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都知道

蕭澈命李福海傳了藥進來,乾安殿中原本是燃着寧神香的,如今白玉碗中盛了湯藥進來,空氣中屬于寧神香的清新果香平白被藥湯中的苦澀味道占去了一二分。

“寧王殿下。”李福海上前,躬身将湯藥碗遞給了蕭澈。

蕭澈接過藥碗,颔首道:“有勞公公,公公作業當值許也累着了,公公且下去飲杯熱茶緩緩身上的乏勁吧。”

李福海躬身,謙卑的笑着:“多謝寧王殿下心疼奴才,只是奴才這一條賤命原該就是伺候人的,當值這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因而也不覺着累。”

蕭澈手中的湯匙攪動着仍冒着熱氣的湯藥,他不急着喂熙寧帝只管同李福海說話:“公公這話是怎麽說的,哪有人生來就該是伺候人的命呢?如今公公也上了年歲,父皇這邊除了公公又再沒個得力的,即便公公不顧着這些,也該顧着你那在宮外還病着的弟弟不是。”

李福海點頭道:“殿下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道奴才那病秧子弟弟如今又是何種光景了。”

蕭澈只道:“公公且放心,本王身邊的人每半月會去瞧他一回,入冬的時候叫郎中抓了藥,如今日日服着,已比公公夏天告假回去瞧他時好了不少了。”

李福海忙抹了兩把眼淚,直跪在地上叩頭道:“奴才多謝殿下照拂。”

蕭澈将李福海扶起來,只道:“這有什麽要緊,公公在父皇跟前伺候着,本王自然要替公公照料家裏的人,如此公公放了心即可盡心伺候父皇,本王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知道了,本王便不可能坐視不理,只是公公也莫要挂懷,不過舉手之勞。”

李福海再三叩頭,抹着眼淚躬身退出了乾安殿。

龍床上的熙寧帝脖子間壓了一塊明黃色的手絹只管接着他嘴角流下的口水,昨夜中風突然,好端端的便說不了話了,只是神思卻是清明如舊,如今他躺在這,蕭澈坐在他的龍床邊,竟讓熙寧帝生出幾分蕭澈為刀俎,他為魚肉的悲涼之感。

從前他千防萬防,只怕蕭澈身體裏流淌的屬于文佳貴妃母家的血液作祟,半點權利都不敢給他,只恐他知曉當年真相,握着他賜予的權力反過頭來将他從這把椅子上給掀下去。

可如今眼瞧着蕭澈竟不知何時起竟連他身邊的掌事公公都拉的如此近的關系,他身邊的人尚且如此,何況朝堂,何況宮城。

熙寧帝看向蕭澈的眼神裏多了幾分猜疑和不可置信。

蕭澈将湯藥放至八分涼,入口适宜,他手腕微擡,白玉湯勺盛了棕色藥湯喂到了熙寧帝嘴邊,只是熙寧帝将嘴巴抿的緊,連條縫隙都不肯露給蕭澈,擺明了是不信任蕭澈,更不信任蕭澈手裏的這碗藥。

蕭澈見熙寧帝無意服藥,便也将手裏的湯匙扔進了藥碗中,伸手将藥碗放在了龍床邊放着的那張木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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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撚指尖,落在其上的藥湯水滴便消散于他這樣輕微的動作中。

“父皇好像很好奇,李公公這樣日日在父皇跟前伺候着,怎的如今反倒是偏向于本王了?”蕭澈唇邊帶着笑意,他是熙寧帝的兒子,即便熙寧帝此刻并不能說話,他也能輕易知曉自己父皇的意思。

熙寧帝緊緊攥着錦被,一雙眼睛用力睜大瞪着蕭澈,日光滲不到龍床前來,床幔只掀起一半,躺在黑暗中的熙寧帝臉色原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躺在了昏暗中,配上那一副目眦欲裂,很是有些瘆人。

蕭澈卻不見怕,他替熙寧帝掖了掖被子才道:“父皇,您這慢慢半生如今回首,兒臣倒覺得.”他很有幾分惋惜意思的搖了搖頭:“兒臣倒覺得父皇是有些可憐的。”

蕭澈嘆了一口氣,他坐在龍床邊望出去,是能瞧見正殿中的深色地磚的,他接着道:“九五之尊之位為了保住天下,從而給她的母家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将其一家滅門,而後又眼睜睜看着她再為你誕下孩子之後為皇後所害。”

熙寧帝嘴裏嗚嗚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蕭澈擡手在他心口順了順說道:“父皇是不是好奇兒臣那時年幼,怎的知曉了那樣多的事情。”

熙寧帝胡亂的蹬着腿,蕭澈猜,如果這會兒熙寧帝能夠說話的話,只怕會立時三刻一道聖旨,今日午時他便要同秦王一起去過那奈何橋了。

“父皇,古人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蕭澈冷笑道:“這宮城裏的人,哪有誰是從頭到尾衷心于誰的呢?他們所衷從頭到尾不過是最簡單的東西——命。”

蕭澈拍了拍熙寧帝身上蓋着的錦被說道:“父皇,天家自該有威嚴,可也不該覺得天家之外的命便都是草芥。”

熙寧帝此刻的挫敗感幾乎到達了頂峰,他從前萬般防着的兒子,如今非但将他身邊的人一并籠絡,甚至還知曉了當年真相,他不敢接着往下想了,當年蕭澈的外祖滿門被滅的時候文佳貴妃是如何的哭求,文佳貴妃死後他成夜間做着噩夢,夢中文佳貴妃化身厲鬼,張着血盆大口朝他嘶吼,說着總有一日會有人取他性命替她母家一家報仇。

如今,只怕這人便是坐在他身邊的——他的兒子。

蕭澈笑着搖頭道:“父皇如今莫要擔憂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皇後那邊自有太子殿下去查,至于太子,兒臣也會好生替父皇瞧着的。”

他又端了湯藥碗,複又盛了一匙湯藥送到了熙寧帝嘴邊。

熙寧帝瞪着蕭澈,仍然是不肯張嘴,瞪向蕭澈的眼神裏慢慢的浸滿了恨意,他已然将龍床上的錦被蹬亂,就連胸膛起伏的頻率也開始毫無章法規律可言,他劇烈的掙紮中打翻了蕭澈手中的碗。

白玉湯碗碎在地上,湯藥向四下流去,好好的地毯,就這麽弄髒了。

蕭澈微挑眉心,他道:“這會兒還早,父皇若不想用藥的話那便不用了。”他回頭看向熙寧帝道:“待兒臣午時過後收拾了秦王兄的後事再來伺候父皇吃藥吧。”

“唔——唔——唔——”

熙寧帝從沒有忘記過是自己下旨賜死了自己的兒子,昨夜下旨,今日便是秦王的死期,他親自下的旨,可他卻不能再見自己的兒子一面。

當真應了蕭澈那一句覺得他甚是可憐。

蕭澈傳了人來,他朝進來伺候他穿大氅的小奴才說道:“待會兒傳了太醫來診脈,脈案要給本王瞧過,知道了麽?”

那小奴才躬身道:“奴才明白。”

蕭澈臨走之前看了看熙寧帝,他道:“父皇放心,兒臣會好生侍疾,父皇也要早些好起來才是。”

直到蕭澈走出殿中,熙寧帝便知,只怕自己這病是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的了。

東宮,太子才下早朝,正在批閱一幹奏折,如今太子監國,除卻沒有坐上那把椅子以外,同乾安殿裏躺着的那位也沒什麽區別了。

“太子殿下,寧王殿下求見。”有人進屋禀報道。

太子盲從一摞奏折中擡頭道:“快請!”

寧王府中,滄瀾跪在慕容靖言腿邊哭求慕容靖言能将他留下,慕容靖言卻不為所動,屋子只開了一條門縫,片刻,慕容靖言聽見門外有人叩門,長三聲中夾了短三聲。

慕容靖言皺眉看向滄瀾道:“先起來,這幅樣子哪像是我身邊的人。”

滄瀾斂了聲音從地上爬起來躬身垂首站到了慕容靖言身後。

“何人叩門?”慕容靖言問道。

外間那人只道:“世子,奴才來伺候世子潔面。”

這寧王府中人人都知道慕容靖言向來是不用別人伺候的,慕容靖言自然明白外間的是何人,他開口道:“且進來吧。”

待那人進來,慕容靖言瞧清楚了,這正是他這些年來安插在寧王府中的人,只是他安插出去的人都是同滄瀾聯系的,鮮少會有人這樣直闖到他面前來,估計是宮中或者寒影那邊有了什麽消息,他尋滄瀾不到,這才叩了門。

“何事?”

那人叩道:“啓禀世子.”

慕容靖言擡手道:“且近前來說話。”

那人這才起身附到慕容靖言耳邊道:“宮中乾安殿病重,已經命衆人無故不必請安,只是對外仍說是需要靜養,今日寧王殿下進去待了約一炷香的時間,不知裏間說了些什麽。”

慕容靖言納罕道:“病重?昨夜殿下回來不是說太醫診脈只說無礙靜養即可麽?”

那人又道:“是昨夜皇後侍疾走後突發的中風。”

慕容靖言問道:“那朝中諸事呢?也不必到乾安殿請旨了?”

那人點頭。

慕容靖言道:“我知道了,你且在這稍候片刻。”

他起身要走至裏間,滄瀾沒敢跟着,只同那人站在一處。

片刻,慕容靖言袖中不知藏了什麽東西,他将那東西遞到來人手裏,只道:“你知道該如何做。”

那人點過頭,袖中藏了東西便走了。

慕容靖言看向滄瀾道:“且去吧,我安排人送你去城外莊子。”

見慕容靖言當真如此不留情面,滄瀾也不再求,只繞到慕容靖言身邊叩了三個頭道:“奴才不在,世子好生珍重!只願來日奴才還有能再見主子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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