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親臨(二更)

“是啊,楚将軍可是咱們大晉的英雄,孟氏憑什麽不替他守着?”

“還撇下失怙的女兒,多狠的心腸!”

聽着衆人不高不低的議論聲,楚黛驚得手腳冰涼。

“守着是情分,不守也沒觸犯哪條律法呀。”一大娘見母女倆可憐,忍不住出聲辯解。

可她到底不敢招惹達官顯貴,聲音壓得低,輕易被掩蓋在嗡嗡的風涼話中。

楚黛聽得不真切,默然拼湊一瞬,才解其意。

微小的支持也帶着溫暖的力量,楚黛望着姑母楚岚得意的嘴臉,心內多一分鎮定。

之前三書六禮,定國公府無人上門尋釁,楚黛以為塵埃落定,不會再生事端。沒想到姑母竟趕在這個時辰,故意來破壞阿娘的婚事。

她扶住霜月的手,往臺階下走。

正要同楚岚對峙,卻聽阿娘身側的顧叔輕笑:“我顧懷誠迎娶孟氏乃真心誠意,楚夫人哪只眼睛看出本官是被迷惑的?”

帶着嘲諷的笑,輕易将百姓的議論聲平息些許,賓客們也收起面上幸災樂禍的笑。

夫妻一體,帝師鐵了心迎娶孟氏,若他們再笑,便是與帝師為敵。

顧懷誠可不止是帝師,還掌管國子監,手裏握着無數學子的前程。

“來人,把楚夫人拉開,免誤吉時。”顧懷誠朝迎親隊伍吩咐。

話音剛落,立時圍上來四人。

尚未碰到楚岚衣料,便聽楚岚嗓音尖利喊:“這一碰,得罪的可是定國公府,我看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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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誠無懼國公府,可那些侍從不得不顧念家人,當下駐足遲疑。

“姑母若執意如此,侄女只得冒犯。”楚黛嗓音軟糯溫柔,卻有種說不出的柔韌力量。

她松開霜月的手,輕聲安撫孟沅一句。

随即,越過孟沅和顧懷誠,款步走到楚岚面前。

望着楚岚面上得意的笑容,她柔柔展臂:“請姑母移步。”

“若我偏不呢?”楚岚面上笑容越發得意,打量一眼楚黛,“成天病恹恹的,自己都站不穩了,還想逞強。這麽多雙眼睛看着,便是摔着哪裏,也賴不着我!”

楚黛眉眼間有幾分孟沅年輕時的模樣,論美貌,甚至更勝一籌。楚岚望着她楚楚生憐的模樣,不禁憶起當年楚铎滿心滿眼只有孟沅,對她這個姐姐大不如前。

若不是孟沅的出現,她怎麽會一氣之下嫁給昌遠伯那等酒色之徒?

孟沅的女兒,是不是他們楚家血脈還不一定呢,有什麽資格同她叫嚣?

心間怨妒翻湧,楚岚的眼神透着股瘋狂勁兒,讓人瞧着心驚。

楚黛秀眉微颦,她不懂楚岚的瘋狂。

即便姑母往日不喜她們母女,可她畢竟姓楚,打斷骨頭連着筋。阿娘改嫁也觸犯不到姑母絲毫利益,姑母為何在阿娘大喜之日,當衆口出惡語?

那眼裏的瘋狂怨毒,像是恨不得當即送她們母女去地下與爹爹團聚。

她不想繼續耗着,腦中快速思量對策。

若強行去拉姑母,旁人怕是要質疑阿娘沒把她教養好。她拖着病體,身子不爽利,若拉扯間摔着,又要阿娘心疼。

楚黛攥着錦帕,只覺秀才遇上兵,騎虎難下。

“楚姑娘盡管去拉。”一道冷冽的嗓音傳來。

似長劍驟然劃破僵冰,人群微微騷動。

對方氣勢十足,驀地在楚黛心中豎起一道主心骨,她甚至下意識便要照對方的話去做。

那感覺,很怪異。

指骨微動,又被她理智遏住。

楚黛怔怔側眸望過去,只見一人身着金絲龍紋錦袍,端坐寶駿,慢悠悠從迎親隊伍後過來。

“朕倒要看看,定國公府是不是執意忤逆母後懿旨。”宋雲琅掃一眼楚岚,面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眸光卻寒冽如風刀。

竟是皇帝親臨?

圍觀的人群驟然安靜,只聞吸氣聲。

衆人終于後知後覺憶起,親事是太後親賜,名正言順啊!

皇帝親臨維護,楚黛驚詫不已,懸起的心徹底安定。

“有朕撐腰,小姑娘還愣着做什麽?”宋雲琅見楚黛不動,俊逸長眉微微揚起。

皇帝金口玉言,楚黛再沒了顧忌。

當即擡手,将神情呆滞面色煞白,全然忘記做出動作反應的楚岚,拉至一旁。

顧懷誠沖宋雲琅略颔首,便掀開轎簾,扶腳步有些虛浮的孟沅坐入喜轎。

大紅錦繡轎簾垂下,遮住阿娘頭上喜帕,身上嫁衣吉服,最後連裙襕下微露的鞋尖也看不見了。

楚黛攥着錦帕,清靈靈的眸子蒙上一重水霧。

待回神,她側身向皇帝行禮:“臣女多謝陛下!”

此時,圍觀人群和賓客才中震驚中醒神,紛紛跪地叩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宋雲琅語氣淡淡。

馬蹄聲響,楚黛擡眸,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帶着探究的深眸。

宋雲琅一手持馬缰,一手随意握一柄烏金扇,眉峰淩厲如劍。

神情說不上冷冽還是淡漠,莫名有種逼人的威勢,叫人不敢細看,更不敢琢磨。

楚黛望之心驚,略垂眸,蜷長的睫羽遮住視線,保持施禮的姿勢,忘了動作。

“楚姑娘奉命行事,是朕得罪的國公府,回去帶個話,叫定國公親自來找朕理論。”宋雲琅語氣稀松平常。

落在衆人耳中,卻有種肆無忌憚的威勢,如驚雷。

偏他恍若未覺,調轉馬頭前,又狀似無意沖楚岚掃一眼:“聽說國公夫人前些日子曾去母後跟前求恩典,要母後替楚夫人尋一門親事。朕瞧着昌遠伯就很合适,楚夫人既認為改嫁十惡不赦,不如朕下旨賜楚夫人與昌遠伯複婚。”

随即,唇畔噙一抹笑,氣定神閑往迎親隊伍中走。

“恭送陛下!”百姓們高喊。

迎親的隊伍緩緩駛動,眼前馬蹄聲也遠去。

撲通一聲,楚岚跌坐在散着爆竹碎紅的雪堆上。

失神一瞬,她又猛地站起來,帶起一陣碎雪:“不,我絕不再嫁給謝歡。父親,對,去求父親。”

今日來此,就是為着定國公府的顏面,父親定國公不會不管她的,昌遠伯府可不是好姻親。

雪沫濺散,楚黛略避開,沒聽她語無倫次的念叨,而是擡眸順着馬蹄聲望過去。

騎馬之人已行至隊伍靠前的位置,寶駿上的背影筆直軒朗,氣場如虹,像是能撐起天地間所有浩然清明。

望着那背影,楚黛有些恍惚。

從前她也曾立在門前,目送爹爹騎馬出征。

三年前,爹爹舊疾複發,戰死北疆。

彼時身在北倉,還是賢王的宋雲琅率兵馳援,擊退北地鐵騎,親斬北狄主帥頭顱挂在城門上,祭奠爹爹英魂。

可爹爹的死讓先帝備受打擊,執意降罪己诏,讓位賢王,宋雲琅便成了新帝。

思量間,她澄澈的眼眸生出肅然敬意。

眼前的皇帝,曾是早早被送去北倉封地,十餘年籍籍無名的賢王。

卻以一戰成名,戰功蓋過爹爹。

甚至即位後勵精圖治,短短三年便令四鄰列國俯首朝貢。

舅舅曾私下盛贊,陛下于社稷之功,不遜高祖。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跟溫和的先帝大不相同,樣貌略相似,氣度迥異。

看起來有些張揚,甚至駭人,可楚黛清楚,他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忽而,楚黛覺着,這種張揚也很好。

經此一事,想必百姓們再不會學着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惡意編排阿娘的名聲。

不管民間,還是高門大戶的女子,往後再要改嫁,短期內也無人敢光明正大阻撓。

“咳咳。”

思緒被喉嚨間的不适打斷,楚黛收回視線,捏着錦帕側身掩唇。

霜月扶住她,遞上一粒特制的丸藥。

楚黛忍着不适,接過丸藥,送至唇瓣咽下,漸漸止了咳。

喜樂聲漸遠,滿目大紅喜色中,楚黛面頰顯得越發白,讓人又驚又憐。

宴席有舅母羅氏和冷嬷嬷張羅,楚黛也未逞強,同長公主和雲寧郡主見了禮,便徑直往內院去。

迎親隊伍中,宋雲琅往後望一眼,已看不見定北侯府大門。

他收回視線,眉心微擰,同帝師招呼一聲,便驅馬朝宮門而去。

素來聽說楚将軍唯一的女兒身子極弱,倒沒想到,虛弱到如此地步。

他雖不精醫術,也能看出此女非長壽之相。

楚将軍忠骨長眠北疆,身後竟無一人能支應門庭。

皇兄對楚将軍有虧欠,是以他給足楚家恩典,即便将軍夫人改嫁,他也未讓人收回定北侯府。

如今看來,這恩典,楚家也用不着幾年。

宋雲琅合上奏折,撫了撫懷中不安分的雪寅,散漫擡首,狀若無意吩咐:“魏長福,傳朕口谕,讓劉太醫去趟定北侯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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