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面對沉默, 屢次得不到答案的德維特不禁焦躁, 他放下了托盤, 語氣幽深:“我能夠治好你的雙眼,也同樣可以讓它再次堕入黑暗。”
奧斯丁下意識的觸碰自己的雙眼,渾身一顫, 卻仍然抿緊嘴唇, 閉口不言。
德維特神色陰沉,拍了拍手,兩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外。
“我本來不想這麽做的。”德維特說:“可是王子殿下不願意花太長的時間等待,他需要幹脆的結果, 所以我的表哥, 你現在還有一個機會可以後悔。”
安迪忍不住想要看清門外的人,他察覺到了危險, 畫面卻突然旋轉扭曲,發生了變化。
作為旁觀者,安迪猜測這些回憶都是儲存在奧斯丁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它們彼此之間并不連貫, 但有些明顯的邏輯順序,随着主人的情緒波動閃回。
再次睜開雙眼, 仍然是那間色調陰暗的房間。
空氣裏有一股幽冷的香味。
奧斯丁縮在牆角劇烈的喘息, 汗水和眼淚混合,密密麻麻的爬滿臉頰, 綠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茫然沒有焦距, 他低聲求饒,痛哭流涕,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更瘦了些,皮膚幹燥污穢,原本結痂的傷疤再次發炎紅腫,增添了許多火灼的燙傷。
與其同時,他的精神似乎遭受着某種巨大的折磨,額頭上不時鼓起鱗片似的凸起,每出現一次,他的表情就更痛苦扭曲。
安迪看到了兩個類人男性,比起大多數被驅逐進森林的族人,他們的打扮和常人無異,淡藍色的皮膚,打理整潔的胡須和長發,行為舉止看起來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只是眼睛和神色都十分冰冷,透着某種神經質的漠然冷酷。
其中一名男性手裏握着一顆透明的黃色水晶,他點燃面前的蠟燭,詢問坐在遠處的德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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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恐怕他撐不了多久,今天的訊問是否要結束。”
德維特不耐煩的嘆氣,右手輕輕敲了敲桌沿:“繼續,如果問不出來,就破開意識強行去找,老公爵肯定告訴過小銀壺的秘密,不可能什麽也不留下。”
“我們嘗試過,但并不成功,他的意識抵抗很激烈。”
德維特哼笑:“表哥,你不誠實,嘴巴不停地說出讨饒的話,心裏卻一點也不肯合作,口是心非的貴族啊。”
奧斯丁抖成一團,嗚嗚的抓着頭哽咽。
類人只好再次嘗試,他握緊水晶,閉上雙眼,借助儀式和魔藥侵入少年的意識,但無論怎麽翻閱,都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奧斯丁看起來十分崩潰,幾乎沒有一點貴族的影子,他低聲下氣,啜泣尖叫,比敗犬更像敗犬,比可憐還要可憐,不停的掙紮,用腦袋撞着床沿。
德維特面色冷漠,不為所動,甚至有些譏諷的看着尊嚴盡失的奧斯丁。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爵了。
這個念頭讓德維特從得不到答案的憤怒,到心生悲憫的同情,他遺憾的看着喪失理智的奧斯丁,甚至打算在訊問結束後為這位曾經的主人端上一杯熱飲。
薩伯說的沒錯,比起懦弱愚蠢的奧斯丁,他才是最适合紅松堡的人,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從來只有勝利者的聲音才會被聽見。
奧斯丁·菲爾普斯。
曾經這個名字代表着壓迫和禁锢,是德維特盡忠職守的對象,美麗的莊園,顯赫的身份,所有封臣的領主,德維特夢寐以求的一切,他從出生就擁有。
可他的愚蠢和仁慈注定要為最後的遭遇買單。
類人的精神力天賦異禀,但掌握的訊問技巧并不多麽高明,他們更擅長制造痛苦,逼迫訊問對象主動松口。
但連續半個月的精神訊問,并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答案,雇主已經十分不耐煩。
類人孤注一擲,驟然加大力度。
突如其來的痛苦讓訊問對象發出一聲慘叫,徹底失去了意識。
“大人,他暈過去了。”
德維特站起來,啧了一聲:“明天再來,先讓他休息休息,去找神官好好看着他,別讓他死了。”
安迪目送德維特離開,他什麽也說不出來,類人慌張的收拾東西,并沒有管奧斯丁,很快離開了房間。
安迪的意識靠近了一些,能夠感受到少年氣息微弱的起伏,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難過極了,幾乎難以直視那縮成一團的可憐蟲。
目睹厄難,總難讓人心情愉快。
[會撐去的]
[以後你會很威風的]
[奧斯丁]
安迪什麽也不能做,他嘆息一聲,預感到畫面即将變化,将自己的意識融入了黑暗。
畫面變化,來到了華麗的大廳。
安迪的意識跟随着德維特,深夜,舞會結束,記憶裏的時間大概又過去了幾個星期。
德維特剛剛完成繼承權變更,成功拿到了爵位和領地,慶賀的禮物堆滿整個宴會廳,他坐在高背椅上心滿意足的喝着紅酒。
一名女仆戰戰兢兢的服侍他,出于某種原因,女仆十分懼怕德維特,手控制不住的發抖。
所以小銀壺的酒并沒有完全倒進杯子,而是不小心撒出來了一點,沾到了主人的手,德維特嘴角微勾,好整以暇的盯着女仆瞬間慘白的臉色。
“三百枚金幣一壺的葡萄酒,真是可惜。”
女仆跪倒在地:“對不起大人……請您寬恕我的過錯,求您。”
德維特一只手支着下巴,面帶微笑,将一整杯紅酒緩慢的倒在女仆的頭上:“你現在可不只是弄撒了一點,粗心的仆人,我要懲罰你,不然旁人會說我懦弱無能,縱容你們無禮。”
女仆嗚嗚哭泣:“對不起大人,求您,我還有父母和孩子,求您了,饒恕我。”
德維特眼神陰郁,猛地摔了杯子:“饒恕你?難道我的判決不夠公正嗎?你質疑我,現在我不光要殺了你,我還要把你們一家人都變成奴隸!”
女仆淚水漣漣,驚愕的瞪大眼。
“德維特少爺。”
一道輕柔舒緩的聲音插了進來。
燭火映出修長的人影,穿着雙排扣大衣的管家薩伯從大廳外走了進來,他面帶微笑,從容謙卑,德維特卻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
“薩伯,你回來了。”
管家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女仆,輕輕笑了聲:“您要處死每一個和前任公爵關系良好的仆人嗎?這可不是一位品行端正的紳士所為。”
德維特捏了捏拳頭,冷冷的看了一眼女仆:“滾下去吧。”
女仆絲毫不敢耽擱,胡亂的擦幹眼淚,對着薩伯連連鞠躬,離開了宴會廳。
薩伯從口袋裏取出一封信:“我帶來了新的消息。”
德維特接過信件,驚訝的發現蠟油上的印鑒圖案非比尋常,他難以置信,故而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薩伯,薩伯點點頭,示意他拆開。
“大王子陛下為什麽要親自寫信給我。”德維特感覺心髒撲通撲通跳,他拆開信,快速讀了一遍。
薩伯交疊着雙手,恭敬的等待,德維特快速看完信,疑慮重重:“你到底是在為誰做事,我以為你是小王子殿下的人。”
薩伯垂下眼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信上說了什麽?”
儲君的信件經過特殊處理,只有指定的人才能打開,德維特皺着眉頭哀嘆:“儲君殿下想要見我一面,我感覺不太好,得盡快問出那筆錢的下落,交給小王子,才能鞏固好我的位置,可我怎麽會知道,那幾個類人簡直是廢物,到現在也沒問出什麽來,奧斯丁已經快瘋了。”
薩伯淡淡的笑了笑:“德維特少爺,您應該聽說過一些獵戶的經驗,對待不同的獵物,要善于掌握它的缺陷,制造出對應的陷阱,一昧的魯莽,可成不了事。”
德維特眼睛一亮:“啊,這為我提供了靈感。”
薩伯贊賞道:“找準方向,才能一擊得中,看來您已經有了想法。”
安迪沒有聽到那個想法是什麽,場景變化,這塊記憶碎片結束。
接下來呢畫面變化得很快,并且十分的淩亂,沒有順序可言,或者這段時間對于奧斯丁來說,本身就十分的混沌,他自己也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白天和夜晚。
安迪甚至看到了小時候的奧斯丁,在一位貴婦人的陪伴下作畫。
淩亂的片段裏,閃回了陽光燦爛的白桦林,波光粼粼的湖水,一閃而過的安迪自己,苦痛,呻·吟,陰暗的房間,又一次新的逼問。
面目猙獰的類人,黑暗,黑暗,黑暗,一條乞食的狗,啼哭的嬰兒,沼澤,蜘蛛,還有令人恐懼的惡魔倒影。
安迪眼花缭亂,許多無關的畫面,令人頭皮發炸的呓語呢喃,根本分不清哪一段是想象,哪一段是真實的經歷,不知道過了多久,瘋狂搖動的畫面才逐漸穩定下來。
濃重的迷霧散去,露出蔚藍的天空,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天空,微風輕拂,吹皺了水面。
德維特帶着一行裝備精良的騎士站在山岩上,遠眺波光粼粼的湖面,類人抓着枯瘦的奧斯丁,跟在後面。
“巨龍的遺址。”他折下一段樹枝,走到奧斯丁面前,擡起那張尖瘦蠟黃的臉:“奧斯丁,你确定是這裏,最好不要耍我。”
奧斯丁瘦的可怕,幾乎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他兩頰凹陷,翠綠色的眼睛大的出奇,裏面一片茫然渙散,安迪不知道他是瞎了還是單純的無法凝視。
他呆了一會,聲音艱澀的點頭:“就是這裏。”
德維特露出滿意的笑容,回望巨大的湖泊,胸有成竹:“你還有最後一個任務,帶我找到入口。”
奧斯丁的頭發長到了肩,他低垂着頭,應了一聲。
奧斯丁帶着德維特和他的随從進入了一處岩洞,和安迪看到的那個開闊式的洞口不同,這個洞窟內陰暗潮濕,散發着令人難以忍受的古怪味道。
安迪不能判斷奧斯丁的狀态,他一直在前面領路,經過一處岔路口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安迪看的很清楚,奧斯丁踢到了一顆石頭,石頭掉進洞口,久久不見回聲,他因此才駐足。
德維特用手帕捂着臉:“是不是這裏,還有多久。”
奧斯丁已經沒有了脾氣,他呆了一會,嗫嚅着嘴唇似乎在說什麽。
“什麽。”德維特不耐煩的湊近了一點。
那雙綠色的眼睛閃過微光,他忽然爆發出極大的力氣,掙脫了束縛,一把拽住德維特,滾進洞,想同歸于盡。
但太久沒有得到照顧,他的身體狀況太差,德維特輕松的掙脫了他的手,拉扯下,讓奧斯丁自己滾進了黑黝黝的洞口。
“該死!”德維特大罵:“快把他找出來。”
随從不安道:“大人,這個岩洞深不見底,萬一通向地下暗河,根本找不到人。”
德維特拽着侍從的衣領,陰冷道:“找不到他,我讓你們一起死。”
畫面變黑,安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安迪耐心的等待着,一直到深邃的黑暗裏亮起了點點微光。
兩盞耀目的燈火驟然亮起,由遠及近,伴随着沉重的吐息,和安迪熟悉的嘩啦聲,光線漸漸亮起,照亮了金幣,使它們閃閃發光。
一條紅色的巨龍晃動着尾巴,闖進了畫面,它凝視着躺在金幣上的人類,牙齒輕磨。
奧斯丁艱難的擡起頭,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巨龍深沉的吐息,吹起嘩啦啦的金幣。
“血脈的味道,人類,你喚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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