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會還他
燭火搖晃,月光渾濁,不斷的喊冤聲中偶爾摻雜着燭花爆開的聲音,這間牢房顯得更加瘆人,蕭澈捏着蕭晟的下巴始終在笑,這樣的蕭澈讓蕭晟深覺一陣膽寒。
不僅是蕭晟,只怕在這宮城內所有皇子的記憶裏,蕭澈的存在從來猶如受氣包一般,他靜靜的,不含一點心思的一個人在宮城裏生活着。
母妃薨逝,外祖全家是叛黨,聖旨落下去的那一刻,不管文佳貴妃是否仍然深受寵愛,蕭澈就注定了是最不受待見的那個皇子。
不受待見的皇子在宮城裏從來是連奴才都不如的存在,皇後或者皇上身前的近侍瞧見了他也不過只是行個虛禮,一個就算有機會見到皇上也只是平白挨一通訓斥的皇子就算受了欺負,他也是申告無門。
誰會在乎他呢?
沒有人的。
可欺負他的人卻是比比皆是。
蕭晟自小養在皇後膝下,他最瞧不上的便是蕭澈,到底憑什麽外祖一家叛了,他的母妃卻仍深受皇上寵愛,憑什麽同樣是皇子,即便他的母妃薨逝,外祖一家叛亂被平,他卻不曾遭殃,仍然好好的活着。
不僅蕭晟,論是那個皇子都拿捏着蕭澈的好脾氣,卯足了力氣的欺負他。
就算今日落得如此境地,蕭晟仍然不屑向蕭澈低頭,他可以輸給任何人,輸給太子或者輸給那個整天抱着藥罐子,整日裏躺在榻上,空有一個好腦子卻無力謀出一番作為的楚王,卻唯獨不能輸給蕭澈。
蕭晟一雙眼睛幾乎被恨意浸滿,他紅着眼睛盯着蕭澈,倘若眼神能做利劍,他勢必會将蕭澈置于死地。
蕭澈明知蕭晟恨他,卻仍覺不夠。
他松開了捏着蕭晟下巴的手,他起身,撣了撣手心并不存在的灰塵,他看着蕭晟的眼神裏充滿可憐,他深知,那是蕭晟最讨厭的。
高高在上的秦王,一朝跌下頂峰,狗吃屎一般摔在了地上,他當然渴望別人救他,蕭澈自然也知道,蕭晟是不屑于向他求救的。
蕭澈轉身他,走向那牢房中略高出去一塊的地方,那放臺子堪堪能夠容納一人躺下,天牢中關着的大多是皇親國戚,或是朝中官員,因此也還算優待,上鋪着的被褥勉強還算是幹淨的,下邊墊着一層茅草,勉強比直接躺在地上要強很多。
蕭澈坐在那臺子上,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蕭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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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晟上了手鐐腳鐐,他一動彈,鐵質手鐐腳鐐會發出碰撞聲,那是屬于失敗者的聲音。
蕭晟想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體面一點,他輕輕甩了甩頭發,散下的的發絲将他的狼狽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父皇壽宴,九弟不去宴會,來本王這裏是做什麽?”
本王。
随着賜死的聖旨降下,秦王的爵位也一并被削了,這樣的稱呼已經不适合他了,他現在是罪人,是明日午時就要問斬的罪人,他應該以罪人自稱。
蕭澈并沒有介意他對自己的稱呼。
他挽笑道:“看來皇兄過得還不錯。”
這話實實在在的事對蕭晟的侮辱,蕭晟現下已經連後宮裏寵妃養着的一條狗都不如了。
蕭晟哼笑道:“本王過得如何自然不用九弟操心,九弟倘若有這份閑心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九弟以為與太子同營便可報你餘生無虞麽?”他起身,微沉了一口氣道:“九弟以為九弟如今境地是本王一手造成的麽?這其中當真沒有太子的手筆麽?”
蕭澈是無意争,可并非是連自保的路子都沒有,宮中莫說太子和秦王,哪怕是皇上身邊都有蕭澈的人在,皇上、太子、秦王,這些人做了什麽,蕭澈全都了然于心。
天家,哪來的什麽好人。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要提防着下面觊觎這把椅子的,觊觎這把椅子的要時時刻刻的揣測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的心思。
不管是觊觎的,還是已經坐在上面的,一個個心思都濃厚的很。
蕭澈不願意成為他們,卻要時刻防備他們。
“太子的手筆?”蕭澈裝傻問道:“太子殿下心懷國政,上為父皇分憂,下為黎民思慮,太子殿下能有什麽手筆?”
“你當帝都滿城的風雨便是本王一人攪弄得麽?”秦王哼笑,直到此刻,他依舊覺得蕭澈可憐,他道:“若沒有太子的手筆,你當本王安排的刺殺是如何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蕭澈,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麽愚蠢。”
蕭澈輕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态度道:“本王自是愚蠢,可愚蠢自有愚蠢的好處,皇兄倒是聰慧有餘。”他的目光放肆打量了蕭晟一陣,他道:“只是皇兄聰慧,如今怎麽落得如此地步了?”
蕭晟一時無話,卻也想着反駁蕭澈:“如此地步?本王還是那句話,本王過得如何,落得什麽地步,自是不用九弟操心,自有母後替本王做主。”
蕭澈似聽得了什麽笑話,他放聲笑了兩聲,他眼底帶着笑意看向秦王,他道:“皇後?看來皇兄對自己的處境認知仍然是不清晰,自午後父皇降了賜死皇兄的旨意,直至此刻已過了約三個半時辰,皇後自然已經知曉此事,可皇兄到現在可曾被提審?只怕喊冤都不曾走出過這間牢房吧。”
一瞬間,蕭晟感覺自己像是被人連裏衣都扒了個幹淨,随後被人扔進外頭的冰天雪地裏,如此仍覺不過瘾,一瓢涼水順着他的頭頂淋了下來。
蕭晟的氣焰漸弱。
蕭澈起身,他緩步踱至蕭晟身前,他彎腰,絲毫不懼的望向蕭晟的那雙眼睛,大約是最後一絲希望都破滅了,蕭晟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未幹的淚痕挂在臉上,實在有些可憐。
蕭澈卻毫無憐憫的意思,他看着蕭晟的那雙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太子殿下的手筆,本王來日自會還給他。”他伸手拍了拍蕭晟的肩膀,又道:“至于皇兄,本王勸皇兄切莫再抱不切實際的幻想,到了地底下也走得慢些,皇後娘娘,很快就會追上皇兄的,屆時在地下母子團圓,皇兄也好問問皇後娘娘,怎的昔日母子情深,如今卻是連來看一眼皇兄都是吝啬。”
蕭澈的笑意落在蕭晟眼裏似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魔一般,他笑的和小時候是一樣的,即使受了欺負,蕭澈也仍然會擺出一副傻呵呵的笑意,彼時的蕭晟自然不會知道這笑意背後藏着的是什麽。
如今,蕭晟卻是清楚的明白了,這笑意的背後藏着的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綿羊,而是一只狼,是一只嗜血的狼。
待蕭晟緩過神來,蕭澈依然走出了牢房,他親手落下了蕭晟牢房的鎖,他将牢房門的鑰匙丢在地上,那是蕭晟觸及不到的地方。
蕭晟猛撲向牢房,堅固的柱子成排的擋住了他的去路,将他困在這一隅,唯有嘶喊詛咒能洩其胸中滔天的恨意。
“蕭澈!”蕭晟怒聲吼道:“你當你今日便是贏了我麽?你來日下場必當比之我今日不如,你所求永不會如願,所得皆不會是你想要的!蕭澈!你這一生都将是屈居人下的可憐蟲!”
蕭澈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蕭晟的嘶吼聲落在他的身後,他只當做沒聽見。
熙寧帝的壽宴設在輝明殿,蕭澈去的時候晚宴已經開始,無人在意蕭澈是否來了,也無人在意缺席的蕭澈去到了那裏。
蕭澈到輝明殿的時候衆臣已然舉杯賀過,歌舞聲起的時候蕭澈步至殿中,拱手道:“兒臣來遲,還請父皇責罰。”他提了袍子跪在地上叩道:“願父皇千秋,龍體康健,大炎風調雨順。”
熙寧帝臉色算不得好,午後從景和宮回至乾安殿便覺身上不大安樂,本意是想取消晚宴的,奈何北朔的岚霜公主在,午後才搞了一場鬧劇,倘若晚間宴席取消,這消息若是傳到了北朔去,豈不叫北朔王看了笑話去。
縱然身上不大安樂,熙寧帝仍是撐着來了輝明殿。
原本心氣就不大順,此刻看見蕭澈便更覺心裏似是堵了什麽東西,朝中争鬥,熙寧帝比誰都要清楚,若說今日秦王不是冤枉的那熙寧帝是不信的,只是人證物證俱在,秦王倒也不算冤。
說到底,這不過是秦王做了八分與十分的區別。
那被人着意添上的那二分便只是太子所為麽?
當日在大獄裏,那話究竟是秦王府的暗衛所言還是蕭澈所言,熙寧帝自也是知道一二分的。
蕭澈擡眼看了一眼,不過一個午後的時間,熙寧帝便少了幾分帝王該有的威嚴,眉眼之間竟顯幾分疲态。
熙寧帝擡手道:“寧王來了就好,且入席吧。”
殿中歌舞繼續,熙寧帝只覺一陣頭暈,他閉了閉眼睛強穩住心神,身上疲的厲害,他傳了李福海又道:“朕先去更衣,衆卿自娛便是。”
熙寧帝前腳走出輝明殿,後腳便一口鮮血吐在了石階上。
李福海驚慌道:“來人!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