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唇間
楚黛望着他懷中恹恹的雪寅,驟然品出他話裏不輕不重的指責。
雪寅又不肯吃東西,所以皇帝不得不抱來找她?
他能尋到廟會上來,是不是已去過帝師府?
楚黛捏湯匙的指一顫,馄饨落入瓷碗,濺起數點湯汁。
她食欲不大,只是極少在外頭吃,才忍不住多吃幾口。
被皇帝打斷,忽而就吃不下了。
當然,皇帝也沒給她機會繼續吃。
霜月不知被玄冥衛帶去何處,楚黛想不起自己如何離開的攤位,又是何時戴上的面具。
她腳步輕飄飄,似在做夢。
待回過神,發現自己懷抱雪寅,跟在宋雲琅身後走進一處廂房。
宋雲琅從袖中取出食盒,擺在方幾上,朝楚黛推過來。
“可以吃了?”他睥着雪寅。
雪寅似乎又餓瘦了些,楚黛抱着它,不算太吃力。
她把剛摘下的面具往旁邊推推,身形微微前傾,讓雪寅趴在方幾邊緣,能輕易觸到食盒。
看着雪寅并不斯文的吃相,楚黛想起它第一回 往她身上撲的時候。
墩實的雪團子,她那時幾乎要抱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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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黛微微側首,纖指輕撫貓背的動作,溫柔又有耐心,美好如丹青大師筆下的仕女圖。
魏長福默默瞧着,奉茶的動作滞了滞。
前兩日雪寅不肯進食,一回是皇帝帶走雪寅,一回是他把雪寅送到皇帝身邊,第二日一早,食盒總能動不少。
想到皇帝娴熟地從袖中取食盒的動作,魏長福眼皮一跳,皇帝哄雪寅進食的法子,該不會是帶它找楚姑娘?
他腦中似抓着什麽,一時又不敢深想。
“魏長福。”宋雲琅瞥他一眼,語氣淡淡。
魏長福驚得一激靈,收回視線,放下剛斟好的茶盞:“陛下尚未用膳,奴才去叫一桌酒菜?”
宋雲琅颔首默許。
房門合上,魏長福立在門外,長長舒一口氣。
屋內安靜下來,只聽到雪寅咀嚼食物的細碎聲響。
食盒空了一半,楚黛目光越過食盒望向對面。
不知是不是宋雲琅太過警覺,原本把玩貓臉面具的他,停下動作,撩起眼皮望過來,兩人目光正巧撞在一處。
“楚姑娘看什麽?”宋雲琅唇角牽動,眼尾似有笑意,看起來比平日好說話。
私底下,他似乎都不像人前那般冷,是不是在人前需要端出天子威嚴?
楚黛想到外祖母說的話,忍不住重新打量皇帝。
他眉峰俊毅,襯得眼神總有些銳利。
可他眼型生得好,鼻梁窄直,薄唇彎起的時候,很有幾分潇灑不羁。
論樣貌,贊一句芝蘭玉樹也不為過,與寧表姐倒也般配。
所以,選秀一事,外祖母歡喜,寧表姐也情願。
“陛下,臣女替陛下喂雪寅,算不算有功?”楚黛脊背略繃緊,柔聲問。
小姑娘向他邀功?她想要什麽,是孟夫人和帝師給不了的?
宋雲琅眼底生出一絲興味,目光輾轉在她眉眼,爽朗颔首:“算,楚姑娘想要什麽賞賜?”
“臣女不敢。”楚黛淺淺抿唇,遲疑一瞬,到嘴邊的話又忍回去。
她想說,若寧表姐入宮,陛下能不能待表姐好些,別辜負她?
可她喂了雪寅幾回,只是舉手之勞,能讨這樣長久的恩典嗎?
況且,皇帝還沒說要選秀,更沒說會選表姐。
她若提前說漏嘴,不小心破壞顧太後原本的打算,倒适得其反。
“臣女可否先記着,待往後想到,再向陛下讨賞?”楚黛還是舍不得放棄。
待表姐真的要入宮那一日,她再同皇帝說好了。
“看來楚姑娘所圖不小。”宋雲琅半真半假笑。
擡手把吃飽的雪寅撈入懷中,長指撫着它脊背軟毛,睇向楚黛:“既如此,楚姑娘便對雪寅多上些心,每日別忘記喂它才好。”
楚黛愕然,皇帝的意思是,她要把每日喂雪寅當成差事?
“臣女遵旨。”楚黛應。
若能幫上表姐,倒也劃算。
魏長福張羅好菜肴,立在方幾旁,觸上持壺,準備替宋雲琅斟酒。
“退下。”宋雲琅接過持壺,也不斟酒,仰面灌了一口。
“是。”魏長福躬身後退。
楚黛望一眼爬上爬下,玩得不亦樂乎的雪寅,也跟着起身施禮:“陛下,表哥、表姐定在找臣女,臣女先行告退。”
皇帝不讓魏長福服侍,想必是要一個人清淨的。
趁着表哥、表姐離開時,把她帶來,想必皇帝也沒讓人去跟表姐他們說,楚黛怕他們擔心。
誰知,她剛側身,尚未繞過錦凳,便聽宋雲琅道:“楚姑娘晚膳被朕打斷,且留下一道用吧。”
“臣女不餓,多謝陛下體恤。”楚黛有些不懂皇帝的意圖。
雪寅已喂飽,若皇帝需要有人陪侍用膳,魏長福比她更适合。
以栀栀從前的描述,皇帝還不至于仁善到,特意賠她一頓晚膳吧?
體恤二字落到魏長福耳中,他幾乎對自己的認知産生懷疑。
皇帝若懂得體恤,為何不記得鞍前馬後服侍半日的他也沒用晚膳?還趕他出去!
魏長福沒敢擡頭看宋雲琅臉色,立時心領神會,快步走出去,将房門合上。
立在房門外,他心口疑雲紛紛落定,這幾日皇帝所有異常都有了解釋。
楚姑娘入了皇帝的眼,要有大造化了!
廂房內,楚黛的心随着關門聲,狠狠一顫。
她身姿亭亭,立在原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陛下是不是有話問臣女?”
難道皇帝想到合适的人選給她賜婚,想先問問她的意思?
宋雲琅望她一眼,沒說話,随手撈起面具扣在臉上,提着持壺信步走到窗邊。
他曲起一條腿,倚靠窗棂,坐在窗口,高俊的身形印在無邊夜色中。
夜風拂動他袍袖,似修篁乘風,潇灑疏狂。
宋雲琅坐在高樓上,長街盛景一覽無餘。
看到孟劍書走在人群中,焦急四顧,他随意移開視線,視而不見。
“你是不是說過,與孟卿家只有兄妹之誼?”
清寒的風把他的話從窗口吹進來,有些缥缈,讓人辨不清他話裏的情緒。
“是。”楚黛應,心裏琢磨着他問這話的目的。
就着廟會的喧鬧,飲下半壺酒,宋雲琅終于起身,提着持壺朝她走過來。
只見他彎下腰,平視着她,前言不搭後語問:“朕今年二十有二,楚姑娘認為,朕該不該答應母後選秀?”
隔着面具,楚黛看不見他神情。
她不明白,這樣大的事,皇帝問她做什麽?
采選秀女,說好聽些是侍奉君王,說得不好聽,就是為皇帝綿延子嗣,選的皆是身嬌體健的千金貴女。
她身子不好,與選秀之事可以說毫不相幹。
楚黛心下莫名,可皇帝盯着她,她不能不答。
太後、朝臣,甚至外祖母,都盼着陛下答應選秀,她自然也支持。
立後封妃,定下儲君,大晉江山更穩固,也是他為君之責。
“臣女不敢妄議朝政。”楚黛斟酌着措辭。
尋常百姓成親是家事,于皇帝而言,算國事吧?
“太後娘娘想做的事,定是對陛下好的。”
面具後,宋雲琅噙笑,不置可否:“若楚姑娘也在選秀之列呢?”
什麽?!楚黛驚得花容失色。
她唇瓣翕動,半晌未出聲。
前兩日,皇帝剛說過會挑一位權貴,給她賜婚,婚事會許她稱心如意。
方才那句,是故意吓唬她吧?就像吓唬栀栀,要她去剝虎皮一樣。
她胡思亂想間,宋雲琅已将持壺放回方幾,摘下貓臉面具,罩在她臉上。
骨節分明的長指,拉着面具後的束帶,避開發髻、步搖,替她固定好。
他俊朗的面容離她極近,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紛湧。
面具的遮擋,讓她所有驚疑的情緒都找到避風港,讓她不至于失态躲閃。
直到宋雲琅站直身形,回到讓人自在的位置,楚黛淺淺松一口氣,神志回籠。
面具比先前多一絲酒香,她柔軟的唇正好抵在酒香濃郁處。
少許殘留酒液暈散在她唇線間,醇厚酒香灼得她唇瓣欲燃。
作者有話說:
宋雲琅:四舍五入,漪漪親我了。
楚黛:皇帝喝多了酒上頭,姐妹們別聽他胡說!
寶子們,明天繼續18:00見哈~