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待他之心
慕容靖言語氣有些急,滄瀾跟在慕容靖言身邊的時日遠比蕭澈認識慕容靖言的時日長的多,滄瀾之前倒也見過慕容靖言這般急切思誰的模樣,如今這人卻是換了。
滄瀾一時失神無話。
慕容靖言微怔,他才發覺,自己連日來竟數次如此急着想要蕭澈回來,其實蕭澈回來也不能同他做什麽的,只是自今日午後過後,慕容靖言便更想時刻讓蕭澈在他的身邊。
來日依然可以預見,慕容靖言也知,今日他同蕭澈之間種種甜蜜,皆會在來日化成無數刺向他的利劍,今日越是難舍難分,來日便越是痛苦難當。
慕容靖言明白,可卻無法,甚至也不願意抽身,來日如何來日再議,今日他想蕭澈。
“我在問你話呢。”慕容靖言複又問道:“消息裏可曾說了寧王殿下幾時回府?”
滄瀾站在屏風外,他提了一口氣拱手,彎了腰,縱然慕容靖言看不見他這副恭敬模樣。
滄瀾鬥膽問道:“世子如今對寧王殿下甚是關心,奴才鬥膽一問,世子殿下對待寒影大人之心還同往常麽?”
慕容靖言仰面望向頭頂,泥瓦做擋,他瞧不見今夜的天,滄瀾的問題尚在耳邊。
待寒影之心還同往常麽?
或許早就不一樣了。
當日在收到寒影提議其以身惑寧王的消息的時候,慕容靖言百般震驚,百般無奈,他難以想象這消息竟是自己曾經最依賴之人親手寫就。
也許在那日起便不一樣了。
慕容靖言将搭在浴桶邊上的手沉進了水裏,他掌心微陷,盛了一捧水,擡手之間,清澈溫水順着他的指縫留下,水滴砸在水面,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慕容靖言失神,他不知道該如何答滄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擔憂來日,更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竟會想要蕭澈早些回來,能同他在府中多待些時候。
“世子!”滄瀾高聲叫了慕容靖言一聲又重複問道:“奴才鬥膽請問世子!世子之心是否仍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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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慕容靖言厲聲道了一句,面對滄瀾的高聲質問,他是有些心虛的,滄瀾沒再做聲,慕容靖言又道:“你先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殿下回府的時候你來通報一聲即可,退下吧。”
滄瀾重重的将門關上。
慕容靖言變了心,這是最大的變數,作為寒影安排在慕容靖言身邊的人,滄瀾很清楚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誰。
此刻後園已經不見什麽人了,月光落在覆滿白雪的池面上,夜空與池面輝映,不曉得是池面上的積雪映亮了天上的星,還是寂寥夜色染就了池面白雪。
滄瀾在池邊站了很久,幾番猶豫,他還是吹了哨子。
不過片刻,有一信鴿展羽而來。
宮裏,跪在乾安殿外殿中的衆人已然散了,方才熙寧帝精神略好些,命李福海傳了旨,皇帝靜養期間,太子監國,後宮仍有皇後調度,這一旨意一頒,倒是給群臣吃了一顆定心丸。
皇帝抱恙,這是大炎最容易動蕩的時刻,太子監國如此方能使百姓放心,也不至于使朝政耽擱。
衆臣散了,內殿的蕭澈和蕭朔沒有散。
景和宮的齊皇後,聞聽皇帝吐血,帶着後宮嫔妃像模像樣的來龍床前哭了兩嗓子,大約是熙寧帝被她們哭的煩了,待群臣散了他才揮手屏退了後妃。
蕭朔此刻坐在龍床上握了熙寧帝的手。
熙寧帝一口氣要嘆上三口,瞧着蕭朔自然也不見得有多麽喜歡,今日蕭晟一事,太子必然沒有少添手筆,今日太子将他逼到那個份上,現在他卻不得不下旨命太子監國。
在此期間,太子是執掌玉玺的,倘若太子帶着手中兵力逼宮造反,他連爬下龍床都是件難事。
太子握着熙寧帝的手握的倒緊,只情真意切,臉上挂着兩行淚的說道:“父皇放心,兒臣必然不會使父皇失望,父皇只管放心養病,一應國事朝政兒臣也不會擅自做主,定會來問了父皇意見再做定奪。”
熙寧帝同太子無話可說,他微微歪頭看見了地上跪着的蕭澈。
今日種種,若無蕭澈當日請旨徹查刺殺一事也鬧不到今天這個地步,熙寧帝費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張口道:“太子先退下,朕有話同寧王說。”
蕭朔看了一眼蕭澈。
蕭澈自是也沒有料到原來他的父皇也會想要同他說些什麽,蕭澈看向龍床上幾乎是瞬間便變得有些蒼老的父皇,那些曾在瞬間泯滅的憐憫之意又複蘇了些許。
蕭朔退出乾安殿。
蕭澈仍歸在原地,他叩頭道:“不知父皇有何教誨,兒臣洗耳恭聽。”
熙寧帝平躺在龍床上,他喘勻了氣才一字一句的說道:“當日你的母妃薨逝,朕應該連同你一起殺了的。”
蕭澈沒有說話,殿中一時安靜,燭影搖晃,連帶着蕭澈拉長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搖晃,明滅之間,蕭澈已然對這方宮城,再無留戀與善念。
即便不需要熙寧帝明說,蕭澈也是知道的,這許多年中,莫說他的母妃薨逝之後,只怕熙寧帝想殺他之心是在他的母妃剛剛懷了他的時候便有了的。
也是難為他,竟然忍得到今日才明說。
蕭澈苦笑,他道:“父皇若是想要兒臣死,又何必拘的什麽日子,若是覺得兒臣如今是在給父皇添堵,父皇不若當即一道聖旨要了兒臣的命去。”
熙寧帝震怒,他厲聲道:“你以為朕不敢麽?”
蕭澈起身,縱然乾安殿的內殿中鋪了上好的波斯地毯,跪的久了仍是讓蕭澈覺得膝蓋脹痛的厲害。
他起了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道:“只是父皇如今龍體欠安,今日又才下旨賜死了秦王兄,至于賜死兒臣的事情且就等父皇龍體康健之後再說吧。”
蕭澈走至龍床前,他坐在方才蕭朔坐的位置上,他強忍反胃之感學着蕭朔的模樣握住了熙寧帝的手。
熙寧帝對蕭澈這兒子從前就是沒有半分疼愛的,如今見他将這宮中攪和成這幅樣子,如今又趁着他龍體抱恙,便肆無忌憚的說出這許多大逆不道之言,現下他心中對蕭澈則滿是恨意。
早知今日,當初便該聽得齊皇後之言一并斬草除根,這孩子身體裏流淌的到底還是文佳貴妃的血液,他的心性是極像他的外祖家的,當日不除,今日不除,來日必成大患。
奈何,今日想除已然不能。
“父皇。”蕭澈抿着笑,他輕輕拍着熙寧帝的手背道:“父皇放心,兒臣會日日前來乾安殿伺候父皇用藥,前朝國事,兒臣也會替皇兄分憂,父皇只管好好養病就是。”
“蕭澈!”熙寧帝怒道:“你放肆!”
蕭澈不見幾分懼色,他道:“父皇,兒臣今日放肆那便是父皇往日提點不到,父皇教訓兒臣,兒臣自然會好生聽着,只是父皇莫要氣急了連自己都罵起來。”
熙寧帝喘氣原本就不順,蕭澈三言兩語便勾的他急火攻心,他劇烈的喘着氣,胸膛起伏不定,兩鬓的白絲正輕飄飄的在空中晃着,虛弱之力盡顯。
蕭澈擡手幫熙寧帝順了順心口,他道:“父皇還是要保重龍體,父皇要好好看着父皇将兒臣教成了什麽樣子。”
蕭澈從乾安殿出來的時候蕭朔還在殿外。
“九弟。”蕭朔叫住了蕭澈。
金瞳已經替蕭澈披上了大氅,蕭澈回頭,見是蕭朔,他拱了手道:“皇兄怎的還未回去,天氣這樣冷,皇兄也該在殿內等才是。”
蕭朔搭了蕭澈肩膀,他道:“無妨,本宮不過是想問問九弟,父皇可是同九弟說了些什麽?”
蕭澈看向蕭朔,蕭朔看向蕭澈的眼神充滿懷疑和試探,他唇邊仍然抿着笑。
蕭澈也同蕭朔笑,他道:“不曾說過什麽,父皇只是擔心皇兄手中鹽道的事情出了什麽差錯,父皇說要臣弟學會為皇兄分憂。”
蕭朔疑問道:“只這些?”
蕭澈抿笑:“皇兄知道父皇向來不喜歡臣弟,如今要單獨同臣弟說些什麽也不過是提點着臣弟莫要給皇兄添堵,難不成皇兄覺得父皇還能給臣弟什麽重任不是?”
蕭澈所言聽起來甚有幾分道理。
皇上向來不喜歡蕭澈,這事不僅僅是蕭朔,已經很不得天下皆知,如今皇上靜卧乾安殿養着,值此時候,他更是不可能将任何事情交于蕭澈,更何況,蕭朔相信蕭澈是不敢同他撒謊的,不僅蕭澈的安危,如今就連慕容靖言的安危也要仰仗他,蕭澈是不敢的。
蕭澈伸手替蕭朔理了理他的大氅,他道:“皇兄只管放心,臣弟.能翻出什麽風浪呢?”
蕭澈頭也不回的走下了乾安殿門前的臺階,一路踩着積雪往宮門去了。
待到蕭澈回至府裏的時候,慕容靖言已經上了榻,聽着門外有腳步聲,卻不見滄瀾來報,慕容靖言微擰眉心,他叫了滄瀾一聲,仍不曾聽見有人應他。
“靖言。”
蕭澈推門進來,只随便脫了大氅便繞過了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