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奧斯丁和安迪明顯陷入了某種狀态, 巨龍抓着納吉爾的衣服, 艱難詢問:“納吉爾, 你該不會是蓄意報複吧,龍神在上,你配了什麽藥, 能補救嗎?”

納吉爾煙灰色的眼睛裏充滿了迷惑, 他解釋不清楚配制藥水的過程中怎麽會出錯,似乎受到了什麽不知名的影響。

作為一名男巫,他很難違抗這種命定的感覺,納吉爾尴尬的抓抓腦袋, 這幾天實在是太過忙碌了:“放松點, 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你知道我一向不配置有毒的藥劑。”

巨龍半信半疑, 他松開納吉爾的衣服,嗅了嗅杯子:“深眠花,龍息草,女神的恩賜, 這是含有某種魔法作用的藥劑嗎?我覺得你應該好好思考奧斯丁醒過來該怎麽辦?要知道,他可是個小氣吧啦的男人”

納吉爾皺着眉毛:“他們倆喝的是 ——不可觸碰的回憶, 這種藥劑的具體作用比較難以界定, 好在對身體不會有什麽影響,頂多是睡了一覺。”

納吉爾把酣睡的兩個人并排放在一起, 沒注意到公爵的手動了動, 和安迪虛虛交握。

巨龍蹲下來拍拍奧斯丁的臉。

“但願別出什麽問題, 這家夥可是菲爾普斯家的最後一位繼承人。”

伊撒采用王公紀年法,是三大國中唯一沒有采用西彌斯紀年法的國家。

查爾一世三十三年八月。

位于野玉海的霍爾莊園,一座陳舊的鐘樓突然燃起大火,燒死了一位尚未繼承爵位的貴族,屍骨被掩埋在廢墟下,難以分辨。

深沉黑夜裏。

安迪居高臨下,凝視着鐘樓燃起的大火。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似乎已經脫離了物質的世界,變成了虛幻缥缈的,黑夜一樣的存在。

他能注視一切可注視,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一粒微塵,又偏偏被固定了視角,始終離不開那座燃燒的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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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好像,是霍爾莊園。”

安迪感到了熟悉,又有些莫名,他好像遺忘了什麽,又似乎并不重要,有個聲音溫和的引導着他,讓他放輕松,安靜的看下去。

它太具有蠱惑性,能讓人輕易放棄思考。

那我就看着吧,安迪如是想,他不再關心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不再思考眼前的狀态。

鐘樓的火并沒有燒很久,莊園裏的仆人看到火光,迅速相互告知,無論仆人還是佃農,都快速集結在一起,帶着汲水的工具滅火。

安迪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尼爾,忍不住湊近了一些。

鐘樓的火燒的很大,濃煙滾滾,仆人們來來回回的救援并沒有什麽實質性作用,鐘樓遠離水源,又年代久遠,很快就變成了一堆熊熊燃燒的木頭。

老尼爾的臉色蒼白,幾乎站不穩,朱莉攙扶着老人家的手,防止他情緒過于激動的跌倒。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公爵大人呢?”老尼爾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目光銳利,仿佛能夠看透人心。

德維特慌張的解釋:“因為表哥不高興,我就陪他一起散心,不知怎麽走到這裏,表哥非要上鐘樓看看,還不允許我跟着,我怕他,就一直等在樓下,但是鐘樓不知道怎麽就翹起來了,我很慌……害怕,所以我跑去找人,可是等我回來,大火已經燒起來了。”

尼爾倒退了幾步,難以置信,也就是說公爵真的還在鐘樓,沒有跑出來嗎?

他一瞬間陷入極大的痛苦,呼吸急劇起伏,目光中充滿着對德維特的質疑。

德維德忍不住退後幾步,拉開了和老尼爾的距離。

熊熊的火光照亮黑夜,仆人們還在徒勞的搶救鐘樓,可是高處的火無法撲滅,橘紅色的火焰像惡魔的注視,将德維特慘白的臉頰染成恐懼的緋紅。

老尼爾閉了閉眼,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等他重新睜開雙眼時,又恢複了理智和冷靜:“德維特少爺,鐘樓燒起來的時候,是從上還是從下。”

“從下,我發現了火光和煙霧,所以我沖不進去,只能找人幫忙。”德維特緊跟着說:“我聽到表哥的呼救,他被困住了,讓我去找人救火。”

德維特眼神黯然,淚水顆顆滾落:“可是我跑的太慢了,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德維特首先去最近的農場求救,這沒有絲毫問題,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薩伯都一一推測過,并給德維特出示了标準答案,他只需要按照早就準備好的劇本,一絲不茍的演下去。

他假裝悲哀的應付着老尼爾層出不窮的疑問,如果不能回答,就用哭泣和哽咽搪塞過去。

木頭燃燒後承受不了多大的重量,不一會,鐘樓發出一聲巨響,轟隆坍塌。

這意味着如果有人被困,就徹底救不出來了。

德維特暼到老尼爾驟然發白的臉色,這位老人家受了如此大的刺激,當仆人從熄滅的火堆裏擡出一具焦屍時,他已經徹底站不穩了。

安迪迷惑的看着眼前的場景,那具屍體是奧斯丁?

不,不可能。

安迪很清楚奧斯丁還活着,或許他經歷了這場大火,但他一定還活着,安迪的目光從在場的衆人一一掃過,悲痛的老尼爾,哭泣的貴族少年,他們似乎篤定了公爵遇難。

畫面忽然變幻,所有的人物和聲音也都消失不見。

安迪眼前一黑,什麽也看不到了,他腦海裏的念頭一瞬間紛紛湧湧,難以平息,無數的疑問仿佛在煮開他的腦漿,安迪感受到了劇烈的頭疼,他忍不住呻·吟。

很快,那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引導着他漸漸放棄思考,安靜的觀看。

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

無盡的黑暗中,安迪聽到了一聲低啞的呓語。

夜色剝落如牆衣,被随手抹成灰燼,露出另一副畫面。

這是一個昏暗的房間,窗戶窄小,厚重的窗簾遮住了所有的光,密不透風,因此也難以看清楚具體的裝飾,但擺放的家具和正中央的大床,能看出這是間卧室。

一盞幽幽燃燒的燭火,是整個房間裏唯一的光。

安迪眨眨眼,慢慢适應了黑暗的光線,逐漸能看清楚房間裏的東西。

他先看到了躺在大床上的少年,短發,用白布蒙着雙眼,年紀似乎也不大,大概十四五歲,裸着身體,脖頸到腰腹似乎被大面積的燒傷過。

安迪聽到他壓低的痛苦呻·吟。

他是誰,安迪疑惑的打量四周,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他開始有所猜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的身上。

咣啷。

有人打開門進來了。

安迪回過頭,看到了那晚痛哭失聲的貴族少年和一個管家打扮的人。

“德維特?”

少年虛弱的睜開雙眼,房間裏太暗,安迪确認了好幾遍,直到他看到那雙熟悉的綠色眼睛,才認出他是奧斯丁,準确的說是三年前的奧斯丁。

安迪瞳孔一縮。

床頭櫃上放着銀水壺和玻璃杯,德維特給奧斯丁倒了一杯水,喂到他的嘴邊:“表哥,你好點了嗎?”

奧斯丁唔了一聲,他的聲音嘶啞難聽,發聲艱難,再加上什麽也看不到,顯得十分慌亂。

“我昏迷多久了,什麽時候可以見到尼爾,我想交代他一些事。”

德維特看了一眼薩伯,後者報以微笑,他定了定心:“您睡了三天,老尼爾因為這件事病倒了,不用我說,您也知道他還多麽擔心您,表哥,你要充分休息,快點好起來,老尼爾聽到也會高興的。”

奧斯丁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茫然,一只手捧着水杯,他的上半身幾乎不能動。

“老尼爾病倒了啊。”他喃喃道:“那讓他休息吧,好吧,那我總可以見見其他人,整天都在睡,又看不到,我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德維特露出笑容:“神官說您應該靜養。”

奧斯丁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命令道:“我想再見見神官,我,總是感覺眼睛很疼,你替我去大祭司,其他的神官太年輕,或許大祭司對我的傷有其他看法。”

德維特苦惱:“大祭司受命去王都了,恐怕暫時也來不了。”

奧斯丁的身體顫了顫,微微偏過頭,胸膛起伏的有些快,他慢慢放下水杯,靠在枕頭上。

“我想休息了,你出去,晚點再讓人送餐來,我想吃香煎魚,桑葚布丁,再來一點沙拉。”

“當然,我的公爵,您想吃什麽都可以。”

德維特握住奧斯丁的手,這雙手透着少年人的纖瘦骨感,也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依然光滑細膩,他溫柔的說。

“表哥,你好好休息。”

薩伯點了點頭,德維特站起身,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奧斯丁,吹熄了蠟燭。

反正瞎子什麽也看不到。

出了門,德維特忍不住抱怨:“我後悔了,我們這樣養着他有什麽用,如果被人發現就糟糕了,殺了他吧薩伯。”

薩伯微笑着搖了搖頭:“即使懂默克多語,王子殿下也不一定能破解小銀壺的秘密,我們還需要奧斯丁,這是等價的交換,您得到爵位,殿下得到菲爾普斯家的財寶,請不要做任何蠢事。”

德維特讪讪,随即想起了另一樁煩心事,皺着眉說:“尼爾那個老家夥這兩天肯定在搞鬼,想找我的麻煩,我才不相信他會那麽輕易的相信我。”

薩伯輕輕笑了笑,輕描淡寫:“不用擔心,我相信老尼爾很快就會沒有精力思考這些了,老年喪女,這可是不小的打擊。”

房間裏,安迪沉默的看着奧斯丁。

他在哭,眼淚泅濕了布條,低聲的哽咽着,充滿着絕望和無助。

“我該怎麽辦。”

奧斯丁沒有那麽蠢,他有所察覺,卻只能裝傻。

安迪忍不住有些焦慮,奧斯丁看起來不像活得長的樣子,那樣大面積的傷口,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恐怕很快就會惡化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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