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安迪在一陣劇痛中醒過來,他睜開眼,頭頂仍然是那片叢林,天光明亮,身上泛起的高熱告訴他身體的狀況不太好,也許是傷口發炎了,安迪虛弱的眨了眨眼,動動手指,感覺活動十分艱難。
他暈倒了,但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最後的定格在腦海裏的畫面是小貴族驚慌失措的臉,無助的嚎啕大哭。
那個蠢貨去哪兒了?抛下他獨自走了嗎?
以那個讨厭鬼的性格來說,這很有可能,安迪暗自冷笑,閉上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被抛棄在荒野的恐慌逐漸被憤怒取代,他試着攥了攥拳頭,渾身卻松軟的沒有力氣。
模模糊糊中,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靠了過來。
安迪悚然一驚,費力的睜開雙眼,一雙大手撈着他的肩背,把他扛到了身上,一股濃郁的煙葉氣味湧進鼻腔,類人海藍色的冰冷臉孔出現在視野裏。
他們長途跋涉而來,提着染血的石矛,仿佛一群遠古巨獸,身影遮蔽了綠葉,日光從背後滲出,渾身上下都透着燥熱的火氣,肮髒打結的頭發散發出嘔人的怪味。
安迪冷汗直流,心跳如擂鼓,呆呆的對上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啊!”
安迪大叫一聲,渾身濕淋淋的醒過來。
“安迪!”
耳朵裏忽然灌進難以忍受的刺耳哭聲,一道身影疾如閃電,嚎啕着撲進安迪懷裏,他呆滞的眨眨眼,渾身上下的骨頭都酸痛難忍。
“太可怕了。”
什麽太可怕了,安迪打了個冷顫。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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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貴族哭着說,細瘦的胳膊摟着安迪的脖子,臉頰不停地又親又蹭,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喋喋不休:“你終于醒了,神靈保佑,我快撐不下去,你再不醒過來我們都要死了,太好了,你醒了。”
“安迪惡心的汗毛都豎起來,急于甩開黏在身上的大鼻涕,激動的嗓子也破了音:“你再不放開,我就打死你!”
哭的正傷心的小貴族理也不理,自顧自的流着鼻涕,抓着安迪的衣服傷心的流眼淚。
“……”
安迪張了張嘴,虛弱又幹渴,連咒罵都顯得沒底氣,小貴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洗漱,身上的味道比類人好不到哪裏去,安迪憋着氣,想一拳揍到他臉上,讓他滾遠一點。
然而事實上,他連動動胳膊都吃力,只能任由小貴族擺布。
為了轉移注意力,安迪不得不把心思放在周圍的環境上。
四周漆黑又安靜,夜色已深,他們呆在密林裏,依靠着高大的白桦木,身前燃燒着一堆熱乎乎的篝火,新鮮的樹枝在烈火的灼燒下噼啪炸響,散發出熱騰騰的水汽,缭繞的白色煙霧裏有一股草煙葉的氣味。
這一切都是他做的?
安迪狐疑地盯着火焰,事實上,他寧願相信一頭牛會生火,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貴族。
安迪費力的用胳膊推了推小貴族:“這是在哪兒?”
小貴族嗚嗚咽咽的止住了眼淚,他渾身上下都是污泥,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不知道。”他哆嗦着,渾身顫抖的說着安迪昏迷之後發生的事。
他千辛萬苦的從背陰處的凹石裏找到了一點水,用樹葉捧着回到原地,發現原本躺着人的土地上空空如也。
“我吓壞了,太可怕了,我以為你要丢下我自己走。”
安迪情不自禁的翻着白眼,自動忽略了小貴族關于自己膽戰心驚的心理描述,吃力的坐起來,催促着他往下說。
“我發現你不見了,我去找你,可我走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人,我哪裏我不敢去,又回到原來的地方,我想你可能會回來找我。”
小貴族低着頭,吶吶的解釋自己的猜測。
他雖然蠢,可不算沒有腦子,至少很識時務,地牢裏他被帶出去的時候,曾以為安迪會自己逃跑,但少年一直等到他回來。
河邊,森林裏,許多次。
“你是個正直的人。”小貴族不太自在的解釋說:“你帶我跑出地牢,救了我,我想你不會故意抛下我,所以我回到了原地。”
安迪面無表情的盯着小貴族的臉,冷冷道:“繼續。”
不等小貴族說話,安迪的腦袋又離奇的轉了個彎:“逃跑之前你被帶出了地牢,我以為有人來救你,所以只打算等你一個小時,你不必感激我,那個地道也有你一份。”
小貴族癟嘴,要哭不哭的揉了揉眼睛:“沒有人來救我的,是那個胖子,他問我小銀壺上刻着什麽字,天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我胡亂說了幾句,他就把我放回來了。”
安迪說:“你的手下辦事也太拖拉了,我們至少被關了兩天,居然沒人知道你在哪兒。”
“我沒有手下,薩伯只是我的管家。”小貴族皺着眉毛,補充了一句:“他是個值得尊敬的紳士。”
“啧。”安迪說:“紳士,他也有爵位嗎?”
聽說貴族之間,也挺流行把幼子或者沒有繼承權的孩子送到大家族當聽差。
小貴族鼓了鼓雙頰:“不,他是我一個遠方親戚的幼子,沒有繼承權,但他是個真正善良樸實的人,和我一起長大,很可靠的。”
安迪臉上露出點微妙,盯着小貴族看了一會,企圖從那張愚蠢的臉上看出點別的,但對方呆蠢的模樣,一點沒有往壞的方面想。
“好吧,你說了他不少好話,說實在的,我認為你的管家要麽是個真正的紳士,要麽就是個讓人膽寒的惡魔,我敢打賭。”
小貴族露出點不贊同的神情,安迪擺擺手,表示不感興趣,止住這個話題,繼續道:“然後呢?我要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安迪活動了手臂,才發現衣衫的扣子被解開過,他的後背依然痛的厲害,卻不是發炎感染的疼痛,更像是得到處理後,被草藥灼燒的刺痛,令人感到安心。
“你給我用了什麽?”
安迪鐵青着臉,不敢想象小貴族能找到些什麽東西。
小貴族剛想開口,奧迪粗魯的打斷說:“讓我緩一會再說,你先繼續講剛才的事。”
奧斯丁哽了哽,氣憤道:“是我救了你!”
安迪冷漠:“那回去之後我一定記得到紅騎士會宣講你的善行。”
奧斯丁氣悶,卻對安迪的态度無可奈何,對方靠着舒适的火堆,臉色蒼白虛弱,卻還是一副混。蛋無理的樣子。
他接着說:“我在原地等到傍晚,你都沒有回來,所以我想爬到樹上,等到天亮。”
他比劃了一下:“然後我看到你就挂在一顆山羊榉上,有一個古裏古怪的東西蹲在你旁邊,如果我沒看錯,那可能是一只禿毛鹫。”
“禿毛鹫?”
“對。”那都是奧斯丁從書裏學到的知識:“它們是一種珍貴的術士材料,不會飛,把你當成幼崽的儲備糧,搬上了樹。”
奧斯丁面露苦色,闡述了吓走禿毛鹫,把安迪弄下樹的過程,這幾乎是在挑戰他過去十四年的紳士教養。
而安迪也從他的嘴巴裏得知,自己昏迷了兩天兩夜。
奧斯丁不敢離開安迪,哪怕對方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他想了好一會,才決定等到天亮時背着他一塊往回走。
但第二天早,只背着安迪走了一截路,疏于鍛煉的小貴族就累的哭爹喊娘,翻越山坡的時候不慎踩空,一路滾到了坡地,安迪渾渾噩噩。幸運的沒有再受傷,奧斯丁卻意外發現了一條隐秘的溪流,還有小溪邊零零散散的羊甘石礦。
長年累月熏陶出的知識儲備讓奧斯丁喜出望外,丢下安迪在河邊尋尋覓覓。
這種石頭剛被西彌斯學院列為儲備礦,劃歸國有,在制藥和術士領悟用途廣闊,前景光明。
奧斯丁每年都會收到一份最新的述略,認真看完,對于羊甘石的作用一知半解,卻也足夠應用在當下,他找了一塊粗糙的石頭,用手指抓着羊甘石礦,在石頭上劇烈摩擦,得到了一些細粉。
這個過程中笨手笨腳的小貴族磨掉了右手食指的半片指甲,疼的他的眼淚從日中到日落。
然而生火刻不容緩。
奧斯丁小心的把它倒在收集的幹草上,用安迪的外套包裹着雙手,劇烈的揉搓幹草。
他花了很多時間,雙手搓到精疲力竭,又重新磨制了一次粉末,細心篩出碎石粒,才在夜晚來臨時堪堪生出篝火。
安迪就那麽一動不動的躺了兩天,奧斯丁用羊甘石和草木灰處理了他的傷口,在溪水裏沾濕衣服給他降溫,喂水,日夜不停地生着火保持溫度。
奧斯丁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細心的照顧別人,他太害怕安迪死掉,連夜晚黑黢黢的森林都不曾讓他那麽恐慌,他祈求安迪,祈求神,他恐懼在安迪之後迷失在叢林,絕望的死去。
文明和教養在蠻荒的叢林裏就像脫。衣舞女身上的遮羞布,遲早要掉光。
奧斯丁虛弱的堅守。
使得那具呼吸微弱的身體得到了在森林裏最為妥帖的照料。
等到奧斯丁磕磕巴巴的說完,安迪沉默了一會,往常他會不屑一顧的嘲諷,或者譏笑,他面對惡意毫不妥協,也從不肯吃虧上當,但現在他語塞了。
最後他只能幹巴巴的說:“好吧,聽上去可不怎麽好。”
奧斯丁苦大仇深的蹲在篝火邊,形容渙散,又髒又臭,哀傷的模樣仿佛失去了靈魂。
安迪安慰他說:“我想我們快走出去了,我有預感。”
小貴族吸了吸凍出來的大鼻涕,可憐慘了:“你別騙我。”
“當然不會。”
安迪說:“安心睡覺,明早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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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