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人
夜風清寒,宋雲琅立在楚黛院中,望着未掌燈的閨房,心口似竄着一團火。
她無端入夢之事,他聽之任之。
沒想到聽之任之的結果是,昨夜夢中,他情不自禁,得寸進尺。
從未有女子,讓他産生那般旖旎的念頭。
若是旁的對他有所圖的女子,他今日便是要了也無妨。
偏偏她從未依仗父輩功勳謀求什麽,秋水似的眼瞳,纖塵不染,幹淨得讓他下不去手。
宋雲琅摩挲雪寅的力道重了一分,雪寅吃痛,喵嗚叫出聲。
耳房有響動,宋雲琅身姿迅疾如風,閃避暗處。
一婢女手持燭臺,披衣從耳房走出來,四下望望,又一臉茫然回屋去。
片刻後,宋雲琅悄然潛入楚黛寝屋,繞過落地屏風,信步走到榻邊,撩起雲水般垂下的軟帳。
他挽帳的動作僵住,唇畔淺笑亦凝滞。
借着廊下風燈,依稀可辨,床褥平整,花色同昨夜不同,顯然重新換過。
錦被疊得整整齊齊,靠裏側放着。
最關鍵的是,帳中并無一人。
楚姑娘不在府中,孟劍書告假兩日。
兩件事在他腦中撞在一起,宋雲琅唇畔笑意淡下來,眼神晦澀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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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宸宮,宋雲琅從袖袋取出食盒,放在便榻上,丢開雪寅:“不吃便餓着好了。”
感受到宋雲琅周身氣場沉郁,雪寅不敢招惹,甚至沒敢出聲抗議。
它委屈地趴在便榻,蜷縮起身形。
臨睡前,餓得不行,終于草草吃了幾口。
尚書府,孟沅陪着秦老安人,楚黛睡在表姐孟羽寧房中。
內室留了一盞燈,燈光不亮,隔着軟帳照進來,光華照出軟帳的紋理,溶溶如水。
“漪漪,你在宮裏見過皇帝嗎?他是怎樣一個人?”孟羽寧側躺着,視線落在楚黛臉上。
她眼瞳晶亮,興奮的神采,就像面對一部感興趣的棋譜。
“見過的。”楚黛颔首,沒把她曾留宿紫宸宮的事說出口,更不會說皇帝昨夜曾入她閨房。
糟糕,今夜皇帝還會不會帶雪寅去找她?
若發現她沒在府中,撲了個空,餓着雪寅,皇帝會不會生氣?
楚黛困意頓時消散無蹤,心內只餘慌亂。
“怎麽?”孟羽寧見她面色微變,忍不住問。
“沒事,只是突然想到,有一回和雲寧郡主在禦花園,險些沖撞到皇帝,他罰栀栀去剝司禮監剝虎皮,我們當時吓得不輕。”楚黛随口說出此事,想把此刻慌亂掩飾過去。
只是語氣不太自然,像是真的被吓着,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
孟羽寧果然被她轉移注意,支起側臉問她:“後來呢?雲寧郡主真去剝虎皮了?”
楚黛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沒有,陛下仁孝,看在太後娘娘面上,饒了我們一回。”
她語氣輕輕的,孟羽寧只當她精神不濟,忍下滿腹好奇,笑着哄道:“漪漪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去廟會。”
京城每年都有廟會,這兩年大晉國力強盛,廟會更是比以往熱鬧。
從小年開始,能一直熱鬧到來年上元節,足足大半個月。
孟羽寧起得早,又孝順,每日都會去給秦老安人請安,再陪老安人用早膳。
同在尚書府,楚黛也沒睡懶覺,很快便穿戴好,同孟羽寧相攜到正院。
“阿沅、阿蕙,你們瞧,咱們家這倆小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誰家小子能配得上?”秦老安人捧着茶盞,目光掃過兩位姑娘,沖身側服侍她的孟沅、羅氏笑。
“那漪漪和寧表姐就不嫁,一直陪伴外祖母左右。”楚黛笑盈盈上前請安。
秦老安人拉住她的手,哭笑不得:“你不想嫁,外祖母不逼你,可別把寧兒帶壞了。”
外祖母竟不勸她嫁表哥了?楚黛很是詫異,看來上回表哥回來,已說服外祖母。
楚黛思量間,秦老安人沖她擠擠眼,又看看孟羽寧。
傾身湊近楚黛,聲音壓得低低:“太後娘娘同你舅母通過氣,叫我們先別給你表姐許人,待過了年,加到選秀名單裏去。”
“能不能進宮還不一定,別同旁人說。”秦老安人面帶喜色,又補了一句。
太後認可孫女才學,她與有榮焉。
顧太後特意吩咐的,顯然太後很看重孟羽寧,希望她入宮獲寵。
難怪昨夜寧表姐向她打聽皇帝的事。
楚黛望向孟羽寧,寧表姐落落大方,倒是不羞赧,看起來并不排斥入宮。
寧表姐喜歡皇帝嗎?可惜她對皇帝了解得太少。
不過,他不好女色,若真的選中寧表姐,以寧表姐的心性,過得肯定不會差。
“皇帝答應選秀了?”楚黛沒聽說過,昨日栀栀還說太後在為此發愁。
“沒有。”秦老安人搖搖頭,“可又能拖到幾時?太後心急如焚,既發了話,就不會一直拖下去。”
畢竟孟羽寧芳齡十八,選秀之事,太後不可能讓人一直等着皇帝點頭。弋
外祖曾做過太傅,府中藏書甚多。
早膳後,楚黛和孟羽寧一道,在藏書閣中看看書,談古論今,竟也沒覺得冷。
楚黛坐在臨窗短榻上,捧着一卷古書。
書卷蒙塵,被她擦拭幹淨,還能聞到灰塵的味道。
“漪漪在看什麽書?”孟劍書提着手爐過來,遞給楚黛,又躬身在她腿上搭一條絨毯。
“多謝表哥。”楚黛擡首致謝。
佳人墨發如雲,鬓邊步搖靜靜懸垂。
窗外溫和的冬陽照進來,照得步搖、耳珰下南珠瑩瑩生輝。
修長雪頸側,她小巧耳垂是剔透的粉,整個人美得耀目。
孟劍書嗓子發緊,視線落到書卷,順勢坐到她對首:“若我沒記錯,這卷史書主要記載的前朝早期的奇女子。”
楚黛略翻過,有帶兵打仗的女将軍,有運送糧草的婦人,也有治好瘟疫的女醫,都是建過大攻業的女子。
可她看過四五位,只有一位姓名齊全的,餘者都只有姓氏。
“表哥可知,這卷書出自何人之手?”楚黛敬仰此人。
她目光熠熠,是與平素不一樣的光彩,像是随波逐流之人找到航向。
從前她只是想多活一日,多陪阿娘一日,此刻她突然有了想成為的人。
“不清楚。”孟劍書接過書卷,前後都不曾署名。
看裏面的字跡,像是友人間傳贈的手稿。
“許是前朝哪位女官。”孟劍書細想片刻,終是搖頭,“好像聽祖父說過,記不清了。”
女官麽?前朝早期是有女官的,後來一位女官被皇帝看中,納入後宮,一度連奏折也交給那位女官批閱。
皇帝沉迷宮闱,朝政被女官把持,禦史們把過錯推在女官身上,後來便再沒有女官。
直到大晉建朝,這麽多年,也沒再設立能參與朝政的女官。
大晉的史官,皆為男子。
楚黛眼中的光略暗下去,拿回孟劍書手中手稿:“這卷書,表哥可否割愛?”
孟劍書不懂她情緒為何起落,卻似乎與他無關。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落寞,他面上含笑,溫潤清儒不似武将:“願贈漪漪。”
他願意送她的,豈止這一卷書?
午膳後,小憩一陣,楚黛和孟羽寧一道登上馬車,往廟會最熱鬧的地方去。
“現在去,不像午前那般冷,咱們多玩一會子,待天黑下來,看看夜色花燈,雖不比上元節,也不差的。”孟羽寧知道她不常出來玩,便掀起一角窗帷,時不時同她說些熱鬧趣事。
她見解不俗,同霜月、香英她們曾經說的,很不一樣,楚黛聽得認真。
似乎不多時,馬車便停下,前面人潮湧動,只能走過去。
廟會年味十足,喜慶又熱鬧。
最高興的便數穿梭其間,手裏捏着糖葫蘆、糖人的孩童。
楚黛也買了些小玩意,背着霜月吃了一小串糖葫蘆,手裏拿着一張剛買的貓臉面具。
不知是不是心裏牽挂雪寅,她覺得那貓神态同雪寅有些相似。
天色暗下來,楚黛捧着一碗熱馄饨,小口小口吃。
熱氣氤氲在她眉眼,小小一張臉格外惹人憐惜。
孟劍書微微失神。
“哥。”孟羽寧忍笑開口,“我看那邊有人猜燈謎,你陪着漪漪,我去看看。”
哥哥的心思昭然若揭,漪漪竟還能泰然處之。
孟羽寧相信,她不是裝不懂,她是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若不制造些獨處的機會,讓哥哥挑明,漪漪猴年馬月才能知曉他的心思。
孟劍書走神被拆穿,一時心虛無措,竟沒聽懂妹妹意圖。
當即起身:“我也去。”
他是想躲片刻,待心虛平複,再陪楚黛。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卻來不及。
楚黛望一眼猜燈謎的地方,離得不遠,她吃得慢,碗中馄饨還有半碗。
展顏一笑:“表哥先陪寧表姐去猜燈謎吧,替我也贏一只花燈,待我吃完過去找你們。”
孟劍書不放心,可離得不遠,又有霜月在,楚黛也不是三歲孩童,料想不會有事。
“好。”孟劍書僵硬地點頭。
走出幾步,孟羽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哥,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青花細瓷碗盛着大半碗熱湯,湯面澄澈,零星浮動澄黃油花,幾片綠蔬浸得碧汪汪的。
楚黛舀起一只馄饨,喂到唇邊,忽而聽到一聲貓叫。
她下意識側眸,望見懷中抱着雪寅的宋雲琅。
街市邊,他着深青長袍,腰系鸾帶,身量修長。
有如修竹青山般的氣勢,将周遭喧鬧隔得杳遠。
“好吃嗎?”宋雲琅盯着她訝然微張的唇,似笑非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