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朦胧的光線裏。
因為巨龍的存在， 無垠的令人恐懼的虛空變成了可視的黑暗， 幽寂的地底仿佛有了悠揚的音樂， 帶來了讓人安心的氛圍。
安迪一直提着的心輕飄飄的落地。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它龐大的身軀，目睹巨龍身後的無數財寶。
年輕的奧斯丁呆呆的凝望着巨龍的身影，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敢相信自己見到了， 傳說中和衆多神秘生物一起消逝的古老存在。
人類太孱弱了。
巨龍金色的眼睛裏出現了思考的情緒，它噴出一口鼻息，龐大的身軀逐漸消失，片刻後， 黑暗中亮起了柔和的淡金色光線。
身軀高大的紅發青年自黑暗中走出， 燦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他對闖入的人類回以凝望， 俯下身，額頭相觸，沒有什麽表情的說。
“你是承諾的子孫，巨龍的朋友。”
“你喚醒了我， 人類，你需要支付報酬。”
奧斯丁張了張嘴， 巨龍輕輕撫上他的雙眼， 低沉的聲音帶着俯瞰的威嚴：“我感受到了你的情緒，人類很痛苦， 人類想要死亡， 人類的身上殘留着巫術的詭影。”
低沉話語似乎帶着某種力量， 奧斯丁的眼神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他的臉上出現了猙獰的魚鱗狀凸起，鼓起了一片小水泡，巨龍的尖銳的指甲戳破水泡，黑色的血液細沙一般流淌。
那雙灰暗絕望的綠色雙瞳逐漸湧現出光彩，變得清明而銳利。
巨龍收回手，惬意道：“治療的報酬，一百枚金幣，從我為你族看守的財富中扣除。”
安迪情不自禁的扯了扯嘴角，繼續看下去。
Advertisement
畫面沒有模糊，這說明這段記憶對奧斯丁來說非常重要，難道這是他奪回爵位的契機？可是從之前得到的記憶碎片來看，德維特的背後站着伊撒王室的影子，那個名叫薩伯的人，也一定不簡單。
上層貴族肯定掌握着或多或少的秘辛，和過去的時代息息相關。
德維特或許只是一個得到好處的小醜，背後授意的可能是垂涎整塊領土的王室。
得到一個領地占據國土五分之一公爵的認可，對于王子的儲位争鬥十分有利，而這個底蘊深厚的家族背後還藏匿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安迪的心裏疑窦重重，忍不住開始猜測，他記得三年前自己跟随雜耍團進入野玉海之前，曾經打聽過那位即将繼承爵位的年輕公爵。
得到的消息雖然不太詳盡，但仍然表明這位公爵從小失去父母，受到國王庇佑，和王室的關系非常親近。
想到這裏，安迪微微一愣，內心湧現出不太好的猜測，莫名其妙死于意外的公爵夫婦，留下幼小的獨子，怎麽看，都像是一場血腥的陰謀。
偏偏奧斯丁一無所知，活得天真又愚蠢。
安迪簡直要為短暫時間裏接觸到的消息扶額，他根本不想知道這些，總感覺越陷越深，已經亂進了一個大漩渦，會把普通人攪碎的漩渦。
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貿然揣測，只會落的無比凄慘的下場。
畫面漸漸湧上白色的飛絮，越來越亮，安迪知道這塊碎片結束了，他閉上雙眼，躲避刺目的光，耳朵裏聽到屬于少年奧斯丁的柔和呓語，還有巨龍低沉的解答。
“你是誰，我是說你的名字。”
這個聲音是奧斯丁，有回音，可能還在山洞裏，聽起來已經精神許多，非常冷漠的嗓音，估計性格已經開始變化。
“我是紅龍後裔，亨巴。”隐約有尾巴拍打金幣的聲音。
“你救了我，我應該如何感謝你。”
過了一會，巨龍回答：“支付我金幣，或者珠寶，我會直接從你族的財富裏扣除，劃為我的私有。”
“我有疑問。”
“可以，一個金幣一個問題，對了，這段期間我為你治療的費用，尋找食物的費用，已經從你族財富裏扣除了相應份額，不用感到麻煩或者抱歉，巨龍童叟無欺。”
安迪感受到光線不再刺目，他睜開眼，黑暗有了顏色，逐漸旋轉凝固成了畫面。
奧斯丁正襟危坐，狀态良好，身體從營養不良，随時會斷氣的樣子變得臉頰紅潤，氣色健康。
只是清亮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變得冷酷，陰郁，奧斯丁的神态理智而平靜，他的對面坐着紅頭發的巨龍先生，渾身上下散發着朦胧光暈，是黑暗裏的唯一照明。
安迪猜測時間的跨度又過去了幾天，或者幾個星期。
奧斯丁從面前的金幣裏挑出一個：“你和菲爾普斯家的關系。”
巨龍接過金幣，抛高：“我的傳承記憶裏告訴我，你的先祖是我族好友，他把家族財富的一部分交給紅龍巴德，支付三分之二的財富作為報酬，代為看管。”
奧斯丁沉吟片刻，說：“這和我家族記載的歷史不同。”
巨龍感興趣的眨眨眼：“有什麽不同。”
奧斯丁伸出手：“一個金幣一個問題。”
巨龍呆住，繼而憤憤不平，但紅龍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他還是推出了一枚金幣，劃到了奧斯丁的範圍：“狡詐的人類。”
奧斯丁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語氣卻沒有起伏：“家族記載，菲爾普斯家族的先輩貪婪成性，通過發動戰争的方式擴張領土，累積財富，這筆巨大的財寶惹來了龍的窺伺。”
“強大的力量毀滅了菲爾普斯家族的軍隊，燒焦了所有農田和城堡，王國大祭司束手無策，沒有魔法可以制裁巨龍對于財寶的渴慕，為了維護統治，菲爾普斯家族的男性繼承人和遙遠森林的默克多人聯姻，利用默克多人的神秘契約，約束了巨龍巴德。”
“我的家族拿出半數以上的財富，交給巨龍，換取和平，巨龍則從財富裏挑出十分又十分之一的財富，作為菲爾普斯家的私有，以免災厄降臨這個家族時一無所有。”
巨龍瞠目結舌，激動的通用語都講不标準：“你嗦謊發。”
奧斯丁搖頭：“我可以起誓證明，所說的一切都是我看到的真實記載，絕無誇大，絕不虛假。”
巨龍的表情非常的氣憤複雜，甚至有點委屈巴拉，但他還是反駁，堅持認為奧斯丁的祖先在說謊，巨龍絕不會是強盜，即使聲音沒有什麽底氣。
奧斯丁則并不在意，略過了這個話題，他現在的心思太深，安迪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那雙陰郁的綠色眼睛裏仿佛醞釀着可怕風暴，常常在無人時顯露出強烈的負面情緒。
接下來，他們還讨論了不少巨龍時代前後的瑣事，但由于現存的資料不多，紅龍亨巴的年紀又很小，很多事它并不如奧斯丁清楚。
巨龍甚至不知道現在已經沒有巨龍了。
奧斯丁作為底蘊深厚的老貴族後裔，身份地位都足以讓他知曉一些旁人不能接觸的神秘世界，巨龍認真聽故事，并為此心甘情願的支付金幣。
畫面漸淡，這塊碎片也要結束了，但和下一塊記憶的間隙不長。
随着波浪聲，巨大的湖泊慢慢出現在安迪的視野裏，巨龍和奧斯丁高高的山岩，它從水面凸起，底下仿佛藏着一座大山。
巨龍說：“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幫助嗎？”
奧斯丁的頭發長了許多，束在腦後，沒有遮掩的脖頸有着可怖的疤痕，一路蔓延，藏在衣服下。
他搖搖頭，綠色的眼睛裏湧起海潮：“你已經給了我很多幫助，我感謝你的，亨巴，也許以後我會找你幫忙。”
巨龍顯得有些憂慮，他擡頭看了看天空：“這個時代裏很多東西都消失了，我甚至不能預測什麽，或許世界下一刻就會毀滅，什麽也不留下。”
奧斯丁瞥了巨龍一眼：“也許你只是活得太長，太無聊。”
巨龍一梗，氣憤道：“像你這樣短命的人類根本無法理解我的智慧。”
奧斯丁的目光看向遠方，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的笑容沒有任何開心的成分，只有濃烈的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讓人看了頭皮發麻的仇恨。
接下來的記憶跳轉的非常快，甚至有幾分倉促，安迪不知道這是不是主人的潛意識，所有和殺戮有關的事件都掠去了具體過程，沒有出現一點血漿。
安迪看到奧斯丁帶着財富回到了野玉海，他僞裝成了平民，混跡在放逐之地，利用令人豔羨的財富雇傭強大的傭兵。
他用巨龍賜予的，帶着儀式魔法的金幣，和不同的人達成承諾，魔法約束着雇傭的人無法傷害他，他則開始籌謀規劃，采集信息，還原背後的真相，并且制造了一場盛大的複仇開場。
紅松堡。
德維特穿着華麗的晚禮服，正在鏡子前欣賞，他比過去威嚴了許多，模樣也越來越有貴族腔調。
女仆柔順的跪在一側，捧着配飾，男仆人則在打理主人衣着的細節，力圖萬無一失。
鏡子裏映出管家薩伯的身影，他是個英俊的青年，臉上常帶笑意，幽邃的煙灰色眸子平靜溫和，永遠不慌不忙，有種矜持從容的魅力。
德維特眼睛一亮，回過神：“薩伯，你來了。”
薩伯彎腰行禮：“公爵大人，兩位王子殿下很快就要到達紅松堡，您應該出去迎接。”
德維特皺着眉，焦躁道：“我知道，但我總覺得有些古怪，我是說我的感覺，預感，它們都不太好，嗯，總之我很亂，我不想出去，但我要知道必須要去迎接。”
薩伯微笑：“儲君閣下與羅伊小王子都是十分随和的人，即使……您沒有找到小銀壺的秘密，也大可以放心，王子殿下不會為難将來的盟友的。”
德維特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他看了薩伯好幾眼，慢慢的擡高下巴，矜持的點了點頭：“好吧，我相信王子殿下是個大度的人。”
薩伯點頭，陪着德維特一起去迎接兩位王子。
安迪也第一次從奧斯丁的記憶裏知道了這個國家的王子長成什麽模樣。
龐大的隊伍分開兩列。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穿着銀白铠甲的俊秀青年，他騎着神駿的白馬徐徐走出，目光狡黠，笑容和煦，氣質上有一種和三年前的奧斯丁同樣的天真仁慈，快樂明亮如同晨曦，讓人心生好感。
安迪猜測他就是儲君洛。
另一個騎着棗紅馬的青年要年輕很多，男生女相，氣質優柔，有一種讓人難以忽略的豔麗感，但安迪注意到他的眼神，暗含鋒芒，深沉冷漠，顯然沒有看上去那麽柔弱。
他讓安迪覺得很危險，同時也明了他的身份，伊撒的小王子，德維特背後的支持者，小王子羅伊。
安迪不知道奧斯丁在哪裏，這是否是他的主視角，但他預感到奧斯丁籌謀的複仇焰火将會點燃紅松堡。
晚宴召開，德維特公爵特地邀請了自己的多位封臣，一起接待王室成員。
儲君洛在舞會上玩的很開心，邀請了好幾位貴族女孩跳舞，似乎真的只是來野玉海度過假日。
德維特則和羅伊王子在一旁聊天。
“殿下，我總是得到拒絕的回複，或許您能幫忙，為我寫一封信給西彌斯學院，不然我恐怕就要錯過今年的入學時間了。”
羅伊晃了晃酒杯，笑容淡淡：“或許你可以再等等，我已經為你的事表露了過多的興趣，未免惹人懷疑，這件事可以拖一拖。”
德維特露出猶豫的神情，但沒有繼續提議，而是抿了一口紅酒，轉移了話題：“儲君閣下看起來十分愉快。”
羅伊諷刺道：“那是個只要有音樂就會快樂的傻瓜，真是不幸，這樣的人居然要成為伊撒的國王。”
德維特完全不敢接話，他低垂雙目，假裝什麽也沒聽到，羅伊看了看他：“奧斯丁找到了嗎？”
德維特道：“神官占蔔過，他還活着，而且會回到野玉海，我已經安排了許多人手，只要他一出現，肯定能抓住他。”
羅伊揉了揉眉心，不耐煩：“盡快，我沒有多少耐心陪你等下去。”
德維特低下頭，不敢直視羅伊的眼神。
“殿下，我說過您不适合飲用太多的紅酒。”一道柔和的嗓音插入，拿走了羅伊殿下手裏的酒杯。
德維特情不自禁的擡起頭，正好看到薩伯勸解的神情，含着擔憂的成分，一向溫柔的神色嚴肅起來。
羅伊神色不耐煩，但還是放下酒杯，雖然他沒有再說什麽，但德維特明顯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若有若無的熟稔氛圍。
雖然……早就知道薩伯是小王子殿下的人，但真的看到這一幕，德維特還是難免有些不适。
羅伊殿下喜歡俊美青年的事并不是什麽秘密，難道他和薩伯……
德維特臉色微變，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廳裏的水晶燈啪的熄滅了。
短暫的躁動後，燈火重新亮起。
大廳的主位上不知道何時坐着一位身材清瘦的少年，德維特露出驚詫的神情，忍不住退後一步。
長發，微卷，綠色的眼睛，那張臉他做夢都不會忘，野玉海的大小貴族也不會忘記，前任領主的臉。
奧斯丁·菲爾普斯！
啪、啪、啪。
他拍了拍手，神情冷漠，微帶笑意，從椅子上站起來。
“湊夠這麽多人可真是不容易，難得兩位殿下也在這裏，看來是父神的庇佑。”
安迪作為旁觀者，壓抑着呼吸，即使是回憶，也能察覺到現場令人窒息的氛圍。
畫面逐漸變得虛幻而缥缈，即使他看到奧斯丁即将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成功的複仇，也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只有難以描述的壓抑和迷茫。
這是奧斯丁的感受嗎？
他殘酷的燒死了德維特，處死了傷害老尼爾和仆人的劊子手，甚至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一位王子施暴，他如此瘋狂不講情面，不留餘地的報複傷害自己的人。
可他的靈魂依舊被罪惡的噩夢包裹，無可避免的沉湎在過去的陰影。
就像越陷越深的沼澤。
安迪徘徊在奧斯丁記憶深處的霧霭，無數恐怖的陰影和可怕的惡魔具現，耳邊環繞着令人瘋狂的邪惡呓語，到處都是灰白色的掙紮不脫的陰影慘叫。
他無法理解，甚至不可避免的在記憶裏迷失，安迪頭疼欲裂，靈魂仿佛被無數根鋼針來回的穿透，又被通紅的烙鐵一遍遍的烙印。
他痛苦的想要立刻死去，幾乎不能做任何的思考。
“奧利弗小姐，這位是野玉海的奧斯丁公爵。”
伯爵低沉的介紹：“這位是莫頓子爵的女兒，奧利弗小姐。”
安迪聽到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他睜開雙眼，令人瘋狂的呓語和畫面散去，迷亂的顏色組成了一副畫面，正是伯爵大船上舉辦的那次舞會，他介紹奧斯丁和自己認識的場景。
這是，最後的記憶碎片嗎？安迪隐隐有預感。
那晚的舞會結束。
公爵獨自回到了客艙，透過窗戶看了看夜晚的海洋，然後他從随身攜帶的箱子裏取出一本筆記，放在書桌，拿起了羽毛筆。
[我在磨難中看到的人影支撐着我，使我得以解脫，得以複仇，那段平靜的歲月最終銘刻進我的靈魂，如無那段經歷，我恐怕早已被類人的巫術摧毀]
[即使一切都成過往，我依然心懷感激]
他停頓了片刻，用默克多語寫了一段話，安迪看不明白，也沒有過多的時間思考。
随着噗嗤一聲，夢境破碎。
他感到自己在不停地下墜，似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安迪猛地睜開雙眼，看到了一片綠意盎然的庭院。
這。
安迪恍恍惚惚。
巨龍蹲在安迪面前，燦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納吉爾，他醒了。”
安迪下意識的偏過頭，看到了睡相恬然安靜的奧斯丁公爵。
安迪：“……”
對比我大汗淋漓險些吓死的記憶，這家夥到底看到了什麽？
※※※※※※※※※※※※※※※※※※※※
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