽一攪合,我險些忘了這次來找他的正事,一直到悶油瓶喘息着又坐了回去,我才從已經變成粉紅色的氣氛中回過神來。
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從書包裏掏出一個gameboy的游戲機遞給他:“下學期開始我會很忙,可能不太有空來找你了。這個先放你這兒,有空的時候可以拿來打發時間,電池跟之前的半導體是通用的,反正現在你也不聽評書了。”
說起這個游戲機,還是兩個月前三叔從日本帶回來的原版貨。那老小子說是去日本考察交流,實際上就是找了個由頭旅游,不然幹嘛去日本?難道還去學習同行先進的盜墓經驗?那也應該去美國,好歹那邊還有個印第安納波利斯。總之,他回來的時候就給我帶了這麽個玩意兒。三叔也是很知道我現在的處境的,壓根兒就沒給我媽看見,避着他大哥大嫂偷偷塞給我,說是看我實在可憐送給我解悶,還說他相信我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緩急的孩子,不會因為電子游戲荒廢了學業。
我心裏清楚這老東西怕我媽發現了說他,自然也不會給他添麻煩,因此這游戲機擱在書包裏快兩個月了,還真沒拿出來玩兒過幾次。我想着反正開學了就是高三,就算想玩也沒時間,萬一弄得不好被我媽看見,估計這東西也就沒了,索性拿來給悶油瓶,多少還能派上些用場。
這悶油瓶子的日常生活就跟個舊社會的小孩似的,大概以前也沒玩過,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還是找不着重點。
我按了開機按鈕,調出超級馬裏奧給他玩兒,一邊給他講解游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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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油瓶操着他那兩根長手指不停地戳着按鈕躲避、跳躍、前進、後退,看得我一陣膽戰心驚,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給戳個對穿。不過很顯然他對力氣的控制比我想象得要好,玩兒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生我擔心的事,就是他的技術實在太生疏了,幾分鐘內死了好幾次。
我安慰他說:“沒事兒,剛開始玩兒誰都這樣,多試幾次就好了,熟能生巧。”
悶油瓶把目光從液晶屏幕上移開,又盯着我不說話。
“怎麽?不好玩?”
悶油瓶搖頭。
“那怎麽了?”
悶油瓶猶豫了片刻,對我說:“吳邪,再過一個月,我會離開一段時間。”
“哎?去哪兒?去多久?”
他又不說話了。
我腦中靈光一閃,明白這又是事關張家的問題,我不能過問,頓時心中一緊:“會有危險麽?你別又是一身傷地回來。”
悶油瓶說:“不要擔心,我會去找你的。”
這句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我滿腦子都是他以前外出歸來時傷痕累累的樣子,一時忽略了他話中透露出的重要訊息。事後我也反複思考過,如果當時我及時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那麽我們的結局是不是就會有所改變?然而時光無法倒流,那時的我也根本無從得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命運之神早已舉起了鋒利的鐮刀。
(十)
開學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個月,悶油瓶音訊全無。
他走的時候大約是八月中旬,西湖裏的殘荷還沒有完全凋謝,秋老虎正在肆虐,但現在天氣早已轉涼,滿覺隴的桂花都開過了。上個星期我偷偷溜去過張家大宅一次,悶油瓶住的小跨院鎖着門,整個宅院裏靜悄悄的好像一個人都沒有。我本想向門房大爺打聽打聽,可一想到張家的事情連悶油瓶都不願意告訴我,別人又怎麽可能會透露呢?于是只得作罷。
大概是被他上次回來後身上的傷吓到了,悶油瓶這一次反常的外出讓我格外心神不寧,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了不得事情要發生。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者說是關心則亂,最近我老是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有時夢到和悶油瓶在他的小院子裏吃西瓜看漫畫,但下一個畫面就是他被看不清面目的怪物襲擊,渾身浴血地倒在一片灌木叢裏;有時夢到他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一起上學放學做作業,就像許許多多關系融洽的高中生一樣,可最後他不是轉學了就是消失了,無論老師還是同學竟沒有一個人記得他;有時夢到我們一起去游樂園,坐着過山車從高處俯沖下來,然後他身上的安全扣莫名其妙地打開了,整個人被甩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有好幾次,我滿頭大汗地從噩夢中驚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喘成一團。
我的內心在瘋狂地叫嚣,想不管不顧地離家出走去尋找他的沖動一發而不可收拾。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走,因為悶油瓶讓我等他,我不能讓他在歷盡艱險回來以後看不到我。
高三的學業本來壓力就大,隔三差五的噩夢又讓我的睡眠質量大大下降,白天上課時無精打采,作業習題破綻百出,期中考試的成績第一次跌出了全年級前100名。
我媽看到卷子的時候氣得臉色都變了,絮絮叨叨地把我好一通說。我心裏本來就很煩躁,她這一絮叨無異于火上澆油,當時一個沒忍住和她吵了幾句,結果我媽居然當着我的面兒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數落我不争氣,說我自己學習不努力考砸了還有理了,要是她不管我看我明年考不上大學怎麽辦。
我爸好說歹說把她哄去睡覺,然後語重心長地和我談話。他問我最近到底怎麽回事?不光學習不上心,在家裏也老是心不在焉,是不是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事兒?
我說我沒事兒,就是壓力太大了心裏煩。
我爸想了想,說我媽就是啰嗦了點兒,其實心裏都是為我好,讓我體諒她的一片苦心。并表示我壓力大他能理解,他會和我媽溝通,讓她別逼我逼得太緊了。
我讷讷地應了,心裏欲哭無淚。
打小我就是個乖孩子,不逃學不打架不招災不惹禍,脾氣也是出了名地好,基本上從小到大就沒和我媽我爸頂過嘴。我知道我媽為了我的前程操碎了心,也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有些過分,但就是控制不了。我的神經變成了一根細細的絲線,被不知所蹤的悶油瓶和即将到來的高考拉得緊緊地,随便撥弄一下,就能讓我的情緒徹底失控。
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十分困擾。
我發現自己有煙瘾了,每天不抽上兩根煙就無法集中精神,想到悶油瓶的時候尤其如此。仿佛在淡青色的煙霧和尼古丁的麻痹當中,所有的煩惱都可以暫時放下,內心深處能夠獲得片刻寧靜。我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但是我控制不了。
進入高中後一直都有晚自習,但學校對于像我這樣的走讀生不做強制要求,因此高一高二我一次都沒有去過。到了高三,學校要求走讀生也必須每天晚上來上晚自習,時間是七點到九點,基本上自習結束回到家就可以直接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