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房間裏失去了唯一的光源。

他瘦弱的輪廓已然模糊, 在黑色的絲綢上, 仿佛陷入爛泥裏的一具枯骨, 徒勞的掙紮過後,筋疲力竭的等待着死亡。

安迪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的奧斯丁。

窄小的窗戶照進來一束月光,恰巧照亮了盛水的銀壺, 微微熒光反射到奧斯丁的臉上。

他捂着雙眼, 低聲的啜泣,濕潤的臉頰閃爍淚痕,胸口微弱的起伏着,盡管他這幅樣子符合安迪一開始對他的判斷, 但這種情況仍然不是他希望發生的。

安迪忍不住輕嘆, 但他沒能注視多久,畫面很快轉到了霍爾莊園。

他跟随着老尼爾的視角穿過走廊, 點亮了燭火,佝偻着身體打開房門。

老尼爾看上去蒼老了許多,那雙精神的眼睛渾濁昏黃,臉頰上胡子拉碴, 衣服似乎很久都沒有更換過了,衣襟和袖口都染上了污漬。

這是一個淑女的房間, 顏色淡雅的牆面, 挂着不少繩編工藝品,靠近窗口的地方放着梳妝臺, 一個大肚子的雛菊花瓶, 右手邊是垂挂着白色紗幔的單人床。

“朱莉。”

老尼爾捂着心口, 眼淚滾出眼眶,他踉跄着站穩,開始慢慢收拾愛女的遺物。

這段畫面斷斷續續,扭曲不全,最清晰的畫面是老尼爾坐在書桌前寫信。

安迪靠近,勉強讀清了信的內容。

這是寫給紅騎士會的信,講述了奧斯丁公爵遇難的種種,附帶着老尼爾的猜測,他懇請紅騎士會能夠詳細的勘察這件事。

“鐘樓年代久遠,同時也遠離人居,公爵為什麽要在無人陪同的情況下前往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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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爾在這段話後用紅色墨水注明:德維特·菲爾普斯證詞充分,應對自如,但正因為如此,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派了很多人去查看,找到了起火的原因,幾個農夫的小孩在鐘樓附近埋下了碳火,過高的溫度引燃了腐朽的木頭和漆料,我仔細詢問他們,得知這并不是第一次,他們經常在附近用火炭悶紅薯,除此外沒有別的原因,而我經過查詢,并沒有在其中發現教唆者和蓄意引導的影子。”

老尼爾停頓片刻:“但我認為這并不是一起例外事件,公爵被劫持的事件疑點重重,首先是小銀壺不知所蹤,神官的白鳥嗅不到聖水的味道,追蹤不到公爵的位置,也無法通過聖水複原劫持者的容貌,我懷疑儀式受到了巫術的幹擾,當然,我知道巫術已經消失很久了。”

“公爵失蹤後,德維特少爺的反應十分反常,他不允許大規模搜救,害怕引發公衆恐慌,但據我所知,德維特少爺并沒有加派人手尋找,至少沒有寫信給王都的紅騎士會。”

“失蹤十五天後,公爵回到霍爾莊園,随行的還有一個村夫的兒子,大概十五歲,黑眼睛,棕發,南方口音,性格粗魯,名字叫安迪,公爵似乎非常看重這個粗魯的仆人,可惜他消失了,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找到一些線索。”

老尼爾恭敬的寫下最後一段話。

“尊敬的會長閣下,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測,公爵回到霍爾莊園,我卻并沒有來得及詢問,就發生了火災,這是我的失責,我懇請王都的大祭司,用占蔔詢問女神,此事是否有陰謀的影子。”

老尼爾憂慮重重,他熟練的折好信紙,将它塞進黑色的細竹筒,封蠟,蓋上事務官的印鑒。

這個動作完成後他發了一會呆,大概是想到了什麽令人難過的事,過了大約一刻鐘,老尼爾收拾好心情,準備連夜把這封信用黑鴉送到王都。

咄——咄——

“誰?”

老尼爾警惕的轉過身,順手将細竹筒塞進女兒的陶瓷娃娃。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會,低聲開口:“老爺,我是吉姆,有人帶來了紅松堡的信件。”

老尼爾松了口氣,揉了揉泛紅的眼眶,撫平衣衫上的褶皺,等他認為自己看起來足夠堅強時,才把那扇木門打開。

仆人吉姆手裏拿着一份信,他恭敬的低着頭,把信件遞給了尼爾,尼爾看到信上的署名,以及菲爾普斯家獨有的繁複花紋,煩躁的揉了揉眉心。

安迪在尼爾背後,讀到了信件的內容,它要求尼爾三天後拟定好繼承權變更的建議書,再經由薩伯,交到紅騎士會。

老尼爾怒極反笑,幹脆的把信撕成兩半,吉姆瞄了一眼憤怒的事務官,目光晦暗不明,他低聲問道:“大人,您不打算回信嗎?”

老尼爾冷冷道:“我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殺人犯,為什麽要替他做事。”

吉姆低下頭,提醒:“是的大人,神官問,朱莉小姐的安魂儀式什麽時候做比較好。”

老尼爾臉色刷地變白,似乎一瞬間受到巨大的打擊,他的眼神瞬間灰暗,聲音十分疲憊低沉:“盡快吧。”

他腳步拖沓的走出房間:“我和你一起,就在今晚,明早把朱莉葬到墓園。”

吉姆走在老尼爾的身後,安迪看見他慢慢直起腰,眼神中閃爍着貪婪邪惡,他從袖口抽出匕首,對着毫無防備的老尼爾狠狠刺了下去。

慘叫的聲音逐漸拉遠,黑暗的走廊色塊模糊,逐漸歸于黑暗。

安迪的意識好像被捉進瓦罐,無論是顏色還是聲音,都飄飄忽忽不切實際,他昏昏沉沉,聽到了那道柔和的聲音,輕輕的呼喚着他的名字。

沉重的眼皮依舊無法打開,但意識已經在緩慢的恢複,安迪猛然一驚,他的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身體卻十分沉重,無論他怎麽呼喊,都不能動一動嘴巴,也不能控制自己睜開眼睛。

就像夢魇時,清醒着被剝離了理智和身體。

安迪心一沉,那個巫師有古怪。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有道聲音突然插進來,似乎離得很遠,甕聲甕氣聽不清晰,安迪眼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也無法張開嘴回答。

“納吉爾,他醒了嗎?為什麽不能動。”巨龍的聲音帶着疑惑,安迪能感覺到巨龍在觸碰他的身體,但他無法給出回應。

有一雙手觸碰他的額頭,納吉爾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近:“安迪是嗎?我知道你醒了,但你現在不能說話,你可惜用想的,我能聽到,你現在聽到的就是我的思維。”

安迪愣了愣:[我是奧利弗]

納吉爾疑惑道:“可是你的意思不是這麽告訴我的,我看到你還有一個妹妹。”

[好吧,別管這個,告訴我現在在哪?]安迪打斷納吉爾的話,關心目前的狀況,至于之前看到的畫面,他下意識的隐瞞。

納吉爾回答:“咳,你們喝下的魔藥叫做——不可觸碰的回憶,屬于治療精神疾病的一種,它會讓服食者看到內心深處的陰暗,或者別的什麽,總之是秘密,心結,不可觸。”

安迪一梗:[可我看到的是別人的記憶]

納吉爾沉默了一會:“完了,麻煩大了。”

[你說什麽?]

“呃,沒什麽,這是一個意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狀況,魔藥總是這麽神奇,咳,好吧,不管看到的是誰的回憶,請安靜的看下去,直到最後,找到不可觸碰的回憶,醒過來之前你要保持情緒穩定,不然可能會損傷你的智力。”

[奧斯丁知道嗎?]

“唔,我會再通知他的,等他的表情看起來痛苦一點,我可不希望在他傻笑的時候進入他的意識,父神在上,我從來沒見過他笑,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這麽開心嗎?”

安迪沒有說話,如果他看到的是奧斯丁的回憶,那麽相對的,奧斯丁看到的記憶恐怕也和他有關,想想,他過去三年都幹了些什麽,好像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好了,你回去吧,我會保持你的意識清醒,可以思考,但是不要情緒過激,不然醒過來的時候就麻煩了]

安迪想到了之前看到的畫面:[我在回憶裏看到明顯不屬于主人視角的對話,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納吉爾回答的很快:“人類的潛意識裏記錄了大量信息,有時候看不到聽不到,但某種力量将周圍生物的行為刻入了腦海,通過特殊的途徑既可翻閱,默克多人把它稱為精神力。”

安迪還想發問,納吉爾打斷道:“巨龍告訴我,公爵不希望你知道太多這類事,你別問了,否則到時候還要給你清洗記憶。”

那雙手離開了安迪的額頭,他聽到納吉爾飄飄忽忽的聲音:“回去吧。”

安迪的意識被卷入了水流,一陣讓人惡心的眩暈之後,他又能控制自己的視線,睜開眼,還是那個昏暗的房間,只不過異常的肮髒淩亂。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跨度到了哪裏,奧斯丁的頭發長到了耳朵,身上的燒傷也好的差不多,徒留疤痕。

他似乎瘦脫了形,綠色的眼睛裏陰郁絕望,充斥讓人膽寒的瘋狂。

門吱呀打開,穿着華麗的德維特端着飄香的食物走進房間,他坐在離奧斯丁遠遠的扶手椅上。

“表哥,一個星期了,您還沒想好嗎?”

奧斯丁神情木然,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德維特敲了敲銀湯匙:“真可惜,熱騰騰的派呢,您以前最喜歡了。”

他嘆了口氣:“我不忍心做一個狠毒的人,您的倔強使我痛心萬分,我并不奢求您有多慷慨,将菲爾普斯家的一切和我分享,所以我自己動手拿了,親愛的表哥,可我依舊不忍心傷害您,我只是希望得到您的一句話,小銀壺上刻的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好吧,既然您不願意開口,我只能自己得到答案了,可是對待不聽話的夥伴,我就不用那麽仁慈了。”

“您以為饑餓是懲罰嗎?不不不,真正邪惡可怕的事,您連萬分之一都猜不到。”

“不過您不用猜,您馬上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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